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方玉萍正在客厅里旋转，让大家欣赏自己的新裙子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打开门一看，门外是高高壮壮的袁英俊。

　　 殷秀成走过来：“怎么样？”

　　 “老大，我亲自去检查了，李卫革购买棉花是得到县城供销社批准的。”袁英俊垂在腿侧的手捏了个手势，“因为她身份特殊，是当初得到组织认可的先进革命分子，家庭环境也确实特殊，所以特别批准她购买这么多棉花。”

　　 “那就好。”殷秀成目光一扫，和袁英俊对视一眼，“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事情说完，袁英俊扭头就走，方彦昌挽留他吃午饭，都被他拒绝了。

　　 赵丽芳听了个一头雾水，购买棉花都要批准？殷秀成看了她一眼，除了她之外，还有谁会不知道？

　　 直到在方家吃完午饭离开，殷秀成才在车上告诉赵丽芳，从建国之后，棉花都是非常重要的战略战备物资，整个国家都是统购统销。收购后的棉花，全都掌握在国家手里，一般人是不能私自买卖的。哪怕是黑市上，也很少有人敢倒卖棉花，抓起来比一般物资都严重。

　　 “为什么？”赵丽芳惊讶地问。每年的布票这么少，为什么不放开让老百姓自己种植棉花，纺织土布做衣服呢？就算是战略物资，多种点不就解决问题了吗？和粮食算好比例，让大家吃饱穿暖就行。

　　 在后山村里，条件差的人家有的一件棉袄能穿一年四季，听说再往里面的山沟里，一家人合穿一条裤子的也有。

　　 而且供销社里，大部分都是些化纤原料的料子，比如最流行的的确良，穿在身上一点儿都不舒服。赵丽芳还是喜欢棉布。

　　 殷秀成打着方向盘，嘴角带笑，猜她就不知道：“因为，棉花能制作弹药啊。”

　　 棉花居然能做弹药？赵丽芳突然想起今天袁英俊和殷秀成的对话：“所以，你才让袁英俊去检查李主任家里？”

　　 “嗯，总是要核对下的。”殷秀成没有多说。

　　 李卫革提了那么一大包军用战略物资，能够制作弹药的原料在路上走，难怪殷秀成会注意到。不过，她能得到供销社的批准，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了。她要是有问题，敢那么大张旗鼓地提着上路吗？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李主任有问题呢。”

　　 殷秀成皱了皱眉：“不管她有没有问题，你少跟她打交道。她的性格已经被刺激得不正常了，她最不喜欢你这样的，你就别往她跟前凑。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一天受不了了对你做出什么来。”

　　 赵丽芳点了点头，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第二天，方玉萍和孙志远的婚礼在五六二电厂的二食堂举行。仪式简单朴素，两个人穿着绿色军装，厂长是证婚人。在数百名亲友和职工的共同见证下，新婚夫妻对着伟人像许下诺言，要一起为建设伟大的共产主义贡献自己的一生，共同进步，永远扶持前行。

　　 赵丽芳和殷秀成站在一旁，心中感叹。

　　 婚礼并没有大摆宴席，而是就此结束。方玉萍拉着赵丽芳到自己家去，殷秀成自然也一同前往。出现在方家的，除了殷秀成夫妻之外，就是新郎的哥哥、厂长秘书孙志高了。

　　 “殷队长怎么又认识他？”方玉萍看着殷秀成和孙志高见面时候的样子，大惊失色地问赵丽芳。

　　 赵丽芳只能摇头，她从来没问过殷秀成在外面的事情，上次见到孙秘书的时候，人家也没提过认识殷秀成啊。

　　 “幸亏我家呆子没有那么多心眼。”方玉萍庆幸地看了那边笑得灿烂的孙志远一眼，又偷偷同情地看了赵丽芳一眼。殷队长这种人，别人可能会以为很斯文有礼，她可是看得出来，那绝对是一肚子心眼的，也不知道赵老师跟他生活累不累。

　　 孙志远在地质勘探队工作，一年倒有三百多天在野外，这次结婚都是趁着假期举行的。赵丽芳也不能老是占用人家难得的团聚时间，聊了聊就离开了。

　　 回到家里，三个孩子还没放学，两位老人去了公园溜达，赵丽芳洗漱了一下就想休息会儿，殷秀成却跟了进来。

　　 “媳妇儿。”

　　 赵丽芳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干什么？”

　　 “听说，你上次也给我买了料子。”殷秀成一脸幽怨，“为什么大家都有新衣服，我就没有？”

　　 天气热了，既没有空调又没有电扇，赵丽芳也懒得跟他纠缠，一只手摇着蒲扇，另一只手对着衣箱一指：“里面。”

　　 殷秀成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打开衣箱一看，果然有一套熨烫过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灰色棉布衣服放在上面，样式和老爷子和小虎的都差不多。只是老爷子的是七分袖，他和小虎的都是短袖。

