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笑不知道薄妈妈给韦梦盈出的毒计,但回到含霞小筑后,依然心有余悸:“我当年就担心衡山王府立世子不顺利,如今这场热闹果然就要开始了——今天虽然借着哭闹躲过一灾,但娘下定决心的话,不怕没手段拿捏我!”
她心情很沉重,“这王府不好再待下去了!否则迟早被拖下水!可宋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想脱身,只能嫁人!”
然而归根到底,她嫁人的事同样捏在了韦梦盈手中!
“先把袁姐姐哄好吧!”宋宜笑思来想去,一时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到明天要去看望袁雪萼,暗自一叹:袁雪萼虽然只有一个大她四岁的兄长可以依靠,但这个哥哥可比自己的亲爹亲娘加起来都可靠!
翌日一早,她乘车到了博陵侯府。
才进门,就被直接引去袁雪萼的院子:“老夫人伤心侯爷的事,如今倦怠得很,实在不好见客,还请您原宥!”
宋宜笑知道袁家老夫人这会怕是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倦怠?但袁家下人这么说,她当然不会质疑,客套了两句,就问起袁雪萼的近况。
“大小姐……您见着就知道了!”下人一脸的唏嘘,“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侯爷也不好意思贸然劳烦您!”
六年相交,袁雪萼的性情宋宜笑也知道,来之前就有揣测,这会看下人的模样,就知道怕是真的很不好了。但真正照了面,仍旧吃了一惊:算算两人也就半个月不见,这位侯府大小姐竟憔悴到了脱了形!
宋宜笑差点都不敢认,愣了好一会才上前开解:“姐姐怎能这样不爱惜自己?”
“我也不想,可是每每想起来哥哥……”袁雪萼躺在榻上,伸出来的手上已可清晰的看到骨头,叹息,“我实在吃不下!”
宋宜笑沉吟了下,忽然之间眼泪簌簌而落。
袁雪萼不由愕然:“宋妹妹你这是?”
“半个月不见,没想到姐姐清减至此!”宋宜笑握着她的手,凄然又坚决道,“姐姐吃不下,我也不想吃!从这会起,我陪着姐姐!”
两人的下人:“………………!”
袁雪萼又感动又愧疚:“妹妹你这是何必?”
“姐姐虽然不是我亲姐姐,可这六年来朝夕相处,我早已把你当成了血脉亲人!”宋宜笑哭得肝肠寸断,“如今你吃不下,我又怎么能独食?”
见袁雪萼还要说什么,她一擦脸,使出杀手锏,怒声质问,“就许姐姐心疼兄长,却不许我心疼姐姐——怎么姐姐是觉得我身份卑微,不配跟你这侯府嫡小姐做姐妹?!当然也不配跟你共苦?!”
“不不不!绝对没有!”袁雪萼虽然不济事,心地却不坏,闻言哪能承认,赶紧解释,“我也早就把你当亲妹妹看的,所以你不吃饭我也心疼啊!”
宋宜笑拍案而起:“这么着,咱们既然是姐妹,哪有做姐姐的水米不进,做妹妹的大吃大喝的道理?要不吃,大家一起不吃!”
说完还特别善解人意的表示,“姐姐现在的心情我能理解,就是喊你吃,你也实在吃不下!做妹妹的无能,没法给你分忧,只能陪着你以全姐妹之义了!”
袁雪萼:“……”心急如焚却无言以对的心情,谁能了解?
偏偏宋宜笑还是个“一点都禁不得饿”的!
早上到侯府宣布了不吃东西,晌午后就当着袁雪萼的面“晕厥”过去——下人手忙脚乱,给喂了碗燕窝方悠悠醒转,袁雪萼硬着头皮再劝她用饭,她却死活不听,口口声声要与姐姐共患难。
这下,袁雪萼可算体会到袁雪沛等人的心情了!
但袁雪沛能请来宋宜笑跟她有样学样,她可请不来人这样要挟宋宜笑!
她又是真心喜欢这个宋妹妹,所以僵持到傍晚,虽然还是没胃口,到底让人端了清粥小菜上来,当着宋宜笑的面食不知味的朝嘴里塞着:“你看,我用了,你也赶紧用点吧!”
……袁雪沛接到禀告,长舒口气,这才放心。
次日简虚白照例上门探望,问起这事,袁雪沛把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他,末了不免感慨:“我原以为这宋小姐会软声细语的磨到萼儿松口呢,结果她一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才几个时辰就让萼儿主动用粥了,真是兰心慧质!我早点怎么就没想到这手?”
“昨日,太子给我送了口信。”简虚白不大喜欢袁雪萼的性情,不过是看着袁雪沛的面子,才关心一下,如今听说她已经开始吃东西,也就懒得再提。
呷了口茶水,径自说起正事,“后日大朝,将议前番平乱事。”
袁雪沛面上的一丝轻松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太子可曾言圣意如何?”
大军班师回朝已经半个月,太庙都祭告过了,但封赏却还没完成。
——归根到底,是他们这些做过乌桓俘虏的人不好处理。
能拖半个月,已经是皇太后与太子在显嘉帝面前竭力斡旋的结果。
如今,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太子说,念皇外祖母之面,陛下颇有网开一面之意。”简虚白淡淡道,“但,朝臣却绝不肯让咱们轻易过关!所以,大朝时,还得看咱们自己!”
