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梦盈冷笑着道:“那老东西倒是够狠!她自己活了偌大年纪,又染病在身,即使这回熬过去,剩下来的日子想也不多了,不惜一死也还罢了,陆蔻儿可是她的嫡亲孙女儿,正值青春呢!竟也舍得――许是她作孽太过,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是以露了马脚,方叫世人知道她的歹毒心肠!”
“怎么说?”宋宜笑急问。
“兰蕙是她心腹,所谓招供受我之命在清寂香中掺毒,自然是听了老东西的吩咐,故意污蔑我!”韦梦盈示意女儿扶自己坐起来点,才淡淡道,“不过,即使老东西的毒计成功,兰蕙领了受我之命谋害主子的罪名,也是肯定活不了的!不但兰蕙,兰蕙的家里人,也别想有好下场!”
说到这里她又冷笑了一声,“只是兰蕙纵然是老东西看着长大的,主仆情深,愿意为老东西身败名裂不得好死,她家里人可未必愿意――何况按照老东西的计划,她会死在兰蕙前面,有道是蝼蚁尚且贪生,她哪能不担心自己死后,兰蕙反悔?是以,她自然要把兰蕙的家里人安置好,免除兰蕙的后顾之忧,或者说,把兰蕙的家人里捏在其他心腹手里,这样才能保证兰蕙在她死之后,依然乖乖儿听话!”
“而我请求王爷亲自去查老东西的嫁妆,近来可有什么变动!”
“毕竟要掩人耳目的安置老老小小的一家子,所需的银钱岂是小数目?这种事情,老东西不可能走公账,否则岂不等于提前告诉我,她要派兰蕙做什么事了?”
韦梦盈接过女儿递上的玫瑰露呷了口,恢复了好整以暇的神情,勾唇道,“结果王爷这么一查,果然那老东西在二月初就卖了自己嫁妆里的两个铺子,卖铺子的银子却不知去向。而放下人身契的匣子里,兰蕙一家的身契也找不到了。派人去兰蕙家里看,却早已人去屋空――问左邻右舍也说不清楚他们去了什么地方,竟是一夜之间悄然离去,不知所踪的!”
拿住了这么个破绽,再去审兰蕙――这丫鬟虽然还算忠心,毕竟不是专门做奸细的,在“你全家已经被找到,正在押回帝都的路上”的威胁面前,方寸大乱,很快被套出了事情经过:衡山王太妃原本就是考虑到自己年事已高,韦梦盈却正值壮年,才催促着衡山王早立陆冠伦。
只是太妃呕心沥血,才促成了此事,却赶上争储之事,这请封折子到现在都没递上去――太妃自己倒先病上了!
“她这个病呢,其实也是自找的!”韦梦盈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太医们众口一词是忧疾过度,你说王爷都答应立陆冠伦为世子了,不过是碍着朝中局势才暂时没递折子,她这急的是什么?”
宋宜笑蹙眉道:“可是太妃之病已入膏肓?”
“那倒没有。”韦梦盈不以为然道,“她到底是太妃,几十年来富贵乡里养着,每个月都有太医请平安脉,虽然说上了年纪,底子搁那儿,哪是那么容易死的?只不过从此不宜操劳罢了。”
“这么说,太妃是怕往后操不得心了,才出此下策?”宋宜笑闻言,心中百味陈杂,她想起四月初五那天,太妃难得起了严妆,当时只道她是想掩盖病中气色,现在想想,其实也是因为太妃已存死志,这才一反常态。
“难怪太妃病到把给陛下诊治的院判都请过来了,却将消息瞒得严实,要不是佳约姑姑提到,我事先根本一无所知;且被太医断言不宜操劳,今年的寿辰反而办得格外热闹。”衡山王府虽然每年都会为太妃贺寿,但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高调过――实际上这个破绽非常明显,衡山王为了不惹事,这段时间连请封世子的折子都没递,衡山王太妃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怎么会突兀的提出为自己大办寿辰呢?
只可惜那会宋宜笑因为不怎么关心这位老人,根本没多想,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这哪是为了什么冲喜?却是太妃早已选好了这天辞别人世,事先隐瞒病讯,是怕人猜到她的打算;盛大的寿宴与精致的妆容,却是她对于世间最后的留恋与告别!”
“还有个缘故。”韦梦盈也不瞒女儿,挑眉轻笑道,“就是袁雪沛――太妃原本答应亲上加亲,图的就是袁雪萼性情固然单纯些,她哥哥袁雪沛却是个有心思的。虽然说两家政见不同,但袁雪沛那么宠爱妹妹,怎么可能坐视妹妹、妹夫吃亏?如此倒是顺手给陆冠伦寻了个保驾护航的。”
问题是,“朝中局势我也不大清楚,不过袁雪萼之所以上个月就进了门,原因正是袁雪沛私下的催促――你说女方说出这样的话来多么没脸?袁雪沛那么宠妹妹的人,竟做这样的事,可见他是真的没功夫顾得上妹妹了,指望衡山王府庇护袁雪萼都来不及呢,哪还有余力帮陆冠伦拉偏架?”
这种情况下,太妃自然担心即使陆冠伦现在做了世子,他日自己有个三长两短,韦梦盈从旁谗谤,到时候不但陆冠伦地位不稳,没准连个好下场都没有!
