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卫皇后有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之势,但实际上现在最尴尬的却是端化帝。
“朝雨!哀家的朝雨!”太皇太后举袖掩面,放声大哭,“当初显嘉要将你流放,哀家想着纵然咱们母女从此天隔一方,知道你们好好儿的,哀家死也瞑目了!谁知显嘉去后这才几天?他坟上黄土未干啊,你们夫妇就这么去了!”
“若是你们自己做错了事情,哀家也没什么话好讲――可是!”
“可是你们明明什么都没做!”
“竟被人生生逼死!!!”
“哀家这个当娘的,怎么对得起你们?!”
“早知道咱们娘儿俩个这样招人恨,哀家就该先一步下去,总好过在这世上,看你走在前面呵……”
太皇太后哭得死去活来,丹墀下跪着的端化帝,却是汗流浃背。
本来他以为找出了逼死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真凶,太皇太后有火也应该朝宋卢氏等人去发作,但太皇太后得知经过后,却依然把矛头对准了他――理由非常充分:谁叫端化帝当初要冤枉代国大长公主,委婉逼迫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答应,将代国一家废为庶人的?
“要不是这道圣旨下去,凭那宋卢氏跟崔家派的人,把话说的天花乱坠,哀家的代国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因为一块玉佩就相信?!”太皇太后这样说,“何况宋卢氏也还崔家也罢,之前从来没听说任何风声,他们同代国夫妇之死有关系,怎么现在忽然冒出来,什么人证物证都有了?!”
显然太皇太后根本不相信端化帝,或者说不肯全信端化帝――她更怀疑,即使出面逼死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是宋卢氏,是崔家,但罪魁祸首,真正的幕后主使,还是端化帝!
偏偏她这么怀疑的根据,是,“皇帝自幼有聪慧之名,又是吾儿显嘉手把手调教出来的,怎么可能糊涂到被崔家跟宋卢氏一个寡妇蒙蔽的地步?!这样的话你拿去搪塞那些不明所以的黎庶也还罢了,还来哄哀家?!”
端化帝听着这话简直想吐血:“孙儿愚钝,不堪皇祖母之语!”
“你要是愚钝的话,当初吾儿显嘉还会力保你登基?!”太皇太后冷笑,“难道你是在说显嘉没眼力吗?!”
这话当然很难回答,倘若卫皇后在的话,凭借卫皇后的城府,倒也未必圆不了场。
但现在卫皇后涉及崔见怜、崔太后之死两件事情,虽然没有被废,但也被端化帝下令回未央宫休养数日,等于是变相的禁足了,此刻自然无法出现在清熙殿上,给端化帝助阵。
端化帝自己无言以对,只能撩袍跪下磕头,表示请罪。
然而太皇太后根本不吃这一套,见皇帝不说话,抹着眼泪就开始哭自己女儿了!
本来端化帝就拿这个皇祖母颇没办法,这会太皇太后又理直气壮――祖孙两个一哭一跪,足足僵持了大半日,最后太皇太后哭累了,才渐渐止了哀泣,接过玉果递来的参茶啜饮,以恢复精力。玉果趁太皇太后喝参茶的光景,悄悄拦下端了水盆上来要伺候太皇太后净面梳洗的小宫女,给底下的端化帝使个眼色。
端化帝会意,有些狼狈的起身,卷了袖子,上来接过水盆面巾,要亲自服侍太皇太后。
然而太皇太后瞥见,却冷笑着打开了他的手:“哀家担当不起!”
“……”清熙殿上死一样寂静片刻后,端化帝面无表情的将水盆与面巾扔到了丹墀下!
他不是暴躁易怒的人,可究竟贵为天子,哪怕太皇太后是他嫡亲祖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他也是受够了!
“这几个月以来,皇祖母又哭又闹,千方百计的折腾朕,无非是觉得朕杀了代国夫妇!”端化帝忍无可忍的直起身,寒声说道,“但朕这里要问皇祖母一句:代国夫妇之所以不得善终,难道不是皇祖母教女无方,让他们拥有尊贵的地位与身份,却不能有相应的恭敬与谦逊,所以才导致了这些年来,皇室中的一幕幕悲剧吗?!”
想起生身之母,端化帝心中怒火更炽,“相比代国夫妇,朕之生母的委屈又与何人说?!皇祖母如果还要继续闹下去,索性召集群臣废了朕,再让朕给代国夫妇抵命好不好?!”
皇帝突如其来的发作,让玉果等宫人目瞪口呆之余,亦是惶恐万分!
但太皇太后什么场面没见过?
