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邵武三十二年,腊月十九,雪满临安,先皇五十大寿这一天,满朝文武汇聚宫中给先皇祝寿,然而先皇到底没能熬得过这个寒冬,他在文武百官的朝贺之中,结束了他的一生。
也是这一天,这临安城的皇宫里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先皇的诏书上,要坐上皇位之人,并非是太子赵祯,而是永乐王赵元夜。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在太烨宫中,赵元夜和赵祯究竟说了些什么,又达成了什么样的君子协定,总之,这大周的天下,还是传到了赵祯的手里,赵元夜还是永乐王,依然活得低调和随意。
本来,这么大的事,大周朝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没有人会不知道,但偏偏苏迟是个例外。
因为五年前,苏迟被人重创,差点死了,还是千寻燕把她带回落霞山之后,悉心照料了很久,才让她活下来的。那时候她看日出看日落,看大雁从云上掠过,看花开了又谢,看一年冬去春又回,她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
好像她整个人,已经和整座山融为一体,她就是那石,那溪流,那藤蔓野草,不需要多想,只要这样存在着,就是她还有呼吸还没有死去的全部意义。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但是对于苏迟来说,那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直到三年前,她终于和千寻燕提起想要下山,他没有拦着她,只是给了她一些银子作盘缠。而苏迟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又重新走入了人群。
所以,苏迟对于五年前的宫变和四年前徐蓉杀人一事并不知晓。
此时听宋良辰提起这些,她才恍然大悟。
她之所以没有办法还原出事情原本的面貌,只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事情原本的面貌,应该是什么模样。
“怎么了?这和五年前,皇上登基有什么关系?”宋良辰见苏迟忽然这么激动,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问你,新皇登基的第二年,有一件一定会发生的事情是什么?”苏迟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她重新在石凳上坐下,微风一吹,她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刚刚她竟然惊出了一身汗。
“一定会发生?”宋良辰一头雾水,他想了一阵,却想不出个什么来,正想说不知道,他脑中却灵光一闪,不对,的确是有一件一定会发生的事,尤其是这件事,还和宋家息息相关。
新皇登基第二年,正是广选秀女,充盈后宫的好时候啊。
“选秀!”宋良辰心中一惊,“你是说,徐家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选秀?”
“不然没有别的理由了吧。”苏迟也是才想透这其中的弯弯道道的,徐家这样的豪门,是什么原因能让这个家族被迫做出这样的选择,唯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不得不和宫里的某个人掰手腕,因为对方太强大,所以徐家不得不采用这种自伤的方式来避开争端。
四年前,这大周朝发生的一件大事,应该就是新皇登基之后,第一次大规模选秀。
“可是,为什么啊。”宋良辰虽然意识到是选秀,却想不明白这其中藏着的玄机。
“徐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历朝历代,都会是皇权必须拉拢和牵制的对象,这种牵制和拉拢,除了朝堂之上,那么就只有后宫了。徐蓉的爷爷是当朝徐太师,父亲是镇守北方的大将军,这样的出身,必定是要入宫的。”苏迟顿了顿,语气有些无奈,“而且,入宫之后,就算不能为后,也必定是四妃之一。徐家不愿意徐蓉进宫,又找不出别的理由,干脆用毁掉徐蓉的方式阻止这种事发生。”
“徐家没有理由这么做啊。”宋良辰不明白,“连你都看出来,徐蓉入宫,就算不是皇后,也会是四妃之一,她打小有一多半时间在皇宫里生活,她深得太后的喜欢,而且和皇上算是青梅竹马,进宫之后半点委屈都不会受,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徐家没有理由拒绝。”
“所以,这或许就是关键。”苏迟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徐家放弃了这样一份荣耀,甚至不惜毁掉徐蓉也不让她进宫,这就很有意思了。”
“难道你知道了原因?”宋良辰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已经想明白了这个关键。
“只是隐约有个猜测,还不确定。”苏迟道。“毕竟现在知道的线索还是太少了。”
“还有一件事。”宋良辰接着之前的话头往下说,“我之前和你说过,徐太师让我将徐蓉送到辽城,他让我把徐蓉交给一个叫做岚朵的人。我也是忽然想到的,那两个救了你和小顾的人,其中一个就叫岚朵吧。”
苏迟吃了一惊,“把徐蓉交给岚朵?你是说,救我的那个岚朵,有可能就是徐太师和你说的岚朵?”
