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素来心软,如今晋国公主殿下的遭遇,又确实可怜。”简离邈虽然跟仪水郡主一样,都是由城阳王妃抚养长大的,但表兄妹的栽培方向却大不一样。
简离邈生来就背负着母仇,城阳王妃又因为自己亲生的儿子都没能活下来,是将这个外甥当成锦绣堂的继承人栽培的,文武双全之外,眼界权谋自然件件不能落下。
反倒是城阳王妃的亲生女儿仪水郡主,城阳王妃因为自己做女孩儿时,赶上乱世,锦绣堂又绝了嗣,胞妹还是个天真无知的,别说帮她这个长姐分担什么,不要她操心就不错了。
所以城阳王妃虽然在外人看来生于富贵长于荣华,实际上却也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尤其是她们姐妹的父母汲取宋家教训,放弃过继子嗣,决定将锦绣堂留给两个女儿――端木家旁支自是不甘,城阳王妃即使有夫家帮忙,在父母双双去世后,也是很费了一番心思才把锦绣堂握在手里的。
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锦绣堂乃海内六阀之一,即使她的夫家是皇室,焉能不动心?
是以城阳王妃这辈子从记事起就在勾心斗角里度过,固然一直高高在上,难免也觉得过得很不容易。几乎从来没有享受过一天年少女孩儿该有的轻松愉快,自然不忍心唯一活下来的女儿过得太累。
她也信任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外甥,以为女儿横竖现在有自己夫妇护着,将来有简离邈可以托付,天真点就天真点吧。
因而仪水郡主给堂姐说话时,来来回回就是直白的看堂姐可怜,不忍心。
但现在简离邈开口,却自有技巧了,“姨母如果一直不答应表妹,一来表妹必然对这事儿念念不忘,说不准什么时候自己就要冲上前去给晋国公主打抱不平了,到那时候叫贵妃娘娘知道了,必然不喜,咱们虽然不怕贵妃娘娘,然而又何必为个外人得罪她呢?”
“二来,姨母您想,晋国公主殿下是怎么跟寿春伯成亲的?说到底,还不是寿春侯对中宫母子动了恻隐之心?如今朝堂上下,与寿春侯一样,看着裘皇后是如何陪陛下度过多年来的风风雨雨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嘴上不说,心里也必然同情中宫母子的。”
“而寿春伯横竖对晋国公主殿下没什么喜爱之意,之所以可着劲儿折腾这位殿下,说到底是两个缘故,一个是贵妃娘娘的侄女故意挑拨,第二个就是寿春伯当年乃是被迫尚主的。”
“假如咱们劝说寿春伯以及申屠家小姐,往后对公主殿下客气点儿,别故意去折辱殿下,既让表妹松口气,也免得开国时候的老臣因此对贵妃娘娘生出厌恶,否则可是不利于贵妃娘娘的谋储之意啊!”
城阳王妃本来就非常纵容女儿,这段时间频繁拒绝仪水郡主之求,已经有些吃不消了,现在得了外甥这么一说,虽然知道他是在给仪水郡主找借口,但还是去找了婆婆城阳王太妃商议:“本来觉得仪水胡闹,不想理她的。不过离邈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我明儿进宫去跟贵妃说!”城阳王太妃在对孙女的问题上,跟儿媳妇其实是半斤对八两,闻言毫不迟疑道,“大局要紧,那个晋国也不是什么关键的人物,容她在公主府里喘口气又有什么关系?终归是争取朝堂上的好感更重要。”
说到这儿又夸简离邈,“这孩子不愧是锦绣堂之后,就是聪慧看得远,要是咱们家的就好了!”“按照季神医留下来的手札,孩子成亲太早不利子嗣,所以媳妇打算暂时不提这件事情。”城阳王妃听出婆婆委婉的催促,轻笑,“横竖人又不会跑,过两年离邈可不也是咱们家人了吗?”
何况简离邈乃是被生父下药早产,先天不足。即使城阳王妃将他抱回王府后,命锦绣堂的医者精心照顾多年,身体也比常人虚弱些。城阳王妃希望趁他还是没成亲的童身时候,给他调理得好一点,免得在寿数上有什么妨碍。
不过这种话现在说出来难免扫兴,她也就不讲了。
城阳王太妃没考虑到这茬,但也认可了媳妇的做法,含笑道:“那我可要多撑几年,将来好抱曾外孙儿!”
简离邈襁褓里被抱到城阳王府抚养,城阳王太妃对这个没血缘的孙辈印象一直不错,也乐见他跟自己嫡孙女凑成一对。
是以这会倒把话题歪到简离邈跟仪水郡主的婚事上去,跟媳妇探讨了大半日,许诺会把手里最好的珍宝拿出来给孙女添妆――直说到城阳王下差回来请安了,太妃才醒悟过来,失笑着放儿媳妇去做事。
次日城阳王太妃果然进宫去见了申屠贵妃,把简离邈的说辞转告了她,末了道:“离邈那孩子出这主意,虽然很可能是为了哄仪水高兴,不过他说的也没错,之前窦晚可不就是个例子吗?那晋国横竖碍不着你的前途,放她一马,也没有什么,何必为她招人厌烦?”
提到窦晚,申屠贵妃就感到阵阵羞辱――这几年申屠无尘使劲折腾晋国,甚至还故意在公主府的睡榻上勾.引窦斯言,除了不忿晋国抢了自己的寿春伯夫人之位外,说到底也有申屠贵妃的唆使。
毕竟窦晚当年羞辱申屠家的那番话实在太刻薄了!
