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源和澜星从济州回到锦华城,此时距离薇瑜和司马泰离开阳夏城已三月有余,完成了送亲的使命,两人在东隅国玩得精疲力竭,终于接到景睿谕令诏两人回京复命。
三人殷殷作别,子源慷慨尽地主之谊,将薇瑜和泰所爱的本地特产,新奇物什又装了满满十车带回扶迎。薇瑜原先就对子源颇有好感,虽然大婚时无端冒出个素洁娘子让她心生不悦,不过在广安王府待了几个月,就知道素洁在王府孤闭无援根本不能兴风作浪,子源给予澜星最诚挚的爱与柔情,别人分不到丝毫。
薇瑜心悦诚服地被子源“收买”,人前人后颂述他德才兼备,贤智忠诚,子源笑着对澜星说,书南郡主了不得,若不是女子,一定会成为凭借能言善辩风光于三国的使臣。
然而泰听了这些却始终闷闷不乐,临行找机会单独前往王府来见澜星。
这日澜星正在书房撰写呈景睿的奏本,惠然来禀说,“王妃,司马泰将军求见。”
“阿泰?只他一人吗?”,澜星问,惠然点点头,“那快叫他进来。”
泰进了书房,澜星迎上前拉住他就向桌案前走,高兴地问,“阿泰,你猜我在写什么?”
司马泰心事忡忡,敷衍答,“不知公主姐姐写什么。”
澜星将奏本递他手中,“我正上奏陛下,等你和薇瑜回去之后,立即赐婚。这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我亲自和陛下说,他一定会允准。高不高兴?”
泰大略扫了一眼,轻轻将奏本放回桌案上,平静地说,“高兴。”
“高兴?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哪里高兴,还是高兴过头,傻啦?”澜星打趣道。
“公主姐姐……有些话憋在心里不是滋味,所以临走前还是决定和你说。”
澜星渐渐敛起温柔的笑容注视着他剑眉星目俊朗的脸庞。回到阳夏已经两年,泰已经从初识的那个无知无畏的少年成长为扶迎国锋锐无匹的后起之秀,赢得朝堂内外一片赞誉,大有超越司马泓之势。然而长大就意味着开始要被世俗紧紧束缚,不能再以一己好恶行事,泰已经敏锐地觉察出司马氏和傅氏若即若离的关系十分微妙。
泰整理了心绪缓缓开口说,“瑶玉喜欢上陛下,哭闹着要进宫长侍陛下身旁,父亲和大哥当然不会同意,她就以死相逼,全家人都没了办法只得将她送进宫去,陛下也待她不薄,破格封妃。”
“你怎么看?”澜星问他。
泰摇摇头,“云旗嫁给大哥,瑶玉进宫为妃,以后路还那么长,善始未必善终。司马氏选择接纳云旗,陛下宠幸瑶玉又带着几分真心?”
澜星安慰他道,“人生的选择和道路与其说充满未知,倒不如说命中注定,你也不要替他们过多担心,他们早已在心中衡量过得失,也时刻做好为选择而牺牲,所以他们都很勇敢,至少比我勇敢。”
“公主姐姐……既然你和大哥今生无缘,我也劝你放下心中执念,这条路不能回头,一旦回头所有人都万劫不复。”
“是啊,在我们这些人中,你和薇瑜是最幸运的。”
泰低下头黯然道,“这倒更加令我不安。”澜星轻轻拍了他的肩膀笑道,“千万别欺负薇瑜,否则我不会轻饶你。”
“嗯!”泰低声嘟囔,“只求她不要欺负我才好!”两人又相谈了片刻扶迎国朝局,泰才离开了王府。
第二日清晨,澜星和子源亲自将二人送出锦华城外作别,回城时已经接近晌午,刚回王府喝了半盏茶,白府小厮就来禀说妙蓉姨母请子源、澜星、素洁三人前往白府一叙。
三人片刻不敢耽误,乘车前往白府。一路上子源的神情十分肃然,澜星见他愁容惨淡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一直抿嘴笑看着他,素洁嘴角也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子源约略知道一些姨母年轻时的故事,似乎和澜星的母后还有瓜葛。姨母终身未嫁,独自一人撑起白氏产业,性情难免偏执孤傲,素洁平日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也不愿常来白府走动。
婚后忙着到永济两地治水,澜星还未正式上门拜访,今日姨母主动邀约,局面怕是很难应付。子源见澜星依然笑得天真,还不忘问他仓促准备的见面礼是否妥当,他心中苦笑,即便花一个月搜罗天地备下厚礼,姨母若是不喜欢也敢将它扔出门去,更何况是仓促准备的东西,但谁又知道她究竟喜欢什么?
