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魏黠而言,没有比当初在从洛阳回咸阳那一路上更能让她感到慌张害怕的经历,哪怕是现在面对面前这十几个把自己和仅剩下的两名侍卫团团围住的刺客,她也仍旧维持着镇定,没有丝毫露怯。
以多欺少,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一拥而上,就算这两个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但要同时面对用来的刀剑,显然还是极为艰难的,更何况他们还要保护魏黠。
齐齐挥向魏黠和侍卫的武器没有片刻犹豫,再一次响起的刀剑相互撞击的声音显得那样锐利刺耳,充满杀气。
魏黠没有束手就擒,而是和她身边的侍卫一样拿着刀和想要捉拿自己的刺客拼杀。她知道这些是五国联盟军派来的刺客,意在捉拿她们作为对秦国要挟的筹码。可五国那些人并不知道,即便是亲近如魏黠和嬴驷,也不能阻止秦国作为第一个被守护的存在。
然而无论魏黠和亲卫如何努力,他们终究没能拼过来势汹汹的刺杀,不久之后,他们就被擒住,三人都受了伤。
魏黠被刺客牢牢地压在地上,亲眼看着那两名亲卫被就地处决,她心中少不了痛惜,却也知道今夜的血债,将来一定会从五国身上讨回来。
就在刺客把魏黠绑起来要带走的时,一支冷箭突然射中了他的后背,命毙当场。随后从四面出现的身影迅速包围了余下的刺客,也有锋利的剑刃抵在了魏黠颈间。
来人穿着秦国军服,显然是接受到求救讯息前来救援魏黠等人的。
双方的僵持因为魏黠的安危而开始拉长,谁都知道,这样的对峙只可能对那些刺客越来越不利,但秦兵也不敢轻举妄动。
天际的光亮已经越来越明显,原本在幽暗光线里只能显露的模糊身影也变得清晰起来,魏黠甚至听见有马蹄声从前头的城镇传来,待她看清,见是嬴驷策马狂奔而来。晨光中嬴驷那急切却依旧冷峻的眉眼,正点亮了魏黠内心的那一点光明所在。
嬴驷跳下马就站在秦兵阵前,看着被挟持的魏黠,他开口道:“放了人,寡人不追究你们的责任。回去传个话,这趟刺杀不论是谁的主意,秦国会从战场上讨回来。”
“等我们到达安全之地,自然会放了魏夫人。现在就请秦王,让开一条道吧。”
那坚韧抵在魏黠肌肤之上,已是切开了皮肤,隐约有血光渗出。嬴驷心急却不可乱了阵脚,命令手下秦兵退开,让刺客离去。
魏黠身受挟持只能跟着刺客慢慢挪动,可她也一直都在寻找脱身的机会。在发觉挟持自己的刺客有一丝疏于防范时,她就猛然向后仰头,用后脑重重砸在那人脸上。
嬴驷见机立刻拔剑上前,所有秦兵也随即围拥上去。
嬴驷的剑就划在那刺客手臂上,见他吃痛,他再一把拉过魏黠,又是一脚踹在刺客腰间,便带着魏黠快速退到人群后头。
“没事吧?”嬴驷先将魏黠大体查看过,又命令余下的秦兵道,“要拿活口。”
没有了魏黠作为进攻的顾虑,秦兵的攻势便勇猛了许多,不多时就抓住了余下的刺客活口。
嬴驷正要命人全部带回去,魏黠却拦道:“就地都杀了吧。”
杀人之言从魏黠口中说出来却不甚狠厉,嬴驷盯着她看了一眼,道:“寡人要将他们绑上城门,看着五国联盟军被秦军打退,也让魏王老匹夫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为何而死。”
“大王。”魏黠拉住嬴驷道,“五国攻秦本就已经互相积怨,虽然不用留情面,但相国如果有办法破五国联盟,说不定还有能反过来和秦国结盟的。就这样闹僵了,连回还的余地都没有了。”
“五国达成合纵攻秦时,就已经没有回还的余地了。黠儿,你为何突然对他们有了善心?他们以刀胁迫你时,可没有一丝留情。”
魏黠想起自己刚刚恢复记忆后不久,某一日跟着嬴驷前往咸阳地牢时所见的情景。她并非悲天悯人,不忍心对这些杀戮之徒动手,而是知道事关自己的生死,嬴驷在有时会做得超乎她想象的残忍。这是嬴驷对她的愧疚和歉意,却也是她不舍嬴驷为自己多造孽障。
那日在地牢中,魏黠看见很多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可嬴驷牵着她的手,掌心一如既往的温暖,出口的话语却冷漠如冰,一个一个念着那些人的名字,最终让她知道,这些就是曾经追杀她,还她倍受苦难,流落楚国的刺客。
当时嬴驷将这些人抓来,没有立即处死,而是全都关进地牢,两人一间牢房,三日给一餐饭,只一人的分量,抢赢的才有得吃,否则就只能活活饿死。那些刺客为了生存,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为了那一顿尚可裹腹的饭食争抢起来。从二三十个人变成几个人,到魏黠看见他们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三具已经十分虚弱的身体,正在为了突然多出的一顿饭而拼命争抢。
魏黠不是不痛恨这些冷血的杀手,想起自己当初被毁容时的样子,她也恨不得亲自报这个仇。但当她看着那三个为了活下去而已经失去人性的刺客,她的心情变得复杂,而身边的嬴驷没有任何变化。
正是因为知道嬴驷对自己的重视,所以魏黠确定,如今这几个刺客被带回去之后,一定也会遭受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这是嬴驷为她报的仇,可她却不想让本该在国政和战场上挥斥方遒嬴驷因为自己而走入这样阴鸷残忍的境地里。
嬴驷见魏黠出了神,便轻声唤她,道:“黠儿?”
