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现在杀一个萧护玉会比杀一个谢玄容易吗?”
桓澈突然的冷声一问令得阿虞莫名一愣,就听他续道:“萧护玉已不是一名普通的士卒之名,这一个多月的交战之中,他屡立战功,已在我桓氏大军中树立了极高的威望,且深得那些士卒之心,我若在这个时候杀了他,那便是寒了将士们的心!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为杀他一人而失数万将士们的心,你觉得我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吗?”
阿虞神色一慌,忙立声答了句:“是,是阿虞糊涂,可是……”
可是就这样放过他吗?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出口,桓澈也微微失神起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曾经也是她说过的话吧?
默然沉思了片刻后,他便披上袍子,不知不觉的来到了顾钰的营帐之外,悄然摒退左右,藏身一处角落,就见营帐内,面罩白玉面具的青衣男子正在一口又一口的喂顾钰喝着羹汤。
虽然隔了一层纱幔,但他还是能看清楚顾钰脸上微微漾起的笑容,是哪般轻松而愉悦,满目中都是充满对男子的信任。
“今天做的这汤好喝么?”男子问。
“好喝。”顾钰答道,又问,“你是从哪里学的这些?”
男子便答道:“营里那个伙头兵老刘说他媳妇当初有孕的时候,他就天天想着法子做一些好吃的菜肴糕点和羹汤给她媳妇吃,我便缠着他让他教了我一些。”
顾钰便是一笑,笑着笑着,不觉胃里翻涌,险些又吐了出来,谢玄立即扶住了她,一边为她擦拭唇角,一边紧张道:“阿钰,没事吧?是很难受吗?早知道怀孩子会这么难受辛苦,我们便不要孩子也罢!”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顾钰立即打断道,“若没有孩子谁来继承你的家业,若没有孩子,我与谢郎之间许都不能白头到老。
谢郎,我喜欢孩子,你难道不喜欢吗?”
谢玄又是激动又是愧疚,立即答道:“怎么会不喜欢,当然喜欢,只是……”
“我并不觉得辛苦,但却要给谢郎添麻烦了,我害喜严重,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定都需要谢郎的照顾。”
顾钰这么一说,男子却是开心的笑了起来:“阿钰,你能这么想便最好了,你麻烦我才说明你心里有我,能照顾你,被你麻烦,才是我最大的幸福。”
能照顾你,被你麻烦,才是我最大的幸福!
听到这一句的桓澈禁不住也心中一动,极为酸涩起来,脑海里再次闪现出前世阿钰将怀孕的喜讯告知他时,那双眼中所呈现出的诚惶诚恐和期盼,他似乎从未发现过她有任何难受之状,抑或是她从未曾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难受之状。
那时的她是如此的害怕离开他,甚至于对他充满乞求与依恋,可是他却毫不犹豫的将她推到了另一个男人身边,那时的他竟然从未想过这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从未想过给她一丁点的安慰和照顾……所以,这便是他与谢七郎君之间的区别吧?
这便也是她永远都不想再提及前世的原因。
如今两人虽近在咫尺,可他再也从她眼中看不到对他的眷恋抑或是怨恨,原来行同陌路比恨更让人觉得冷清可怕。
无力的站了一会儿后,桓澈悄然离去,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
阿虞见他情绪有些不对劲,忙问道:“郎君,你无事吗?”
桓澈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而自己则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答了声:“无。”
“为沈氏黔郎准备一辆马车吧,明日,我们也收兵回姑孰,路上行程无须太过着急,择平坦之路而行,另外,以防途中有埋伏,你也要派一些暗卫提前做好准备。”
“是。”
咸康七年九月二十日,桓澈带领五万兵马凯旋归朝,同时燕国派来使臣与大晋修好,晋燕一战最终以燕太后归还大晋洛阳故土而结束,桓澈与沈黔平定洛阳的消息亦如旋风一般席卷整个建康城,一时之间,整个朝野为之震惊沸腾,民间百姓更是欢呼而欣喜若狂。
与民间百姓们的欣喜若狂不同,朝臣们却是开始忧心忡忡起来,原本他们总以为,桓温这个庶子虽有几分小聪明和才华,但上战场杀敌怎么看怎么都不像,能不打败战就已经是奇迹了,怎么还能令慕容垂父子退兵,令燕太后主动作出让步归还洛阳城呢?
但无疑这一役再次使桓氏声威大涨,这才是群臣们所担忧的问题:桓温是否又会借此机会作出下一步的举动?
这个时候,大家不由得又想起了沈氏黔郎,如若桓温真的作出进一步的篡位之举,这位被陛下所器重的沈司马又会作出何种选择?