他放下茶碗,冷笑出声,“‘以数人贪功冒进,耽战机五载,耗粮帛无算,辱没天恩,罪于社稷’,这几句,是礼部尚书裘漱霞觐见时,跪地泣奏与陛下的!”
袁雪沛垂眸看向自己残废的双腿,笑得凛冽:“其他人说这话也还罢了,裘漱霞?他居然也有这个脸?!”
真当他们不知道,所谓贪功冒进、落入乌桓伏圈,到底是怎么回事?!
裘漱霞虽然不是此事的主谋,却绝对是始作俑者之一!
袁雪沛的这双腿,可不就是拜他所赐?
抬起头,年轻的博陵侯语气温和,目光却锐利如刀,“后日大朝,你打算怎么办?”
简虚白正要回答,不想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下人隔门急急禀告:“侯爷,老夫人召了大小姐过去说话,二房也在,好像起了争执!”
袁雪沛顿时变了脸色:“萼儿可受委屈?”
“别急,我替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简虚白捏了捏眉心,站起身,“若当真不识趣……”
“这眼节骨上且忍一忍!”袁雪沛担心的双目赤红,但还是道,“我那继祖母最会看脸色,怎么可能在你过来的时候为难萼儿?多半,是得了大朝在即的消息,故意给咱们使绊子!我纵然宠萼儿,也不会在这时候分不清轻重缓急!”
简虚白不置可否的应了声,然而出门后就阴沉了脸,命一直跟着自己的内侍纪粟:“待会你进宫一趟,把袁家老夫人的精神劲儿给皇外祖母好好说道说道!”纪粟会意:“侯爷重伤未愈,袁家老夫人作为祖母却漠不关心,如此不仁不慈实在叫人心寒!太后娘娘公正严明,怎能坐视这样的人享诰命恩封?”
太后这段日子正想方设法替心爱的外孙开脱呢,袁家这几个人不管是有意无意,敢打扰燕国公与博陵侯商议大朝上的对策,太后就饶不了他们!
“不长眼睛的东西!公爷这段时间烦心事一件接一件,咱家这些太后给公爷的奴婢,都个个打起精神不敢怠慢,免得惹了公爷生气!”
纪粟跟在简虚白身后走着,微微眯眼,不屑的想,“偏有不怕死的撞上门来给公爷消火……也不想想公爷就算要被追究贪功冒进,终究是陛下嫡亲外甥,还有太后娘娘护着,区区几个侯府家眷,也想给公爷添堵?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只是主仆两个杀气腾腾的到了地方,却惊讶的发现袁雪萼固然有些坐立难安的意思,可衣裙整洁,钗环端正,被四五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在老夫人下首,不像是受了欺负的样子。
倒是她的婶母,袁家二奶奶梁氏,披头散发的靠在丫鬟身上,脚边还掉了一支步摇,满脸的愤恨,一看就是吃了亏!
简虚白进门时,恰听到梁氏口不择言的骂道:“不过一个被赶出父家没人要的东西!衡山王府权当养条狗给了口饭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够了!”上首的老夫人涂氏本来淡淡看着,但瞥见简虚白,脸色顿变,忙喝住儿媳,“我早说你这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情要改,你就是不听!瞧着宋小姐好说话,竟越发轻狂了是不是?!还不快点给宋小姐赔罪!”
这话看似呵斥梁氏,其实是在给她开脱——简虚白横竖已经吩咐了纪粟,这会也懒得点破涂氏的小心思,倒顺着她的目光发现宋宜笑也在,就坐在袁雪萼下首。
二七年华的女孩儿穿妃红窄袖罗襦,藕色留仙裙,鸦鬟雪肌,稚齿婑媠,好似一枝带露初开的海棠花,鲜丽中透着明媚。
之前梁氏破口大骂的应该就是她,但她却像没听见一样,神情和悦的端坐在那儿,嘴角还勾了丝若有若无的笑。
“袁雪萼还没傻到家,自己对付不了涂氏这些人,就拉上这宋小姐帮忙。”简虚白刚在袁雪沛那里听说了宋宜笑的机智,如今这么一瞧,哪还不明白事情经过?
多半是涂氏跟二房联手,打算找袁雪萼的麻烦,谁想宋宜笑也跟了过来,不但没让袁雪萼吃亏,反把梁氏气了个死去活来!
他打量着宋宜笑,这女孩儿气定神闲的模样,对比气急败坏的梁氏,可谓是优雅从容,尽显大家风范。
简虚白依稀记起六年前的初见,那会的宋宜笑,好像就非常识大体了——毕竟才八岁就被变相逐出家门,想不懂事都难。
“要没出征乌桓这六年,我如今恐怕依旧天真得很吧?果然玉不琢,不能成器啊!”年少的燕国公凤眸中划过一抹复杂,忽然没了心情说话,只袖手而立,等着宋宜笑继续摆平梁氏,再喊她们走人。
宋宜笑哪知道他的心思?看到他来,暗松口气,心想:“解围的可算到了,那我还冲锋陷阵做什么?”
当下把头一低,作出委屈之色,便心安理得的等简虚白发话。
谁想一会儿过去了,又一会儿过去了……
堂上愣是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