陈云诺轻咳了一声,刚要把手收回来,忽然又被顾诀握住,春日里手掌心出了一层薄汗,感觉肌肤格外的细腻润滑。
宜王妃还在说着,“你如今做事越发的会得罪人……”总之宜王府基本就跟外间传言的一般不插手朝堂之事的理论。
字字句句都很温婉,只是都带了不满。
陈云诺想叹气。
从前顾小公子就很少回家,或许“家”这个字眼用在宜王府上面都显得特别的格格不入,否则她也不至那么久之后他是宜王府的二公子。
观潮庄的规矩被打破,众师兄弟都可以打道回府,只有顾诀……孤身而去。
她至今都记得少年孤寂的背影,在漫天晚霞里渐渐远去。
只回眸一眼,陈云诺便动了心。
“母亲。”她忽然开口打断了宜王妃的碎碎念,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
几人都没有再说话,纷纷望向了她。
陈云诺微微笑着,把顾诀的手抓的很紧,“后宫不得干政,各家女眷更是……不得妄议。”凤眸淡淡落在宜王妃身上,“自家人坐着闲谈倒是没什么,只是说多了的话,会让人觉得宜王府对皇上的决定不太满意吧?”
“母亲不过就是担心顾相太过忙碌,损了身子哪有那么多想法,我可什么也没有听见。”
世子妃率先表态。
三少夫人左右看了一眼,“方才母亲说了什么来着,我出了神,没听清楚……”
侍候着的仆人侍女更是齐齐摇头,动作整齐划一的很。
陈云诺想着差不多,可以走了。
同这家子还真是只能做做样子,别的还是算了。
宜王妃愣了愣,眼中划过丝丝的压抑的怒色,“这才几天,你倒是学的挺规矩。”
陈云诺话接的很快,“全靠母亲教导有方。”
对方被她噎住,半响没有说话。
陈云诺的手被顾诀捏着,力道不大,但是这种在桌底下的小动作,总是让人很敏感。
她转头看了顾诀一眼,示意他差不多就放手。
又不是捏泥人,还起劲了。
顾诀碧唇带着微微的笑意,丝毫不觉得这茶喝的无趣。
陈云诺其实是坐不住的,但是挨着身侧这人,顺便被人用羡慕嫉妒的目光看着,倒是也没有多反感。
以前谁说的来着,同美人待在一处,就算是不说话也能枯坐一天。
她以前还觉着这种人不是傻就是吃饱了撑的,其实她现在完全有同感。
宜王妃说:“难得回来,今日便留下来用午膳吧,对了,我这里刚搬来了几盆牡丹花,你们帮着看看……”
陈云诺刺绣女红不行,养花种草倒还是可以的。
“如今正值花期,这株首案红开的极好,想必母亲平时也爱护的很。”
花瓣开重重,雍容华贵的富贵花,是权贵之家女眷们最喜欢养的,她有模有样的夸了几句。
宜王妃看着那株牡丹,晕开淡淡的笑。
正说着话,那边侍女齐齐行礼,“王爷。”
顾诀抬眸,陈云诺跟着看了过去,那是个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的男子,一袭简素道袍穿在身上,十分的飘逸出尘。
宜王,顾怀南。
这样一对比,宜王妃就有些显老态了。
这大抵就是在俗世和信道着的区别,宜王看起来同十年前没有什么分别,一样的不管事看谁都跟看树影似得。
大家站起来,齐齐朝他行礼,“王爷。”
顾怀南不喜欢别人喊他父亲或者什么别的亲密称呼,整一个不活在现实里的人似得。
那人朝这边一点头,忽然走了过来。
陈云诺第一反应就是转头看顾诀,顾怀南从前也这样,但基本就是点点头就走的。
过来的话,必然是有话要说,而且八成跟顾诀有关。
“顾诀。”
下一刻,她果然听见顾怀南喊他的名字,面容淡的没有什么表情,“你入朝之前,我同你说过什么?”
顾诀身姿如玉的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顾怀南已经再次开口,“宜王府不问朝事,你若真的要搅得东临不得安宁,便不要在踏足宜王府一步。”
该是怎么样的父子关系,才能如此平静的说出这样的话?
