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石如此一问,顾钰再次保持了沉默没有否认。
谢安便沉沉的叹了口气,事实上连他自己也这么认为,要想瓦解龙亢桓氏的势力,以细作行离间之计使龙亢桓氏内部相抗是最好的办法,但中原未定,大晋也需要桓氏的兵力来抵抗燕国与苻秦的来袭。
所以现在司马皇室与各大门阀士族是一方面惧怕着桓温称帝,另一方面又需要他的势力来抗击胡人。
谢安石心中忧虑徘徊不定,顾钰似有觉察,便说了句:“安石公请放心,阿钰行事必有自己的原则,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应该在什么时候做。阿钰必不会令安石公失望。”
顾钰如此一说,谢安石亦立即心领神会,眼中露出赞赏和怜惜之意,又问道:“今日大司马所奏是否是让你与桓氏一起去抗击胡人,北伐慕容燕?”
谢安石果然不愧有“大才盘盘,东山诸葛”之称,既便不知后事,识人料事亦有非常人可比的洞见能力。
顾钰点头答:“是。”
谢安又道:“大司马派你去协助桓氏抗胡,想来是对吴兴沈氏的二十万部曲私兵还没有死心,他这是在利用你来拉拢沈劲,欲将吴兴沈氏收为己用。
十一娘,你可是想将那枚代表二十万部曲私兵的督印收回来?”
“是。”
“要想在龙亢桓氏内部行此细作之事,何其难也,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何况龙亢桓氏还在桓澈那般的少年奇才存在。
阿钰,此等本该大丈夫所做之事,由你一个小姑子去承担,叫我等心中何忍何安?”
谢安石的眼中流露出不一般的怜惜不忍之色,看到顾钰这张脸时,不免又让他想起了已故的堂妹阿真,若阿钰真是阿真的女儿,这点骨血,他是无论如何也要为其保住的。
当下,谢安石便要开口拒绝,却又见顾钰半跪了下来,一脸郑重之色的说道:“安石公,阿钰以为,以当下时局而观,安石公所考虑的应不是阿钰的安危,何况若无十足的把握,阿钰也不敢担此大任。”
“那么,以阿钰之见,我所虑者当为何事?阿钰此番来,可是有要事相告?”
谢安石这般问,顾钰便点头道:“是,如今平定燕国与苻秦之事未定,大司马还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理由来行谋图废立之事,可若是陛下身体有恙,更或是……夭寿,那么大晋之危亦不久远矣。”
“难道阿钰以为,当今陛下亦非长寿之相?”谢安石犹为惊讶的问,对于她能预知后事的能力,他也已毋庸置疑。
顾钰再次点头,眸中闪出几点晶莹。
“是,如若两年之内,陛下身体无恙,能跨过去,阿钰或可心安,但现在诸事皆起,阿钰实难放心。”
“那你所说的诸事皆起又是指何事?”谢安再问。
顾钰便抬首认真的反问道:“安石公可知最近出入宫中为太后驱鬼的天师道祭酒到底是何人?”
“天师道祭酒?”谢安沉吟了一刻,恍悟的答道,“哦,我已听说过了,此人乃是天师道道首钱唐杜子恭的首座弟子卢竦,据说此人颇有些神通,能断人寿命,有阴阳之术,太后听闻其异术,便招至宫中考校了一番,听闻其能对答如流,太后已对他深信不疑,便请求陛下封了他一个天师道祭酒的官职。”
谢安石话一说完,就发现顾钰的脸色已经彻底变了,她喃喃道了声:“天师道祭酒卢竦,钱唐杜子恭的首席弟子?”
“阿钰,你怎么了?可是想到了何事?”谢安觉察到不对劲,再问。
顾钰便霍然抬首,点头道:“是了,天师道祭酒卢竦,此人乃是范阳卢氏的子弟,五年之后的天师道判乱,祸乱宫廷就是因为他!”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这个人竟然这么早就已经取得太后信任进入了宫中,难道说这一世的判乱还会提前到来?
前世司马岳是病死的,在他生前死后都没有任何叛乱发生,他的一生短暂而安静,几乎没有掀起过任何一丝波澜,因此史官对他的评价也是廖廖几笔,几乎毫无政绩。
而这一世……这一世已发生了太多的变化,谁知道那些人那些事不会提早出现或提早发生?
谢安石的脸色也是诧然一变。
“天师道叛乱?”他语气中露出置疑。
顾钰郑重的点头,将天师道假意宣传《老子想尔注》的危害性向谢安石解说了一遍,谢安石亦锁紧了眉头,对顾钰所说无不认可且深感忧虑。
“除此以外,还有何事?”谢安再问。
顾钰思索了一刻,便提起了一人:“还有陛下未来的皇后,褚氏阿蓉。”
褚氏阿蓉已是太后内定的皇后人选,不管顾钰是如何知道的,谢安石此刻已并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顾钰所担忧的事情?
