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寿节虽然是二十年来朝堂上下都不敢忘记的日子,但因为每年一办,老实说对于大部分参与者来说,也真如太皇太后自己说的那样,没什么稀奇的了。
无非是打扮好了,进宫去道个贺,吃个饭――除了新晋官员及家眷会比较激动比较惶恐外,真正的贵胄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节令与场合。
但今年到底不大一样。
倒不是肃襄二王的事情――而是今年大家都知道端化帝之前跟太皇太后闹翻了!
虽然说这回的寿宴,还号称是端化帝亲自主持操办的,但谁不知道皇帝这会别说衷心祝嫡亲祖母寿比南山了,他不在心里咒这祖母早下黄泉就不错了!
所以摆在大家面前最现实的一个问题就是:寿宴上要怎么表现?
太皇太后即使被端化帝恨上了,到底身份辈份放在那里,圣寿节上她又是主角,怎么也不该冷落她的;可太热络了吧,万一端化帝看到或者知道之后,把这家子记下来怎么办?
毕竟端化帝近来留给大家的印象,可算不得宽厚啊……
各家操心这问题的时候,宋宜笑倒是悠闲自在得很:端化帝之前跟简虚白说,等她生了儿子,再复她诰封,也就是说她现在还只是简宋氏,按规矩可是没资格入宫给太皇太后道贺的。
所以这天她就留府里看孩子兼安胎了。
其实如果宋宜笑诰封还在,因为她身孕尚且不足三个月,简虚白为了万全起见,说不定也会给她告假不进宫的――问题是,自己不去,跟不能去,是两种心情好吗?
“我知道你心疼我,不过到了陛下跟前,你可千万不能流露出一星半点!”宋宜笑帮他穿戴时这样劝他,“万一叫陛下察觉到,咱们全家说不得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等简虚白沉着脸出门后,她才察觉到自己好像一个不小心又习惯性的挑拨了……
唉,这种事情果然是习惯成自然呐!
宋宜笑有点失笑的摇了摇头,招了三个孩子到跟前检查功课――陆茁儿跟宋轩一切如常,简清越却还有点记恨,嘟着个嘴,站在姨母跟义兄后面,只拿眼角瞥着母亲。
“就打了你几下,还跟为娘记起仇来了!”宋宜笑见状,说她道,“也不想想为娘难道是平白无辜给你规矩的吗?”
简清越性.子活泼,但还没被惯出骄横之气来,也承认自己那天拿墨汁抹宋轩不对,却委屈道:“但打我一两下也可以了呀!为什么要打到十下!”
“好吧,这是为娘不对,为娘跟你认错。”宋宜笑也不想女儿同自己有隔阂,见她这么说,也让步道,“要不要为娘也让你打几下?”
“这个就不用了!”简清越闻言展颜道,“爹爹说,女孩儿家要大度――娘虽然多打了我,我可不会打回来!”
“你爹说的对,咱们朝平往后一定要做个大度的女孩儿!”宋宜笑目光闪了闪,笑眯眯的招手让她走到跟前,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不过呢,大度也要分人,有的人啊,你对他大度,他没准以为你好欺负――当然朝平现在还不用想太多,记着娘这话就好了!”
她只是希望女儿落落大方,可不希望女儿将来大度到容忍男子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那种!
简清越不知道母亲的心思,似懂非懂的应下。
宋宜笑安抚好了女儿,转问宋轩跟陆茁儿近来的功课与生活,宋轩年纪虽小,却已经初显大家族的教养底蕴,一板一眼,小大人似的回答了,陆茁儿却是沉默如旧,只偶尔点头跟摇头。
“茁儿想哥哥吗?”宋宜笑一直很挂心这个妹妹的情况,看到她至今没有明显好转,心里很是难过,按捺住这种情绪,微笑着问,“过两日姐姐带你去看哥哥好不好?”
她这里哄着孩子,皇城中,暗流汹涌的圣寿节宴上,却正炸开了锅!
原因是开宴之后不久,太皇太后才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举樽,场面话还没说两句,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众人都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庶人陆鹤浩!
十一月的帝都,已经是天寒地冻了。
虽然说寿宴所在的殿堂里,必然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但殿门这么一大开,岁末的风雪夹杂着凌厉的寒气卷入之后,由于开宴未久,尚未完全沉醉进佳肴美酒与丝竹歌舞中的宾客们,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个变故。
在看清来者是陆鹤浩之后,大家惊讶之余,却也没生出什么警惕之心――只道他是来认错的。
因为在绝大部分不知就里的人眼里,端化帝一直在试图保下这个弟弟,而太皇太后则因为陆鹤浩主谋了亲生女儿代国大长公主的死,对这个亲孙子恨之入骨。
“莫非陛下舍不得同胞兄弟在帝陵蹉跎,趁今日这个机会,放他进宫来与太皇太后赔罪,指望太皇太后念在在场之人的面上,给庶人陆鹤浩说几句好话?”很多人如是想着,“哪怕太皇太后只是却不过面子说几句场面话,陛下总也有理由请朝堂诸公手下留情了!”
而部分人,比如说苏太后跟卫皇后,则双双一皱眉,以为这一幕是太皇太后的安排,目的是现在就要向端化帝发难了!
“难道太皇太后属意太子为新君?否则我儿尚未抵达帝都,太皇太后怎么就动手了?!”苏太后皱眉是这么想的,“该死的,现在要怎么办?!”