“大王让我亲自动手吧。”魏黠恳请道。
嬴驷却握紧了她的手,意在告诉她,她的这双手,不用沾染这些污秽。
“秦军在外所向披靡,难道他们的国母,会胆小到不敢拿刀对敌?”魏黠看着那几个刺客,再转头去看嬴驷时,眼里已尽是请求之色。
嬴驷不与魏黠争辩,把自己的佩剑交给她。
剑上还沾着血,魏黠看着那刺目的血迹,定了定神,还是跨出了第一步。她不怕杀人,过去在义渠的时候,就为了向义渠王证明自己的实力而见过血,只是后来到了嬴驷身边受到太多束缚,才没有再杀过人。
魏黠手起刀落,眨眼间就把那几个活着的刺客都就地处决了。鲜血喷涌的瞬间,她的眼前都是当初在地牢里看见的残忍景象。在这乱世之中,谁不是为了生存而挣扎,上至一国之王,下至黎民百姓,蝼蚁总总,生死就在一瞬之间。
最后一个刺客失去生命迹像之后,魏黠仍是执剑站在原地。一夜的奔逃令她的衣上满是尘土和血污,单薄的身影在晨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疲惫。
嬴驷上前,从魏黠手中拿过宝剑。那一刹那,他感觉到魏黠像是受了惊一样,猛然抬头看着他。他凝睇着魏黠惊慌的神情,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中,再慢慢靠近她,抱住她。当魏黠几乎这个人都软在他怀里时,他才舒了口气,道:“没事了,黠儿。”
随后一行人赶回城中,嬴驷亲自替魏黠梳洗和清理伤口。
满室弥漫的水汽里,嬴驷轻袍缓带,而魏黠则赤身浸在汤浴里。
颈上的伤口不深,处理过后已经没有大碍,可令嬴驷触目惊心的,是魏黠身上那些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的伤痕。这些都是她曾经受过苦难的证明,有幼年在义渠的惨痛经历,也有曾经在躲避追杀和与野兽搏斗时留下的痕迹,哪怕是在此刻迷蒙的水务里,也一样清晰可见。
见嬴驷盯着那些伤口出神,魏黠就干脆整个人靠在石壁上,嬴驷旋即生出手臂搂着她,伏在她耳边低唤:“黠儿。”
这大概是他们在战胜五国联盟军之前最后的温存时刻,面对不知结果的将来,魏黠的担心也渐渐深切。她伸手按住嬴驷的手臂,侧脸贴上嬴驷的颊,道:“嬴驷,我在。”
嬴驷沉默了片刻,道:“如果这次真的战败,秦国也许就没了。”
“秦国不会败的。”魏黠依恋地靠在嬴驷怀里,道,“我心中的秦国无比强大,是谁都打败不了的。难道大王的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么?”
那双弥漫着雾气的眼眸透着凌厉的光,贴在魏黠颈间的呼吸也变得缓慢了一些,嬴驷像是在考虑什么,让此时的气氛逐渐冷却了下来。
“寡人把你和芈瑕,先送去楚国怎样?”
“我不是楚国人,我的家也不在楚国。”魏黠转身,看着满脸水汽的嬴驷。她沾满水的双手贴在嬴驷脸上,道:“大王和秦国共存亡,我和大王共存亡。你要想和我分开,不如现在就把我淹死在这汤水里。”
完全被水汽浸染的魏黠让嬴驷有一种陌生却炽烈的感受,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便抱着她吻了上去。他对这一仗的担忧,远远超过了表现出来的样子,他知道魏黠能懂,也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苦衷。
可如果第一次的分别已经不够用余生弥补,那么就不应该再有下一次。
这是魏黠要告诉嬴驷的话,也是她激烈回应着嬴驷这深长热切一吻的原因。
魏黠的纠缠最终把嬴驷也拖下了水,轰然响起的水声和四溅的水花把这一刻的旖旎缱绻烘托到了极致。水中纠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忘我忘情,如是一次深情的起誓,告知天地,他们不愿分离。
最终魏黠仰头大笑,嬴驷抱着她,埋头在她颈间,亲吻着她满是水珠的肌肤,道:“夫人不悔?”
魏黠低头看着眸光浓烈的嬴驷,拂去他脸上残余的水珠,笑道:“我要是后悔了,当初在新婚之夜,大王就没命了。”
那时他们在新房的婚床上缠斗,试图看穿彼此还未完全明了的心意。如今他们就和当初一样紧紧拥在一起,无论经历多久的离别,依旧不会舍弃彼此。
嬴驷猛地扣住魏黠肩头,将她拉入水中,随即再度靠近过去,吻住她鲜红娇艳的双唇,再没有半句多余的言辞,便是浸在这沁人的水雾里,诉说相思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