陈云诺看着眼前的人,再次感到了疑惑。
身侧的顾诀眸色半敛,淡淡的开了口,“好。”
他牵着陈云诺往门外走去,嘴角扬了一抹冷弧,淡淡的自嘲。
身后众人没有发出半点的声响,像是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陈云诺看着顾诀完美无瑕的侧脸,心口渐渐抽痛起来。
或许两人相识多年,一起过过太多没有父母的日子,才格外的有体会。
不久前她站在城楼上,说“去宜王府吧”,顾诀清清亮亮的墨眸,像是天上最亮的星辰。
顾相大人,其实也是自幼缺父母爱的孩子呢。
难得他把孝道记在了心里。
“等等。”陈云诺拉住他,原地转身看向宜王府的那一众人,笑意凉薄,“宜王不问朝事已久,怎知顾诀是搅得东临不得安宁,还是护一国昌盛?”
她能感觉到顾诀看着她的目光带着火热的光芒,满园繁花都争相盛放,陈云诺站在那百花中央,“大婚之日,未能向宜王奉上一杯清茶,问一问我家顾郎是否是您亲生,着实是一桩憾事。”
全身的火气都被压着,她学着那淡然处之的模样,如数抛给了顾怀南。
宜王妃是一介妇人受不得气丢不起脸,那么宜王呢?
说一句修道求仙,就真的把府里的三千繁琐事都能抛干净了?
顾怀南站在那一处,脸黑了一片,“你说什么?”
闲淡的气质都渐渐被火烧了,身后的宜王妃吓了一跳,“这丫头一直都是这么口不择言的,王爷……”
顾诀朝着那边微微一颔首,疏离又恭谨的模样。
随即拉着她大步离去,春风里好像带了一丝丝的花香,绕着脚步都轻快起来。
陈云诺低了低头,“那个……对不住啊。”
原本是想帮他改善家里的关系来着,结果来走了一趟,反而闹的更僵了。
这时候已经出了宜王府,顾诀回过头来,有些诧异,“对不住什么?”
她抬起头,怔怔的望着他,“宜王这次怕是一二年不会回来,你们一家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坐一块吃饭了。”
“你们?”顾诀微微皱眉,重点抓的有点偏,“难道我和你不是一家人?”
只有我和你么?
陈云诺慢慢反应过来,心里甜滋滋的,说不出的甜。
伸手摸了摸鼻尖,“你瞧我这嘴,一着急就忍不住……”
正说着话,顾诀忽然俯下身来亲了亲,“很甜。”
大街上人来人往,他还颇有些意犹未尽。
陈云诺睁大了凤眸看他,这厮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脸皮这么厚的?
凑近看了看,顾诀耳朵都飚红了。
她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侧脸,顾诀扶着她的腰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陈云诺笑得眯了眯凤眸,“那么,回家吃饭吧。”
顾诀轻轻点头,“回家。”
宜王府到右相府并不算近,但是两人都没有要坐马车的意思,可能是茶和糕点用了些,没有那么饿。
也可能是心里是暖的,所以饿的不那么明显。
走过街上的时候,陈云诺顺手要了两串糖葫芦,尽管这个年纪吃这个显得有些蠢,顾相大人还是很乐意掏了银子。
“给你吃一个。”
她自己先咬了一个,举着剩下的递过顾诀唇边。
顾诀抿了抿薄唇,鲜艳的糖葫芦对衬着色泽十分的诱人,“为什么不给我那串?”
陈云诺用一种“什么,你居然要吃一整串的?”的眼神看他,很快明艳艳的笑起来,“那是我要拿去哄弟弟的,你叫声姐姐,我就给你啊。”
顾诀没应声,张口咬了一个在嘴里嚼着,拉着她往前走。
“啧啧。”她笑着摇了摇头,正准备再咬一个的时候,顾诀忽然回过头跟她咬上了同一个。
陈云诺惊了惊,红色的薄糖轻轻碎开,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到了他嘴里。
她唇上只余下那那半点糖渍,似乎还带着他淡淡的温热。
身侧人来来去去,周围还有几个小孩停下来怔怔的看着他们,一脸求知的表情。
“糖葫芦要抢着吃才更好吃吗?”
“不知道。”
“那我们……也只吃一串吧?”
陈云诺差点呛到,扭头很是诚恳的点头。
对的对的!
一定要抢着吃,不然就跟啃柴似得。
其实,顾相大人当街吃这玩意还是挺稀奇的。
一转头,大家伙儿人手一枝糖葫芦,他看起来也就没那么……出众了。
陈云诺笑够了,忽然想起来,赶紧把最后一颗含在了嘴里,有些幼稚的炫耀,顾诀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她背后,悄无声息的抽走了剩下的那一支。
眨眼的功夫,顾诀手里轻轻的晃着那只糖葫芦,一本正经的说,“叫哥哥。”
一抬眸就望进那如墨如星的眼眸里,陈云诺忽然很想笑。
烂漫明媚的笑颜绽放,就像是那一年最绚丽的年华,最好的你,世上最难得的都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