于是她学习太后之前的釜底抽薪,提出将陆冠云过继给昭德侯,无奈太后当初失败了,她也没能成功,反而给了韦梦盈反对立陆冠伦的借口。
所以太妃思来想去,最终下了破釜沉舟之念,决定不惜代价也要拉着韦梦盈一起死!!!
也不但韦梦盈,与陆冠云姐弟感情好又嫁得高门的宋宜笑,已经过崔见怜之事证明了记恨与手段――太妃也不放心她留下来,是以一咬牙,搭上一个亲孙女,打算把母女两个统统带走!
“其实这老东西若只想害死咱们,这回的计谋没准就成功了!”韦梦盈似想到了什么,冷冷一笑,道,“但谁叫她那么歹毒?想着请封世子的折子还没递上去,万一四个人都死了,王爷心疼云儿年幼,临时改主意让云儿袭爵,她一番苦心算计岂不是要落了空?所以,临死还不忘记阴我一把――却不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活下来正好戳穿她的真面目!”
宋宜笑凝眉思索片刻,忽然抬起头,看着她,眼底情绪万千,半晌才道:“既然娘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就站了起来,“我也躺了几日,府里堆积了不少事情,却不能长久离开,这便回去了。”
“你怎么了?”韦梦盈一怔,察觉到女儿的异常,忙撑着榻沿坐直了身,诧异道,“你怨娘跟云儿拖累了你吗?可是娘也不知道太妃会这么丧心病狂啊!何况你这会也没事儿,难道就因为你中了一回毒,竟就要与为娘生疏起来?”
“我怎么敢怨娘拖累我?”宋宜笑站在那里,如坠冰窖,全身都在微微哆嗦,她强自忍耐着,才让语气保持着平稳,“只是我方才去灵堂致奠,王爷许是出于内疚,特特关心了我几句身体――但到了娘跟前,娘反而一个字都没提!”
韦梦盈闻言一皱眉,旋即叹道:“孩子,这是为娘的不对!你也看到了,娘到底上了岁数,不比你年少,到这会,还躺着呢!这两日为了洗清罪名,也是殚精竭虑――这才疏忽了!你不要记恨娘好不好?娘绝没有不关心你的意思!”
宋宜笑看着她,露出一个惨笑,道:“娘到现在还要哄我吗?我只问娘:娘方才也说了,云儿他们尚且年幼,若没了娘您的维护,将来谁知道落什么人手里磋磨?到时候能不能长大都是个问题。既然如此,那么即使咱们当初都死在暖阁里,王爷怜恤云儿立了他做世子,他这个世子,做得久?”
不待韦梦盈回答,宋宜笑又说,“您别讲王爷会念及与您的夫妻之情,会一直好好护着云儿――我说句不好听的,陆二公子、陆三公子、四郡主都是王爷原配崔王妃的亲生骨肉,这些年来,王爷对他们不能说不好,但也绝对称不上爱如掌珠!最好的例子就是二公子,那是崔王妃的第一个孩子,论名份他做世子比陆三公子还名正言顺呢,可您看这场世子之争,除了金氏在时仗着娘家权势给他争过段时间之外,什么时候有他的事了?!王爷没有在崔王妃去世之后,花大力气庇护她的子女,娘又凭什么保证,云儿他们会不遭遇人走茶凉?!”
“尤其娘您自从进入王府以来,宠夺专房,王爷那些守活寡的姨娘们,哪能不恨您?至于王爷膝下的子嗣,大房的大少奶奶虽然早就投靠了您,但与您之间的感情,也未必深厚到了您去之后,依然想方设法的维护云儿他们的地步!何况就算大少奶奶有这个心,她一个庶长媳,娘家也不算出彩,可也未必护得云儿他们周全!”
“至于二房,二少奶奶是我间接逼死的,不管二公子跟她感情如何,冲着为人夫的颜面,他也肯定恨我――对我的同母异父弟弟妹妹,云儿萃儿他们,岂能有好感?”
“三公子跟袁姐姐倒是厚道人,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的小家要打理,王爷又还在,他们总不可能把云儿兄妹当儿子女儿养在跟前,见天的盯着护着!”
“四郡主已死,六小姐是女孩儿,且也要说亲,就不讲了。”
“最后一个五公子是庶子,一直不受重视,之前还因为锦熏、婵表妹,与咱们有些过结――您要不在,他不坑云儿几个算不错了,又怎么会帮他们?”
宋宜笑合上眼,哽咽出声,“也就是说,只要娘您不在了,这王府对于云儿他们三个来说,可谓是四面皆敌。王爷的那点纵容宠爱,根本不足以保全他们!到时候云儿慢说以后接掌王府了,连活下去都难!这个道理我能想明白,何况太妃?太妃她,根本没必要让兰蕙给您服什么解药,玩什么污蔑!”
――既然韦梦盈服下解药不是太妃的算计,那么,当然是她自己早有防备!
宋宜笑在衡山王府长大,对于亲娘跟衡山王太妃之间的争斗早已司空见惯,她来之前就想过,这件事情里是不是有韦梦盈的手笔?
所以如果只是韦梦盈算计了太妃,她也不至于这样失态。
让她难过心寒的是,“娘既然在进暖阁前自己服了解药,自是晓得那炉香有问题的。可您,却什么都没跟我说!就算我是最后一个进暖阁的,但芸姑说那毒性霸道之极,以至于她给我驱毒时,不得不使用虎狼之药――若非芸姑医术高明又到得及时,我也会死的!娘――您是我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