“难道太皇太后果真属意肃王为新君?否则肃王尚未伏诛,太皇太后怎么就动手了?!”却不知道卫皇后也是心头一沉,“该死的,现在要怎么办?!”
这两位又惊又怒的朝太皇太后看去,希望可以找到为自己这边翻身的机会,未想她们这么一转头,却见太皇太后也正又惊又怒的跌坐座上,死死的盯住了正一步步走进殿来的庶人陆鹤浩――太后跟皇后身份尊贵,又都是太皇太后的晚辈,座位自然距离太皇太后最近,所以她们可以很清晰的,从太皇太后的瞳孔深处,看到分明的暴怒,以及,一丝此刻已经无法掩饰的,恐惧!
苏太后与卫皇后双双愕然:恐惧?!
太皇太后,为什么要恐惧庶人陆鹤浩?!
只是未等她们多想,底下的庶人陆鹤浩已经走完了丹墀下三分之一的路程,他也不再往前走了,规规矩矩的撩袍跪下:“孙儿恭祝皇祖母寿辰如意!”
“哀家不想看到他!!!”太皇太后几乎是哆哆嗦嗦的把酒樽放回案上,跟着就厉声呵斥左右,“谁准他进来的?!快点与哀家将他堵了嘴赶出去――今儿守门的人是谁?!简直反了天了,没有哀家准许,这庶人如何可以出现在这里!!!”
大家都以为这样的日子里,好歹是亲孙子,太皇太后多多少少会给庶人陆鹤浩一点面子的。
毕竟陆鹤浩看起来是专门过来给她磕头拜寿的不是?
却没想到太皇太后的态度如此激烈,惊愕之余,大家都下意识的屏息凝神,连丝竹声都不自觉的停了!
片刻功夫就安静下来的广殿中,只有几名内侍快步穿行的脚步声急促响起――是领了太皇太后之命,上前赶人。
然而他们尚未赶到陆鹤浩之前,陆鹤浩却已结束了叩首,直起身。
他依然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只是眸光转动之间,看向殿中之人,包括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皇后这三位时,却都含了一丝戏谑之意,快速扬声道:“皇祖母且慢!孙儿今日冒死前来,除了要为皇祖母拜寿外,也是要揭发一件大逆不道、丧心病狂的皇室丑闻!”
“闭嘴!!!”上首的太皇太后控制不住的尖叫出声,“混账东西!还不快点动手,还要让他继续败兴下去吗?!”
只是太皇太后的尖叫与催促,到底快不过陆鹤浩的恣意狂笑:“皇祖母又何必继续为陛下遮掩?!毕竟他侮辱先帝宠妃也还罢了,连庆王都生了下来,还堂而皇之的记在先帝名下,以先帝遗腹子的名义封了王爵――这样不忠不孝不义不伦之徒,皇祖母明明已经知晓,却始终闭口不言,却叫九泉之下的先帝,如何瞑目?!!”
最后一句,陆鹤浩几乎是呐喊出来的――他才喊完,就被一群内侍七手八脚的按住,堵上嘴!
但――
殿中跟着此起彼伏的“哐啷”声,为了庆贺太皇太后寿辰,专门从库房中取出来的上好瓷具、金樽、银爵、玉盘,在此刻皆被呆若木鸡的众人,纷纷打碎在地!
大开的殿门中,岁末的风雪依旧不断卷入。
吹过满殿木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卫皇后头一个如梦初醒,跳起来喝道:“都愣着做什么?!没听到皇祖母的话吗?还不快点把这个混账东西拉下去――陛下为了他这个同胞兄弟,花了多少心思!他恩将仇报不说,竟将暖母妃跟庆王这对无辜的母子也扯下水……”
话才说到这儿,忽听“咚”的一声――众人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却见正是被卫皇后提到的暖太妃,她手里还捏着一副牙箸,裙上翻着一只玉碗以及一滩汤汁,整个人晕倒在座上,不省人事!
看到这一幕,原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陆鹤浩之语的人,目光都微妙起来:如果陆鹤浩纯粹胡言,暖太妃此刻应该气得死去活来,出声辩驳或斥责陆鹤浩吧?
何以会一声不吭的直接晕倒?
乌桓女子的体质,有这么娇弱?
还是,做贼心虚,故而无话可说,惊恐之下,所以晕倒?!
察觉到众人的想法,卫皇后如坠冰窖!
但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能退缩――太子有继位优势,皆因为他是端化帝之子!
一旦端化帝被扣实了奸.乱庶母还生下儿子记在亡父名下的罪名,那么他很有可能会直接被废去帝位!
到时候太子就是废帝之子!
如此他登基的难度可想而知!
皇后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暖母妃素来静默温驯,不擅争执,乍遭如此歹毒的污蔑,也难怪被气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直接晕倒了!来人,快扶暖母妃入内歇息。”
又扫了眼暖太妃身后,正被乳母抱在怀里哄的庆王――因为年纪小的缘故,这位王爷没有跟他的兄弟侄子们一块去招待大臣们的前殿,却随生母在为女眷们设席的这边――庆王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急得要去弄醒暖太妃。
皇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六弟看来很是担心暖母妃,也一块下去吧,免得他待会哭闹起来!”
“慢着!”面沉似水的苏太后,不紧不慢打断了她的话,“今儿这样的场合,庶人陆鹤浩竟说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来,皇后你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却也忒天真了!这可不是清者自清的时候,得必须辟谣的!否则却是置圣誉于何地?!依哀家之见,莫如还是让庆王与陛下滴血认亲,也好安定人心――母后,您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