见状冷冷一笑,非但没有让步,反而腾的站起,指着端化帝怒叱道:“哀家教女无方?!莫忘记汝父显嘉,也是哀家教出来的!何况哀家的朝雨再怎么张扬,到了长辈跟前也素来规规矩矩,从来没有说当众同长辈争执的!你身为皇帝,为万民之表率,谋害嫡亲姑母姑父在前,今日对哀家不敬在后,你也配说‘教女无方’四个字?!哀家他日到九泉之下见了显嘉,倒要问问吾儿显嘉,他的教子之方在哪里?!”
“看来皇祖母心意已决,是非要取朕之性命才满意了?!”端化帝被气得瞠目大喝,“既然如此,请皇祖母赐下鸩酒,朕这就如了您的愿,可好?!”
他这话说得四周宫人都吓傻了,包括玉果在内,纷纷跪倒,慑于此刻殿中的气氛,众宫人不敢说话,只匍匐战栗。
“岂是哀家要取你性命?!”太皇太后想也不想的喝叱回去,“你先是指责哀家教女无方,继而说哀家存心取你性命――这根本就是嫌哀家碍眼,定要哀家去死才高兴!”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直接取出身畔小几底下的银刀,反手朝颈间就抹去,悲愤道,“哀家成全你!!!”
“娘娘!”玉果原本跪在地上,见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扑上去阻拦,然而她本来跪在几步之外,这哪里来得及?
索性端化帝虽然也被太皇太后说死就死惊住了,到底他站着,离太皇太后又不远,赶紧抢上一步抓住了太皇太后的手臂,才避免了血溅三尺的景况――饶是如此,因着太皇太后下手时根本没留力气,刀刃也在颈间切出一道三寸来长的浅痕!
鲜血瞬间滑落衣襟,望之触目惊心!
“快去传太医!”玉果哆嗦着上前扶住太皇太后,流着泪看了眼伤口,跺着脚催促宫人,“都愣着做什么?!快点把院判喊过来!”
又哭着问太皇太后,“娘娘,您怎么这样糊涂?您跟陛下是嫡亲祖孙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的话,何必要弄成这个样子?如今却要怎么办?”
她一说“却要怎么办”,脑子里还有点浑浑噩噩的端化帝猛然一个激灵,只觉得如坠冰窖!
――不管祖孙两个的争执因何而起,现在他平安无事,太皇太后却因自刎割伤了脖颈,这事儿传出去,朝野上下会怎么看,还用得着说?!
他本能的想要喊住去召太医的宫人,但话未出口,又赶紧止住:刚才的一幕,这么多宫人都看到了,除非太皇太后也愿意帮他封口,否则根本瞒不住的。若再加个“太皇太后自刎被阻止后,陛下甚至不许为太皇太后召太医”,他头上“不孝”的罪名必定又多一顶!
端化帝不知道玉果是不是故意的,但他晓得,自己麻烦大了!!!
皇帝手足无措的时候,披着连帽斗篷的宋宜笑,正在狱卒的带领下,沿着昏暗的通道,走向诏狱深处的囚室。
“夫人,您只能在这儿待半柱香的时间,若是久了,小的却不好交代!”狱卒在一间囚室外站住,边开锁边小声叮嘱,“里头的人上了枷锁,想来无法暴起伤人――只是夫人最好还是不要太靠近她的好!”
“有劳了!”宋宜笑微微颔首,她的容貌大部分掩在兜帽之下,看不清楚表情,但跟在身后的铃铛会意的扔了一颗金锞子给那狱卒。
那狱卒接住之后道了谢,识趣的退出去了。
待他离开后,宋宜笑定了定神,方示意铃铛推开囚室的门。
门里自然就是宋卢氏。
她没有想象中的狼狈,虽然鬓发微乱,身戴枷锁,但衣着却还算整洁,显然没吃什么苦头――也是,端化帝可是下令要把她交给太皇太后处置的,自然不会越俎代庖动她。
“看到我们母子的下场,你还满意吗?”她听到声响,抬头看见是宋宜笑,不禁露出个讽刺的笑,“还是依然觉得愤恨难平,所以一定要当面来羞辱我一番?”
宋宜笑静静的看着她,片刻后,却没接话,只道:“铃铛,你出去守着!”
铃铛闻言,福了福,温驯的照做了。
宋宜笑在她身后随手掩了门。
这间囚室是专门用来关押重犯的,墙壁跟门都格外加固过,虽然门上开了个小窗,方便送饭,但虚掩起来后,隔音效果也不坏了。
即使如此,宋宜笑还是不太放心,却走到宋卢氏跟前,微微俯身,几乎是跟这继母脸贴脸了,才轻声道:“你到底被谁抓了把柄,又是什么样的把柄?以至于,你要用这样的方式,保全宜宝跟宜耀?”
宋卢氏面上的表情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