刻薄到让申屠贵妃至今念念不忘!
不过申屠贵妃还是分得清轻重的,她皱了会眉,说道:“既然姑母这么说了,那我回头叮嘱无尘一声!”
申屠无尘闻说让她往后不要再折辱晋国时,感到非常不满,跟申屠贵妃很是闹了一场,又辗转问出是仪水郡主闹出来的事情,更是找上城阳王府,质问仪水:“那是你堂姐,我论起来也是你表姐呢?想当年,要不是她仗着金枝玉叶的身份,抢走了窦郎,这会窦郎该是你表姐夫而不是堂姐夫!如今她自作自受落到这样的下场,到你跟前来哭几声装一下可怜,你就帮她?!你这个没良心的!!!”
仪水郡主与申屠无尘差了好几岁,又是隔了一层的表姐妹,平常来往不多,她又不擅长跟人争论,被申屠无尘这么一上门一质问,弄得怪尴尬的,解释道:“但表姐跟堂姐夫都已各自成亲,现在孩子都有了,这……”
“孩子都有了又怎么样?!我孩子还是窦郎的血脉呢!”申屠无尘怒道,“她晋国抢了我的心上人,抢了我寿春伯夫人之位,凭什么还要抢我孩子的父亲?!”
“……”仪水郡主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了?
索性简离邈接到消息及时赶来,哭笑不得的帮她劝住了申屠无尘:“表姐当年与寿春伯爷情投意合,却因长辈之命不得不分开,各自嫁娶,着实受委屈了!然而表姐请想,这件事情已经时过景迁,早就被大部分人给忘记了。如今人人却皆道您依仗贵妃之势欺侮帝女,倒仿佛错的全是表姐了――表姐您甘心么?”
“这――”申屠无尘皱眉,她虽然仗着贵妃姑姑之势,根本没把种种议论放在眼里,但不怕被议论,跟不甘心被议论是两回事――尤其在她的认知里,理亏的从来都是晋国,是晋国抢了她的心上人,是寿春侯窦晚羞辱申屠家的那番话,导致她没能嫁到公侯贵胄之家,只能委委屈屈的嫁了个寻常官宦子弟,总而言之,她过的不好,全部都是晋国跟寿春侯的错!
然而寿春侯不然是她心上人的亲爹,业已去世,申屠无尘想计较也计较不了,那么这番怒火不向晋国发泄,向谁呢?
问题是,因此导致自己被千夫所指,晋国当年的“卑鄙作为”却无人提起,申屠无尘想想就觉得心气难平!
这时候简离邈又道:“而且表姐也晓得,贵妃娘娘现在正在谋取大事,需要争取满朝文武的认可,您对晋国公主殿下的所作所为,说不得,就要被支持十六皇子的人拿去说嘴了!您说这是何必?”
十六皇子就是后来的显嘉帝,中宫裘氏最小的儿子。
申屠无尘被简离邈堵得没话讲,最后只得又训斥了仪水郡主几句,说是:“你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不私下告诉我?偏要捅到姑姑那儿,害我被姑姑说了一顿!”
仪水郡主好生赔礼了一回,才把她送走――送走了人,她跟着谢过简离邈:“今儿亏得表哥来了!”
“表姐虽然来势汹汹,但她说的也没错。”简离邈却趁势劝她,“咱们是贵妃的亲戚,贵妃又占着上风,你却因为心生怜悯去帮皇后的亲生女儿,纵然眼下贵妃没计较,天长地久的,亲戚情份也会被磨掉的。如此也让姨母跟太妃在贵妃面前不好交代,依我说,你帮了她这次,就算了吧!又不是咱们女儿,没理由叫你护上一生一世的!”
“你说的什么话!”仪水郡主本来还垂着头乖乖领训,听到末了一句,羞的捏拳给了他一下,啐道,“下次再这么说我告诉母妃去!”
简离邈笑着哄她,眼底却暗藏忧虑――其实这次他之所以会说服城阳王妃,宠溺表妹只是一个缘故,还有个缘故是知交裴则的再三哀求。
“这位帝女也忒麻烦了!”简离邈对于好友还有表妹维护晋国的做法是非常反对的,因为申屠贵妃可是城阳王太妃引荐给惠宗皇帝的,凭贵妃这些年来磋磨裘氏母子的做法,一旦中宫出了头,城阳王府必倒无疑!
不过他也知道,仪水郡主跟裴则都属于那种从小被护着,没经历过什么风雨,心肠极软的人。
而且晋国这两年过的日子也着实够悲惨――但对于简离邈来说,城阳王府是他姨母跟表妹的家,他姨母养育保护教导了他;表妹不但与他青梅竹马,还是他倾心所爱;甚至连城阳王太妃以及城阳王爷,纵然他们对裘氏母子冷漠甚至落井下石,对他这个寄居过来的亲戚,却始终视同己出,极为爱护纵容。
那个晋国,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天下可怜人多了去了,晋国好歹是帝女,这两年再怎么受折辱,总也衣食无忧,有那么几个下人伺候。世间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的人,岂非比她还要可怜?
每个都要帮,盛世明君也没那本事!
所以简离邈这会嘴上跟仪水郡主说着甜言蜜语,心里却暗暗动了杀念,“但望这位殿下能够识趣点!倘若她得寸进尺,再拖表妹跟裴则下水的话……”
那也别怪他心狠手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