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先海颇为激动的说道:“绝大部分的紫砂艺人在制作紫砂壶的时候,只能按照前辈们留下来的图纸照猫画虎,能完完整整的还原出前辈们给出的造型就算略有小成了,敢进行这种调整和创新的不是没有,但是绝大多部分人发现,不管他们怎么调整,都没有前辈们给出的原型好看,甚至只会创造出一个四不像或者丑八怪。”
“时间一长,也就很少有人搞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了,只有那些功成名就的大师级人物才会进行这方面的尝试,也只有他们才有这样的底气和资格进行这样的尝试,老余买走的那把秦权壶,就是我悄悄做的一个小尝试,效果还算不错,但跟你比起来,感觉却差了两个档次。”
“所以,我就不太明白,我们这些人到底缺了什么?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松的做出这种创新和改变,而且效果还那么出色,而我们行业里的绝大部分人却只能墨守成规?”
徐景行没想到唐先海的反应会这么强烈,而且听了唐先海的话以后,心里也生出一些感慨,顿了顿后平静地说道:“老唐啊,你说的这种情况不光你们的行业里有,我想绝大部分的行业中都存在这种情况,就拿我们的木雕行业来说。”
“你也知道,我们木雕行业里有很多流派,简单的分就是南北两派,细致的分就多了去了,其中就有你们这边的东阳木雕,那木雕有特色吧?”
唐先海连忙点头,“东阳木雕的名气确实很大,据说他们的产品还远销海外了呢,我也接触过,他们做的东西确实精致,各种雕花层层密密,看起来确实不同。”
“嘿嘿,是的,他们确实有特色,但是这已经多少年了,东阳木雕有别的进步吗?”
“额,貌似还真没什么进步,顶多能算原地踏步,”唐先海说着感慨道:“可在这个年代里,能原地踏步就很不错了。”
“没错,他们没有退步甚至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就算不错了,可有人想过没有,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唐先海下意识的问。
“很简单,因为他们几乎没有想过创新,只是守着前辈们定下来的规矩照猫画虎一样的制作产品,老唐你之前说过,他们的产品甚至远销海外,有一个词用得非常准确,那就是‘产品’,”徐景行嘿嘿笑道:“咱们这些手工艺品的艺术含量一般来说是比不上真正的艺术品的,但是你也应该清楚,手工艺品的最高境界就是艺术品,艺术含量越高,才越有价值。”
“可是东阳那些人呢?他们不但没有追求更大的艺术含量,反而进一步固化了手工艺品中最不应该追求的产量和效率,为了提高产量和效率,他们甚至把整个工艺分割成好几个部分,做设计的就做设计,选材料的就选材料,做坯子的就做坯子,做雕花的就做雕花。”
“这样一来,效率是提上来了,可是长久下去,他们只会培养出一批流水线工人,却连一个合格的木雕师傅都培养不出来,你说,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能有长进吗?”
唐先海听到这里,心有所感,“你的意思是,他们,或者我们这些人,缺乏艺术追求?”
“嗯,这么说有点矫情,毕竟现在是经济社会,一切向经济效益看齐,但是如果有追求,想把自己的手艺传承甚至发扬光大,还是要有点艺术含量的,不然迟早会被淘汰,”徐景行点点头,然后又道:“再说回来,一些人不敢创新,不能创新,原因也只有一个,他们能力不足。”
“说的具体一点?”唐先海眼睛更亮。
“我之前说过,我在给安心打基础,让他学字学画背诵古诗学习杂学,目的是什么?说的直白点,就是让她多学点文化,有了足够深厚的文化底蕴,才能在这些行当里走的更远,别看咱们这些行当都是些手上的活儿,可想走的更远,还真离不开文化这东西,不信你仔细看看,自古以来这些手工艺行业的发展,哪一次的兴盛没有文人的参与?”
唐先海一拍大腿,“哎呀,我以前怎么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这,还真是这样,紫砂器的发展历程就是这样的,从时大彬到陈鸣远,再到杨彭年以及顾景舟他们,每一个发展阶段都跟文人息息相关,甚至在最初期的发展兴盛中,文人是直接的参与者和推动者,没有那些人文的参与,紫砂壶还只是单纯的实用器呢。”
“嘿嘿,就是这个道理,”徐景行笑道:“但这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还在于文人所具备的创造性,以及艺术表达能力,古代那些文人可以在治国理政方面是个废材,但吟诗作对写字画画搞艺术创作却是必备的技能,有他们的参与,这各行各业才能从单纯的手工艺逐渐向艺术领域进发。”
“所以你觉得绝大部分同行都是在墨守成规,不是他们不愿意创新,而是他们没有那个能力,不信你去调查一下,看看他们其中有几个人具备系统的书法或者绘画学习基础,我敢打赌,他们那些人绝大部分都是半路出家。”
唐先海呆了一呆,颓然的点点头,“没错,这紫砂艺人中,绝大部分都是半路出家,只有少部分人有家传的底子,而有所成就者,也多是这些有家传手艺的人,现在想想,不是这些人家传的手艺多高明,而是他们的基础比一般人更扎实,对吧?”
徐景行点点头,“就是这个缘故,不光你们紫砂圈里是这样,我们木雕行里也差不多,甚至更惨,绝大部分的从业者都只是为了糊口而已,他们本身就不具备艺术创作能力,只能算是合格的工匠,他们做出来的全部作品,都是在模仿祖师爷传下来的那些东西,有的人甚至连祖师爷传下来的那些都模仿不全,还谈什么创新?”
唐先海闻言,长长的叹息一声,“好了,不说这些糟心的事儿了,给我讲讲你这把壶吧,为什么加入那么一点细微的调整,却会有这么强烈的视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