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色未亮,瑞雪就起了床,把昨晚泡好的豆子,细细磨成了浆,然后挤渣、过滤,煮沸,点细理石粉,做了满满一木桶雪羹,又狠狠心切了半斤肉,熬了一小盆卤汁出来。
端了一份儿给赵丰年,伺候着他吃完出门,正好张嫂子带着二壮和三丫头也来了,于是与她们母子三人一起又围着桌子说笑着吃了一碗雪羹,二壮带着妹妹在院子里玩耍,张嫂子就与瑞雪开始蒸包谷面里掺细面的发糕。
八九个大男人,每人一顿怎么也要两三块,所以,两人足足蒸了两大锅,香甜的气味从厨房里飘出,惹得两个孩子含着手指,躲在门口偷瞧,瑞雪又心疼又好笑,每人给他们捡了一块,笑着哄了他们进屋去吃。
眼见日头马上就要升到了正中,两人麻利的把吃食装好,瑞雪在厨下留了饭食,仔细嘱咐二壮和三丫头几句,要他们等着赵丰年和大壮回来一起吃,然后就与张嫂子一起急匆匆赶去了码头。
张嫂子推了家里的独轮车,小半张桌子大小的木板上,除了放木桶和两只装着发糕的篮子,她居然还挪出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死活要瑞雪坐上去,瑞雪推拒,第一怕不安全,第二也是怕她推不动,毕竟她这身子再瘦弱也有八十斤重呀。
可是张嫂子却极倔强的不肯听话,近乎带着一种虔诚一般把瑞雪按到了车上,瑞雪隐隐明白她这是表明把自己当老板、当主子尊敬了,于是老老实实坐了十几丈远,就笑嘻嘻跳了下来,一起帮忙扶着车子赶去码头,张嫂子果然也没有再坚持。
码头上如同往日一般,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特别是存货棚子对面的那块空地,更是有些里三圈外三圈儿的架势。
此时,正是午饭时候,力工们大多都歇息下来,掏出从家里带来的干粮,就着水葫芦里的水开始吃起午饭,闲暇下来也就蹲在空地不远处围看,不时指指点点,猜测这些人是要建个什么样的木棚子?而张大河和赵老二等人则忙碌着搬运木板子,挖地沟,脱土坯,根本没有闲暇理会众人。
瑞雪赶到时,就看到这样一幅情景,她连忙上前招呼张大河等人,“张大哥,吃饭了,都这时候了,先好好歇歇再做活儿吧。”
张大河扔下手里的木板子,用力拍拍手,也冲着云家村众人喊道,“大伙吃饭了,赵娘子送饭来了,等吃饱了再做吧。”
众人应了一声,就放下手里的木板等物,围了上来。
瑞雪有些没想到,平日沉默寡言,动不动就脸红的张大河居然如此有威信,颇有些意外的扭头看向张嫂子,果然见她已经两眼迸发出无数崇拜之意,这让瑞雪突然想起了前世那些漫画里,满眼都是粉红心形的花痴女,忍不住低头偷笑。
帮工们都围了上来,瑞雪和张嫂子开始给大家分饭食,张嫂子用薄竹片做成的平勺飞快的在桶里片着,很快就装了大半碗雪羹,瑞雪接过浇上一勺卤汁儿,再配上两大块发糕,就递到帮工们手里。秋日的风,调皮的打着旋儿,很快就把那卤汁咸香的味道吹得四散开来,让一众围观的力工们忍不住有些垂涎欲滴,互相嘀咕着问道,“这是什么吃食,怎么这么香?”
“嗯,我嗅着里面好像有肉味?”另一个也附和道。
果然,他们的话还没落下,赵家老二就高声笑着问瑞雪,“赵娘子这吃食做得真是好,这个羹雪白嫩滑,卤汁里还放了肉糜,真是香啊。”
瑞雪正亲手盛了两碗雪羹,一边浇卤汁一边笑道,“赵二哥夸奖了,家里没有多少鲜肉了,我怕卤汁不香,特意又加了一小盆骨头汤熬煮,没想到味道因此更好些。”
众人听得这褐色的卤汁,居然如此费力,吃起来就越加觉得美味。
瑞雪笑着端了托盘去了对面的存货棚子,把两碗雪羹和四只白胖的火烧放到了老王和陈言面前,笑道,“王大哥、陈大哥,这是我做的两样粗陋吃食,你们如果不嫌弃就尝个鲜吧。”
老王和陈言,正就着凉茶,吞咽着两合面的馒头,刚才他们也把瑞雪一行人分饭食的事看在眼里,自持身份,不肯如那些力工一样上前围观,此时一见瑞雪如此有眼色的送了两份过来,立刻笑眯了眼。
老王舀了一勺雪羹送到口中,立刻赞道,“好吃,怪不得大妹子要开食肆,原来是有这般的好手艺,行,以后大哥不必带干粮了,午饭就在大妹子的食肆解决了。”
“我也是,这东西叫什么名字,真是好吃?”陈言大口吃了半碗,这才抬头问道。
不等瑞雪回答,好似得了夸赞的是自己一般兴奋的张嫂子,抢着回答道,“这叫雪羹,因为像雪一样白,像鸡蛋羹一样嫩滑,所以起了这名字。”
老王又拿起一只火烧,问道,“那这个呢?”