　　 等他换好衣服转回来的时候，却看见赵丽芳已经睡着了。

　　 殷秀成笑着摇摇头，捡起了一边的蒲扇，坐在她身边轻轻扇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殷秀成明显忙碌了起来，经常加班到一个晚上都不回来，偶尔回来的时候也是一脸疲惫。

　　 因为五六二电厂主体机组准备在七一正式启动，作为对党的生日的献礼。不仅技术部门跟着加班加点地忙碌，包括殷秀成在内的所有公安也都进入了最紧张的状态。

　　 赵丽芳看他辛苦，每次都在殷秀成的水里偷偷放一点灵水。殷秀成不知内情，还抱着她说：“媳妇儿，每次回家看见你，我就觉得精神百倍，什么累啊辛苦啊都忘光了！”

　　 夏日炎炎，赵丽芳平息暑热的办法就是坐在书桌前默写自己以前背诵过的经典名篇，告诉自己心静自然凉。然后在休息的时候，买一根从胡同里吆喝走过的老太太的冰棍吃。

　　 刚吃完一根冰棍，就听见有人敲门，赵丽芳还没走到门口，经听见门外大嗓门喊了起来：“芳妮儿！快出来！”

　　 赵丽芳眉毛一抖，听出来这是原主亲妈的声音。当初可是跟王二霞说过，要是赵家有人敢不经她允许出现在她面前，她就把王二霞夫妻按过手印的保证书送去公安局，还抄成大字报贴到红旗乡公社里的。

　　 怎么着了这是，赵母今天竟然敢来找她？

　　 赵丽芳心里盘算着，打开门一看，门外果然是原主的亲娘，还拉着一个小孩，是王二霞的儿子，赵家如今的一根独苗，赵小毛。

　　 赵母看见赵丽芳，立刻就是眼前一亮，拉着赵小毛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打量左右，嘴里啧啧地说着：“这女婿当了大官就是不一样，芳妮儿你都住上了这么好的大院子大房子了。”

　　 看见影壁墙后的大院子和房子，赵母脸上的贪婪更是明显：“芳妮儿，还是你聪明。当初你守着这家我还说你傻，现在周永富倒台了，周卫红连工作都没有了，女婿却活着回来，当上了大官。咱家芳妮儿就是有福气！”

　　 赵丽芳也没让他们进屋，直接把他们带到堂屋走廊下的小桌子跟前，搬了两个凳子坐下：“你们怎么来了？”

　　 “咋了？我是你娘，还不能来了咋了？”赵母挺起脖子，“你跟女婿可都是公家人，不能干这种不孝顺的事儿。”

　　 赵丽芳心里冷笑了起来，合着是仗着这一条啊：“王二霞没跟你说？”

　　 “咋地？你还能把你哥送去坐牢咋地？”赵母拍着小毛的背，“那是你哥，是小毛的爹，是咱们赵家的顶梁柱，你可不能昧良心，把你哥害了。”

　　 赵丽芳面无表情：“所以呢？你来这里想干什么？”

　　 赵母看了看周围，松开了抓着小毛的手，压低声音凑了过来：“我听说了，你在电厂小学当老师，那是女婿给你找了关系进去的吧？你给你哥也在电厂找个工作，端个铁饭碗，这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她原来是不敢来的，因为王二霞和赵勇吞吞吐吐地说过，他们有把柄落在了赵丽芳手里，要是再去就得被公安抓进去。

　　 可是前两天赵家庄在电厂工作的人回来，提起五六二电厂总工程师的女儿结婚，赵丽芳和她女婿都是站在主席台边上的重要客人。这话传了一圈，传到赵母耳朵里的时候，都已经变了形，说殷秀成特别有本事，不但给不识字的赵丽芳找了个当老师的工作，还和电厂的领导都是自己人，能耐大着呢。

　　 就有人当面讽刺赵丽芳娘家人，说起当初他们怎么逼着赵丽芳改嫁，每年赵丽芳回来走娘家的时候，全村人都能听见赵母和王二霞一唱一和挤兑赵丽芳。现在人家赵丽芳女婿回来了，还当了大官，这老丈人家一次都没来过，赵家人也别想沾光，真是没有福气。

　　 “芳妮儿，娘知道以前是娘错了，可是那时候谁也不知道殷秀成没死啊，娘不是为了你好吗？”赵母装模作样地抹着眼睛，“你好歹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只想你过好日子啊。”

　　 想起来之前家人的叮嘱，赵母连忙改变了态度，向赵丽芳认错。

　　 “现在你过上好日子了，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哥哥天天就在农村上工吧？”

　　 赵丽芳还没想好怎么收拾赵家，就听见哗啦一声，抬头一看，小毛从东屋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洋娃娃。

　　 “奶，奶，你看！”小毛一下子就把洋娃娃身上的绿色军装给拽了下来，“这衣服还能脱呢。”

　　 看着小毛脸上伸缩自如的鼻涕，黑漆漆的手指，指甲缝里的黑泥，赵丽芳的脸也跟着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