白府坐落在皇城外的芙蓉街上,距离最繁华的铜驼街仅百步之遥。芙蓉街上就只有这么一个府邸,前门还开在内城的街道上,出后门就到了外城的城墙根下,占地约百亩,其规格超过了锦华城任何一位官宦大臣的居所。白府分前后两院,前院是瑚琏商社日常办事的地方,后院是白府家眷的住宅,中间被一池湖水隔开。
白府后院秋娘居住的小院中,一株樱树开得旺盛,馨香弥漫着整个院落。秋娘和陈璎珞站在院子中,望着地上五六个大木箱发愁。
秋娘抱着双臂,看着地上的东西,冷冷地说:“若是你还听我劝,把这些东西都原封不动地退回太子府。”
陈璎珞面有难色,嚅嗫道:“恐怕不妥吧……太子我可得罪不起,我可不知道他还能生出什么法子折腾我。”
秋娘听了愠怒道,“璎珞你别怕他,他若为难你,我就去告诉娘。”
陈璎珞听了点点头,“不过秋姐姐,太子送得东西的确不差,不论是衣服首饰还是古玩字画都是珍品,我以前可都没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
秋娘听她这样说,心中的担心又加重了几分,萧子语这个锦华城最尊贵的纨绔,生得面若桃花,出手又阔绰大方,锦华城恐怕还没有他追不到的女人。年少时就喜爱结交城中有名的才女佳人,成年后围着他的内府幕僚安歌鞍前马后。自从陈璎珞从家乡来到白府小住,他不知哪次得见,便时不时差人送些礼物上门,毫不掩饰意图。她深知两人论身份家世都不可能有任何结果。既然如此,作为璎珞的挚友必须竭力劝阻,免得纯真无邪的少女受到伤害。
“他的东西是好的,人可就没那么好,特别是对待女孩的态度。今天或许和你花前月下品茶赋诗,明日就敢说不认识你。我劝你离他远远的。”秋娘冷冷道。
陈璎珞嫣然一笑,“秋娘,同样是皇子,你评价太子和广安王竟有霄壤之别,所以你说得话有几分可信,我可要好好甄别。”
秋娘知道她故意说笑,也素知她是个行事有分寸的人,倒也不会随便就跌入男人的诱惑。可提到广安王,她秀眉一挑,不悦地嘲讽说:“广安王?那更是棋高一着!”
忽然,院子中响起男子清脆的咳嗽声,二人回头一看广安王正立在院子中那株樱树旁,她俩光顾着谈笑,竟没发觉他何时进了院子。
“秋娘,都说背着人讲坏话,像这种赞美的话怎么不当着我的面说?”萧子源笑问道。
陈璎珞向三人行礼后,说她爹白府管家陈寻那可能需要人手帮忙就先离开。萧子源指了指地上的箱子,秋娘解释说:“太子不知何时又对女人有了兴趣,都是他送给璎珞的。”
萧子源听了直摇头又问道,“姨母呢?我刚去她房中怎么没见人?”
“她在前院接待客人吧!你刚才从前厅过来没见到吗?”
“下月瑚琏商社五十年庆筵的事,来往办事庆贺的商社宾客把芙蓉街堵得水泄不通,我的车仗根本过不来,没办法走了角门,所以还没去前厅。”
“这位就是……民女白秋娘拜见王妃。”白秋娘将目光移向澜星俯身行礼,语气客气疏落,并不十分热情。
澜星打量她一番,白秋娘虽生得眉目如画,顾盼生姿,但却有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不屑和高傲神情,她知道碍于子源的面子,秋娘已经在尽量敛藏这种令人不悦的态度,她不需多说但你却知道她在传达:我不想你靠近我时,你别过来。
素洁站得远远地颔首致意,白秋娘似有若无地给她回礼。
四人从后院到前院,一路上白府各处都挂着火红的灯笼,穿着新衣的奴婢小厮们都因府里发了利是银子而面有喜色,阖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的气象。
前厅原本人声鼎沸,大家看到广安王进来,都停止了交谈纷纷跪下行礼,就连白夫人也不例外。萧子源快步走上前去把白妙蓉扶起来,嗔怪着:“子源都说了多少回,咱们姨甥之间就免了行礼。”
白妙蓉见了他喜悦之情飞上眉梢,连声说:“好好好,快来我这坐。”众多宾客见他们要叙些家常,商社的事情也不便继续商讨,于是这一拨客人都纷纷告辞。
傅澜星走上前向白妙蓉行礼道:“澜星在扶迎国常听闻东隅国白家,商海沉浮数十年,产业遍布中原西域各地,而幕后掌舵人却是位德才兼备的女子。我久仰夫人盛名,今日特地前来拜会夫人。来时匆忙,只备下一份薄礼,还望夫人笑纳。”
年逾五旬的白妙蓉梳着高耸的飞天发髻,正如她这一生不甘服输屈居于庸碌男人之下的心志,她眼风扫了一眼小厮捧上前来的那份见面礼,锦盒中躺着一枚白玉兰花簪,并不珍稀倒算精致,微微颔首致谢,又转向素洁道,“比你送我的第一份见面礼强一点,罢了,收进库房去吧。”
素洁神情尴尬附和道,“难为姨母还能记得那简陋的见面礼,我也是高兴的。”
白妙蓉抿了口茶,未抬头缓缓道,“王妃,我听子源提过你想要借助瑚琏之力,在两国边境开市专涉茶马交易?”
“正是!我认为这是件惠及两国的边贸的好事。”澜星道。
“哦?我白妙蓉一生经商,在商言商,国事与我无涉。既然是子源提起,我总归该伸以援手,瑚琏的庆筵在即,届时会有很多各国茶商前来拜会,可谈及此事。但是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茶马边市于我瑚琏究竟有几分利可图,我需要你将它算清楚告诉我,无利可图或者不知几何我都不会同意。”白妙蓉将要求提得严谨细致。
一直安坐静听的子源插话道,“姨母,你的条件未免苛刻,澜星从未涉足商事,如何就能在短短一个月深谙此道?不如请陈寻计算盈亏也精准些。”
“陈管家还有许多事要忙,子源,有人想要真正融入东隅国,融入白家,付出这点努力也是应该,我不喜欢半途而废、知难而退的人。”白妙蓉不容置喙的语气,让子源觉得再替澜星帮腔,互市之事恐怕更有难度。
澜星给子源递过去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对白妙蓉说,“请夫人给澜星一月为期,将边境互市的盈亏得失都一一探究仔细,再寻求夫人和瑚琏商社的帮助。”
白妙蓉满意地点点头,“秋娘,去把我的见面礼取来给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