“这叫火烧,都是我琢磨着做得,王大哥别嫌弃,如果觉得还可口,我明日中午再做了送来。”张嫂子可不知火烧的名字,所以瑞雪接口解释了几句。
四人笑谈几句,眼见张大河等人已经吃完了一碗,围在手推车边想要盛第二碗,瑞雪和张嫂子连忙告辞回去。
老王却笑着喊住了瑞雪,脸上微微有些尴尬之色,犹疑半晌,低声说道,“大妹子,我家里的大小子,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平日做些小活计儿,跑个腿儿什么的,很是勤快,我见大妹子这食肆开得不小,想来也缺人手做活,不知大妹子能不能收下这小子做个小伙计,也不用给什么工钱,只平日里多指点他两句,教他些养家糊口的本事就行。”
瑞雪微微一愣,想起昨日赵丰年的话,心里满满都是佩服,果然赵丰年猜得半点不差,这老王还真不是贪图她这小食肆的几两薄利,当真是看中了她的那点儿本事。
她脸上笑着,心里却在飞速衡量着得失。
小食肆里如果只她跟张嫂子两个女子,确实有些太过单薄,如果有个小伙计张罗上饭食,招待客人,倒也不错,而且这小伙计还是码头官差的儿子,她们的小食肆基本上就没人敢欺负了。
但是退一步说,这孩子是个勤快能干脾性好的还行,如果是个桀骜不堪、偷懒耍滑的,恐怕不但做不了帮手,反倒是个麻烦呢。
想到这里,她就笑道,“老王大哥客气了,大侄子肯定是个聪敏机灵的,哪用得到我这么一个村妇多嘴,工地上这两日极热闹,如果大侄子在家无事,就随大哥来玩上几日也好,左右我这里还有好吃食,保证饿不到大侄子就是。”
老王在府衙里混迹多年,那察言观色的本事早练就得炉火纯青,一听这话就知道瑞雪在担心什么,想起家里大儿平日的模样,心里也有底气,立刻应道,“好,我明日就带他来玩一日,这小子在家也是日日嚷着码头热闹,要来瞧瞧大船是何模样呢。”
两人又闲谈两句,隐隐达成共识,就各自忙碌了。
张嫂子一边盛着雪羹,一边偷偷低声问瑞雪,“妹子,那官差留你下来,说了什么事,可是要收些好处?”
瑞雪笑着摇头,“放心,嫂子,不是这事。”
张嫂子见她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也就不再追问,云家村众人吃饱喝足,坐在一旁歇息时,桶里还有小半下雪羹没有吃完,瑞雪看看周围不时偷瞄过来的力工们,笑着招呼道,“各位大哥,小妹家里做了些新鲜吃食招待帮忙的乡亲们,这一不小心就做得多了,现在天气还热,想来推回家去也要酸馊了,不如盛了出来,大哥们有尚未吃饱的,帮忙分上一碗,尝个新鲜,如何?”
周围力工们本来就被雪羹的香气勾得午饭都没吃好,此时又听她说得如此客气,有那平日里性子活跃的,就笑嘻嘻凑上前来,笑道,“吃食可是不好浪费的,大妹子给我盛一碗吧,我也是馋了好半晌了。”
他的肚子好似为了迎合他的话,适时的发出几声咕咕声,惹得近处几个与他交好的力工哈哈笑了起来。
瑞雪立刻盛了一碗雪羹,配了一块发糕递给他,那人立刻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大声夸赞,旁边几人见瑞雪当真分了吃食,就一窝蜂似的拥上前来,纷纷嚷着要一碗尝尝。
很快,雪羹和发糕都分得一空,来得晚了没有尝上一口的力工们颇为失望的望着木桶和陶盆,颇有些可怜巴巴的垂涎模样,惹得瑞雪好笑又欢喜,想来食肆开张后,应该是不会缺了客人捧场了。
歇了盏茶功夫,张大河等人又开工了,瑞雪和张嫂子告别众人回了村子。大壮和赵丰年都早早下学回来了,大壮在灶下烧了把柴,热了锅里瑞雪留下的饭菜,一大三小刚吃完,大壮正弯腰站在灶台边刷碗,一见师娘和娘前回来,就跑了出来。
瑞雪撵了还要帮忙的张嫂子带着儿女回家歇息,然后继续忙碌收拾,喜滋滋的跟赵丰年汇报了今日雪羹受欢迎的情况。
赵丰年淡淡扫了一眼她那因为兴奋而变得嫣红的脸颊,垂眸说道,“记得明日也做这么多就好,不要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