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宋宜笑打定主意撒手不管了,那边卢氏出了门,悄悄的回到自家别院,问章翠娘:“方才可有人来寻我?”
“方才老爷来过,被奴婢拿话搪塞过去了。”章翠娘道,“老爷应该没起疑心。”
回答之后忍不住又要劝她,“不管那韦王妃当初改嫁是否被迫,她能在嫁入宋家十年、且生了大小姐之后,还正正经经的嫁入王府,且深得衡山王爷宠爱,都足见其心计手段!奶奶您素来仁善厚道,哪儿会是她那样的人对手?却又何必去寻她呢?毕竟她也就是跟老爷偶尔碰上了说了会话罢了,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瓜葛?”
章翠娘跟宋宜笑一样不看好卢氏直接面对韦梦盈,在她想来,韦梦盈除了那天偶遇时同宋缘单独谈了谈之外,没有任何勾.引宋缘的举动——就是那天的谈话也是宋缘提起来的呢!
卢氏这会去找人家,人家一句“你管不住自己夫婿与我何干”,足以让卢氏掩面而走了。
无奈卢氏不这么认为,她道:“韦王妃改嫁不是一天两天了,若非她那天同夫君说了什么话,夫君何至于这段日子一直翻出她用的旧物来看?何况那天虽然是夫君先提出来与她单独说话,可她若对夫君没什么想法,何必答应?”
章翠娘道:“但奶奶不擅长与人争执,何况奴婢说句实话:韦王妃如今的身份,也在奶奶之上!奶奶若恶了她,定然会是一场风波!何况韦王妃总是大小姐的生身之母,大小姐对奶奶固然尊重,但奶奶不曾抚养过大小姐,生母与继母之间,大小姐难道还会选择奶奶吗?奶奶之前花了那么多心思与大小姐修好,此番一晤,不定就是前功尽弃!”
“……”卢氏闻言良久未语,好一会才道,“大小姐也没答应替我单独约见韦王妃,只说后日韦王妃会参与王府曹少奶奶牵头的游湖。我……我到时候再想想吧!”
只是两日后,卢氏还是起早就命章翠娘取了一套不起眼的下人服饰来。
章翠娘本来还想劝她的,可看着她阴沉的脸色到底没敢说话,只暗暗祈祷千万别出大事!
其实她不知道卢氏这段时间有多么饱受折磨:因着柳姨娘被送了人,宋缘这两日都住在卢氏房里,每夜都会呢喃韦梦盈的名字——卢氏在旁一听就是一夜,心中的煎熬可想而知!
昨天晚上卢氏实在忍受不住,把宋缘推醒了质问他,可宋缘只是沉默。
最后见卢氏越问越激动,索性披衣而起,去书房睡了。
被扔在房里的卢氏哭了大半夜,到天亮时宋缘才回来,亲自绞了帕子给她擦脸敷眼,神情愧疚,却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卢氏最后问他:“你既然对韦王妃念念不忘,前两日为什么又要说但望我是你发妻?”
“我今日要出去一回,回来后必给你个交代。”宋缘沉吟良久,才含糊道,“你再信我一次可好?”
如果平常时候他这么说,卢氏肯定会让步。
但今天……
卢氏立刻想到宋宜笑所言,韦梦盈的行踪。
她怎么能不怀疑宋缘是去找韦梦盈?
有了这样的怀疑她又怎么可能继续无动于衷?!
脸上手上扑了一层灰,尽力打扮成个不起眼的仆妇,卢氏没肯要章翠娘陪伴,独自远远的跟着宋缘行走在偏僻的山径上,看他果然是越走越往湖畔去了,心中的愤怒与痛苦,嫉妒和委屈,似滚开了的油一样翻腾不休!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宋缘起初看着是朝湖走去的,可到了湖的附近,他却脚步一转,踏上了一条不认真分辨都看不出来的小径。
卢氏起初很是不解,但跟了一段路之后倒是醒悟过来了:“是了,大小姐说,韦王妃今日是应那位曹少奶奶之邀才来游湖的,那位曹少奶奶仿佛也请了其他许多人。而夫君与韦王妃从前的关系在帝都原也不是秘密,他们要碰面,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必是要寻个僻静的地方,好避过众人的耳目!”
这种猜测在宋缘最终进入一个非常隐秘的小山谷后,越发坚信不疑。
卢氏看着宋缘走到山谷角落里一间一看就是新搭成的木屋前,差点控制不住想要冲上去——她原以为丈夫与韦梦盈只是私下相见,说说话什么的,万没想到这两人连屋子都建好了,那么他们碰面之后会做什么这还用说?!
她咬着嘴唇的齿间已察觉到了分明的咸腥味,只凭最后的理智才没有立刻现身:只是一座木屋不能证明什么,谁能保证里面一定有韦梦盈的东西?就算有,宋缘也大可以说自己无意中发现了这间屋子,起了好奇之心,故此想来看看呢?
“韦氏肯定会过来的!”卢氏默默的想到,“等她来了,抓到现行,如此方叫他们哑口无言!”
只是这种情况下的等待格外漫长,卢氏又想到宋缘莫名其妙的对长女跟外孙女慈爱起来了,还给了外孙女不菲的产业。
她原本同简虚白夫妇一样,以为宋缘即将外放,幡然醒悟,对长女起了愧疚之心。
现在想想,根本就是他跟韦梦盈旧情复燃!