“难道你担心此女会对陛下不利?”谢安石再问。
顾钰毫不避讳的答道:“是,最难以让人防范的往往是自己身边的人,阿钰亦绝非对此女有成见,但若她真的成了皇后,阿钰便不得不抱怀疑的态度来提防,正所谓亢龙有悔,不如未雨绸缪,一切还需防患于未然。”
谢安深思,连连点头,过了好一会儿后,发现顾钰还跪坐于地上,便连忙抬了她双手将她拉起来。
“阿钰请放心,你说的这两件事,我陈郡谢氏定然会运作提防,陛下的安危,你无须多虑。”
说罢,又看着顾钰叹了一句:“阿钰小小女子,亦心怀苍生社稷,我辈男儿亦所难及,这也是阿钰不肯将这件事情告诉阿遏而只告诉我的原因吧?”
顾钰颔首不作否认。
谢安又问道:“阿钰是否真心喜爱阿遏,你愿嫁他否?”
顾钰沉默了一会儿,答:“我愿,不过……”
“没有什么不过了,只要你愿,可否在你行事之前,与阿遏将婚事办了?无论别人怎么看怎么阻挠,我谢家是绝不会放弃聘你为阿遏之嫡妻的。”
谢安如此一说,顾钰不觉已是热泪盈眶,但仍旧客气的道了一句:“多谢安石公对阿钰的认可。”
“其实你应该唤我……”谢安话说到一半,忽又止住,目光犹带慈爱的看着顾钰,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又道,“罢了,好孩子,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只是,如有什么需求,一定要提前想办法告知我,我谢家奴仆必随时候你差遣!”
顾钰点头。
谢安又道:“既然桓符子已请奏北伐,想来不过两三日,你就要随桓氏一起出征,我与你祖父商议,
明日便让阿遏将你娶进我谢家之门,可好?”
顾钰沉吟了一刻,再次点头道:“好。”
不知不觉与谢安石的这番谈话持续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待结束之时,正好谢玄也带着葛仙翁来到了谢府,看到顾钰从三叔父的书房里出来,谢玄便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凑上去好奇的问:“三叔父都跟你说了什么?”
顾钰迟疑了半响,没答,在他灼热的目光逼视下,最后也只卖官司的说了句:“明日你就知道了。”
谢玄顿觉心中七上八下的,心跳也加快,似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肯定,又不好再催问,便只得紧抿了嘴就此作罢,几人便带着葛仙翁来到了停放顾七娘尸身的房间。
葛仙翁行医之时不喜有人在侧,又将他们三人赶了出去。
经过了约摸半盏茶时间的查看,门才打开,顾钰几人迫不及待的走进去询问情况,葛洪这才神色凝重的回答道:“谁说这小姑子是中毒身亡,这小姑子血色正常,其中并无任何残留毒素的杂渍,她的死与中毒无关。”
谢玄、顾钰与谢道韫都有些惊讶,毕竟几人是亲见这顾七娘是当场吐血身亡的,又无旁人在侧,身上更无任何伤痕。
“不是中毒?那会是什么?”几人问。
葛洪便朝顾钰看了一眼,招手道:“小姑子,你来看看,看看她右臂上的这些符文都是些什么?”
符文?顾钰心中一凛,好奇的走过去拢起了顾七娘的衣袖,就见那雪臂上竟然隐隐显出一些密密码码错综复杂的黑线,宛若蛛网一般的扩散而开。
“这是……”顾钰看向葛洪,“巫蛊术?”
“你看,我就知道你这小姑子见多识广,博闻强识,定然是认得出这些符文是什么的。”葛洪道了一句。
谢道韫禁不住问:“什么是巫蛊之术?”
顾钰便道:“不过是以蛊虫来害人罢了!”言罢,又喃喃自语了一句,“可是蜀中的巫蛊之术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崇绮楼中的技艺包括各种奇门异术,其中便有这种以养蛊的形式将蛊虫寄生于人身上来达到控制人的手段,顾钰只记得有一种蛊号称为情蛊,此蛊必以少女之血为食,通常一养便是两只,此蛊会有极强的感应,只要其中一只有危险,另一只必然会烦燥不安,寄生于人体内之后就会折磨得人死去活来,若是这一只不幸死亡,那么另一只也必然会死去。
顾钰似想到了什么,眸色微凝,立时向谢玄与谢道韫告辞离去。
谢玄愕然问其何事。
顾钰只答道:“有些事情,我必须向一个人问明白。”
当谢玄问她是何人时,她又没有回答了。
当天晚上,顾钰便来到了一座酒肆之中,而这座酒肆也便是她曾经来过的与桓澈起冲突的那一座街边别坊。
门开之时,就见桓澈果然已在酒肆之中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