一种无形中的阴云再次笼罩在朝臣们的心头。
而司马岳并没有朝臣们的这般担忧顾忌,在得知顾钰即将回来的消息时,他已是喜不自禁,一个起身,长袖衣袂险些掀翻了放在褚皇后面前的一碗汤药。
正要快步走出去时,才似想起什么,转身对褚皇后说了句:“皇后暂且歇着,孤处理完朝事之后,等一会儿再来看你。”
褚皇后点了点头,见司马岳要走时,又唤了一声:“陛下!”紧接着,赶紧命宫女端了一碗羹汤过来,递到司马岳面前,温婉含笑道:“陛下近来一直操劳国事,人也消瘦了好一些,妾实是心疼,便做了这碗羹汤给陛下补补身子,还望陛下不嫌弃阿蓉手拙。”
“你既已有了身子,还做什么羹汤?罢了,孤便领了你这心意。”司马岳本想推拒,但见褚皇后一双妙目殷切的看着自己,便也接过羹汤一饮而尽。
待司马岳一走,褚蓉便又整肃了仪容,唤来宁公公,问道:“本宫交待你做的那些事,传的那些话,你都传到了吗?”
宁公公肥硕的脸上立即腾起一丝得意之笑,谄媚道:“娘娘放心,娘娘让奴婢联系到的那些人,没有一人敢怫悦娘娘的心意,而且娘娘是何等身份,娘娘不仅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更是褚太傅的嫡长女,只要娘娘有所求,必能一呼百应。”
“本宫所求,那是本宫所求,这世间的人和事,不是你有所求,他们就一定能满足你的,只有足够的利益,才能让彼此维持得更长久。”
“是,娘娘,娘娘冰雪聪明,慧眼如炬,奴婢自是比不上娘娘的,奴婢只会遵从娘娘的吩咐,将一切事情办得让娘娘满意。”
褚蓉笑了笑,挥手令宁公公退了下去。
宁公公一走,她也端起茶盏,暗自得意的笑了起来。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有多得人心?”
姑孰城内亦是一片繁华喧闹,早在得知慕容垂父子退兵之时,桓温便已作好了迎接桓澈凯旋归来的准备,是故,消息一传达姑孰城,桓温便已在凤凰山上大摆好了庆功宴,长长的酒宴几乎占满了整座凤凰山,上百名婢女手持香鼎跪侍于道路两边。
在一群幕僚的恭维声中,桓温更是喜不自禁,开怀大笑,也可以说连续四五日,他的笑声似乎就没有停止过。
“没想到六郎君真的会带兵打仗,六郎君真可称得上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
“是啊!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放眼整个建康城各大世族,谁能及六郎君的才智。”
“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每当李氏听到这些话时,脸上也总会生出与有荣焉的笑容:她的澈儿总算是不负所望,那么接下来,只要澈儿取得桓氏家主之位,她们的复国大计也就不远了。
这般想着,李氏的目光便投向了还在与幕僚们欢笑豪饮的桓温。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若有所思看向桓温时,酒席之上,桓熙与桓济的目光也向她投了过来。
此时的桓济心中不好受,不仅不好受,可以说是万分的恐惧,因为就在前两日,他便收到了他那位六弟所送回来的礼物。
礼物不是别人,而正是他所派出去混在晋军的那两个人。
“你们怎么自己回来了?我要的沈黔呢?”
“二……二郎君,那慕容令并没有捕获到沈黔,所以……”
“所以你们的任务是失败了?既然失败,你们怎么还有脸回来?”桓济的一声吼,吓得两人再次浑身哆嗦,转而又道,“你们该不会是受了我六弟的指使,又回来在我这边当内应的吧?”
“奴不敢,就是给奴一百个胆子,奴也不敢出卖二郎君,在二郎君这里当内应。”
“我那六弟一向诡计多端,他要是会好心好意的将你们送到我这里来没有任何企图,我这智商也被狗吃了,为了我自己不被狗咬一口,我就只能拿你们去喂狗了!来人,拖出去!”
回想起那两人,桓济的心中便是一阵气闷,退出宴席后,他很快又来到了桓熙的世子府中。
“如今六弟必然是已经知道我们欲与慕容垂父子勾结出卖他的事情了,待他一回来,势必会报复揭发我们,大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再想办法。”
桓熙一听,更加来气。
“这件事情不是你去做的吗?与我又有何干?我早说过,六弟聪颖非常人能比,你耍的那些手段,根本就奈何不了他!”
“大兄,我做这些事不都是为了你吗?而且与慕容令谈条件,我也是用的你的名义。”
“你――”
“好了,大兄,你我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还分什么你我。现在是想办法补救,想办法先下手为强,在父亲废黜你之前,除掉他!”
桓济这么一说,桓熙又是气又是好笑,且更无可奈何。
无奈之下的桓熙也一把提起了桓济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还想怎样?你是不是嫌给我惹的麻烦还不够?”
“大兄,弟不会再给你惹麻烦,这一次,弟已经想清楚了,不如就在父亲面上直接出狠招,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什么狠招?”
“说出来就不灵了,还是只有做出来时,才会更让人觉得精彩,也更有杀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