“我真是傻呵!”卢氏又苦涩又难过的想,“大小姐之前之所以不得夫君喜爱,不就是因为受了生母的牵累吗?如今夫君对她改了态度,除了同她生母和好,还能是其他什么缘故?!”
再想到自己前两日还为宋缘那句“倘若我娶的原配是你就好了”,激动得当场失态,卢氏现在只觉得说不出来的讽刺!
她甚至连宋宜笑也怀疑上了,这位宋大小姐的亲爹亲娘和好了,作为两人唯一的女儿怎么可能不知道?
无怪宋宜笑不肯帮自己约她亲娘呢,合着她也替她娘心虚——透露游湖之事,想是看自己独自一人,身份也低于韦梦盈,又是众人面前,能把她亲娘怎么样?
卢氏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觉得胸中一口怨气憋闷万分!
就在她快要按捺不住时,进入山谷的小径上终于有了动静!
“姑姑,这儿有个山谷,咱们先避一避,待衣裳干了,再出去喊人,免得叫人看到咱们现下这模样,乱嚼舌头!”一个女孩儿清脆中带着关心的嗓音远远传来,“您仔细脚下……这地方肯定没人来过,这些草长得可真乱——当心!”
这嗓音对于卢氏来说很陌生,从未听见过,她正疑惑来人到底是谁、同宋缘以及谷中木屋有没有关系,不想下一刻,韦梦盈的声音已然响起:“好孩子,今儿个多亏你们两个了,原以为带你们出来散散心,不想竟遇见了翻船,万幸你们都会水,不然却叫我如何交代?连我今儿个也全赖你们才能活命呢!”“娘说的哪里话?”另一个女孩儿娇柔的打断了她的话,体贴道,“娘素来福泽深厚,哪里就会出事了?倒是咱们,才是托了娘的福,才有惊无险呢!”
这山谷不大,但木屋的位置比较偏僻,又因无人打理谷中草木,这季节正自葳蕤,所以才进谷的时候是看不到木屋,自然也看不到木屋前负手而立的宋缘的。
藏在木屋不远处的卢氏听着那三人边走边说,心里又觉得吃惊又觉得奇怪:听她们三个的语气,她们是游湖时赶上了翻船,两个女孩儿救下韦梦盈后,由于夏日衣裳单薄,为免被闲人看到这狼狈的一幕,就劝说韦梦盈先往这山谷深处避一避。
待衣裙干了之后,再出去找人。
如果这会过来的只有韦梦盈,卢氏肯定觉得这是她为了甩开众人、同宋缘私会使的心计。但同行的两个女孩儿,照她们彼此的称呼来看,其中一个是韦梦盈的亲侄女韦婵,尚且可以看成是韦梦盈的人,可另一个分明是王府才出阁的六小姐陆钗儿!
“韦婵兴许会明知道姑姑在跟前夫偷.情,依然帮忙保密,甚至把风。但陆六小姐乃衡山王爷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助继母背叛亲爹?!”卢氏惊疑不定的想到,“难道韦王妃与夫君当真没关系,只是凑巧吗?!”
可她旋即醒悟过来:哪有那么多凑巧?!
——宋缘今日一早独自出门,前来此处,跟着两个女孩儿救起韦梦盈后,哪儿也不去,也偏偏来了这里!
事情到这儿还不清楚吗?
翻船之事,十有八.九与宋缘有关系!!!
卢氏一瞬间只觉得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了下来!
六月的暑天里,她却感到发自肺腑的寒冷。
她下意识的把手背叼在嘴里,以防自己发出声音——这一刻,早上宋缘那句“回来后必给你一个交代”忽然在耳畔响起,她迟钝又惊怖万分的想:难道丈夫说的交代,就是……他打算对韦梦盈……?!
卢氏脑中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缩在草丛里瑟瑟发抖时,那说说笑笑、寻觅可以歇息地方的三人,也终于看到了木屋!
更看到了,木屋前倏然转首的宋缘。
他穿着浅绿襕衫,头戴皂色软幞,革带裹腰,足踏轻靴,山风穿过郁郁葱葱的浓碧淡青,欣欣然掀起他的襟袖,飘扬挥洒之间,恍惚让韦梦盈记起快二十年前的初见。
河畔柳下,一袭绿衫的少年公子,笑吟吟的转头望向她,明亮的眸子里满是温煦与惊艳。
只是隔了近二十年的光阴、隔了近二十年的恩怨之后,此刻依然丰神俊朗的宋缘,看向她的目光,已没有半点少年时候的明媚与迷恋,只有无尽阴霾。
像倾盆之前的云层。
沉重而不祥。
韦梦盈本欲脱口而出的惊呼,竟被他这一眼看得顿住,山风猛然吹过她湿漉漉的鬓发与衣裙,纵然六月骄阳之下,她也忍不住打个寒战,脚下一软,几乎跌倒。
这才发现,之前一左一右扶着自己的韦婵与陆钗儿,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她惊惶四顾,入目却早已没了两个女孩儿的踪影。
只有,正一步一步,踏着杂草与荆棘,朝她走过来的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