“毕竟岚朵这个名字,并不是很常见,只是一个在辽城,一个在朱家镇,这之间隔得有点远。”宋良辰迟疑道,“我觉得有点奇怪,会不会我和徐蓉来南疆,徐太师是知道的,不然我实在没有办法想通,为什么在南疆还有一个岚朵。”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设局,让你和徐蓉来了南疆,岚朵可能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来?”对于这一点,苏迟倒没有很惊讶,因为她猜到了这种可能性,在一开始见到宋良辰和徐蓉时。
朱家镇是个很小的南疆小镇,这里平常没什么外人来,然而今年入了八月,永乐王赵元夜就带着一队人伪装成商队,住进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小客栈,他们的人,在三更半夜夜深人静之时,明目张胆的在客栈的后院寻找着机关的位置。
那之后,岚朵和向歌两个武功超群的人也来到了朱家镇,在苏迟和顾西臣抵达朱家镇之前,他们就已经到了,并且连续好几天,都在偷偷围观那八个人举着火把在院子里走圈。
几天之后,苏迟和顾西臣来了,他们抵达的第一个晚上,因为撞到那些人找机关而被追杀,当时的情况当真可以用九死一生来形容。如果不是岚朵和向歌伸手搭救,她和顾西臣应该已经坠落断崖,被摔成肉泥了。
先是赵元夜,再是岚朵和向歌,之后是苏迟和顾西臣,最后是宋良辰和徐蓉,若说这背后没有人在捣鬼,那就真是奇怪了。
苏迟有些懊恼,她到底还是疏忽大意了,以为陈夫人被关在死囚牢里,她就没有办法和别人接头,所以她此行是安全的。
现在苏迟只觉得脸有点疼,这简直太打脸了。
话虽然这么说,她倒也没有后悔,毕竟比起被陈夫人利用,让苏蔓直接牵着鼻子走,那更不是苏迟想要的。而且,既然她有了面对这一切的决心,就已经做好了硬碰硬的准备了。
她想要太平安稳的生活,想要无风无浪的过完这一生,有些事情她是逃不掉的,在她面临生死的刹那,她就有想过,如果她还能侥幸活下来,她一定会将这些扰人清梦的家伙,一个一个找出来。
她算是明白了,在做到这一点之前,她大概是别想安生了。
她能感觉到的,并不是不按照苏蔓所设计好的道路往前走,她就能甩开这些纷扰,她一直就在网中,从未挣脱过。
这张大网是从何时落下来的,苏迟到现在还没有得出确定的答案,不得不说,这很让人无奈。她有想过可能是从宋家那件事开始,但是再仔细推敲又发现并非如此。
因为时间太巧了,十年前一场大火烧掉了苏家,从此御庭苏家就消失在世人眼中,苏迟曾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苏家人,可惜她真是太天真了。
再然后是五年前,她被人重伤,九死一生,侥幸活下来,五年前,这也是个很特别的年份。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杀手桃花死了,桃花一手创办的桃花阁由桃花曾经的侍女许碧落接手,她给桃花立了一个衣冠冢,厚葬了桃花。
然而也是这一年,古成烈盗了桃花的墓,他带走了墓中的珍宝和秘籍,并且带着这些东西去了荷花村。
苏迟一直还记得一件事,那就是当时季如棠的女儿,真正的古兰说过一句话,她说当时古成烈许诺过,只要再做完一件事,他就可以永远和季如棠在一起了。
当时她还有些在意,为什么古成烈身为碧波庄的庄主要去盗取桃花的墓,他得到桃花的秘籍到底是想做什么,将一切嫁祸给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这究竟有何意义。
那个时候,苏迟下意识地记住了这个问题,只不过碧波庄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古成烈和季如棠又都死了,她就算想去问也没有可以问的人了,所以才不得不把这件事暂时抛在了脑后。
如今回想起来,这竟然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三个月前……五月……”苏迟嘀咕了一声,“五月,那段时间,宋家就开始不太平了吧。”
“是啊。”宋良辰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苏迟怎么又忽然提起宋家的事,他们不是在说有人故意设局的事吗?
“五月,六月,七月。”苏迟掐指算了算,“也就是说,在宋家闹鬼的时候,古诗就已经收到了神秘人的书信。”
所以苏迟被请君入瓮的时间,应该在宋家出事之前,在那之前,她就已经被算计了。苏迟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在苏蔓的身后,影影绰绰的那些身影,她真的很不想去辨认清楚。
这世上,最残忍的不是被宿敌一刀毙命,而是被最亲近的人,微笑着捅穿你的心。
她渐渐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她想,如果她可以蠢笨一点,那就好了。
那就――太好了。
“也就是说,宋良辰,你不只是这一次被人刻意算计来到朱家镇。”苏迟顿了顿,语气里有种淡淡的悲凉,“就连我和你的相遇,都是被人算计好的。”
阴雨天里,陈夫人带着恶犬前来催房租,是她将宋家在寻找灵媒的告示交到苏迟手上,并诱导她去宋家冒充灵媒师的。
“所以――”宋良辰错愕地僵在了那里,显然他从未想过,从那个时候,他和苏迟就已经成为棋子,被人轻飘飘的落在了棋盘上了。
所以――哪有什么缘分天定,不过只是或早或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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