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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帅(11)

  白小玉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桂叔已经在车门口等着了,“桂叔,送我去西街胡同。”

   桂叔看到这样装扮的白小玉,明显地楞了一下,片刻后又恢复镇定,连忙点头称是。

   汽车刚刚拐过弯,还没开到西街胡同口,就看到外面停了两辆军用卡车,踏板上还站着荷枪实弹的护兵。她心头一颤,急忙从车里出来,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去了,秋日的黄昏泛着冷意涌上来,她下意识地抚了抚手臂。

   桂叔同样看到了那些护兵,也跟着下了车,有些担忧地说道:“太太,我看着情况有些不对哩,你真的要进去吗?要不先给少帅挂个电话?万一出什么事,可怎么办哩。”

   白小玉摇了摇头,轻声说了一句,“桂叔,你在这里等我,不要担心,没什么事的。”说罢,踩着小皮鞋朝那边走去,刚刚走到胡同口,就看到了不远处蹲在那里的霍秋燕。

   霍秋燕也看到了她,顺眼双眼放出光来,好似乳燕投林一般,扑到她的怀里,呜呜哭泣起来,“白老师,你终于来了,白老师,呜呜呜。”

   毕竟是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女孩子,被吓到也是正常,白小玉怕了拍她的肩膀,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安抚道:“秋燕同学,看到那边的车了吗,就说是我让你过去的,你先去车里等我,不要乱跑,知道吗?”

   霍秋燕满脸泪痕,哭得哽哽咽咽,只点了点头,便一步三回头地朝那边走去了。

   白小玉看到她坐进车里,才吐出一口气,又看了看门口的护兵,深呼吸两口,才朝胡同里走去。刚刚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一个小屋前站满了手持枪支的士兵,明晃晃的刺刀在落日余晖中,依旧闪着耀眼的光。她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朝那里走去,刚到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没事的话,赶紧离开!”门口一个高个子士兵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声音威严地吼道。

   白小玉勉强堆出一个笑脸,细声细气地说道:“我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人,我想你们可能是弄错了,他们都是我的学生,是我让他们聚集在此的,不过是读读诗,交流一下文学而已,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反倒是你们,为何无缘无故拦住我的学生?”

   刚刚开口的高个子士兵正欲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一个士兵拉住了,不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那高个子的士兵神情立刻变了,急忙收起手里的枪,恭敬地说道:“原来是少帅夫人,看来真的是误会,但我们也是奉公行事,上头的命令也不能违抗。”

   白小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也不想跟一个士兵站在门口讨论这些,只轻声说道:“既是如此,让我进去看看情况总可以吧,毕竟是我的学生,万一被你们一个不小心伤到了,你们负担的起吗?”说到后面,她的语气明显严厉了些。

   两人对视一眼,急忙让开了道。

   白小玉面色淡然地走了进去,一进屋就看到十多个学生围坐在一起,周围站了一圈带枪的士兵。她班上的陈开同赫然在列,看到她进来时,眼睛瞬间就亮了,有些激动地喊道:“白老师。”

   这一声好似炸开了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她看去,甚至包括周围的士兵。白小玉将一切看在眼里,故作镇定地说道:“老师不过是让你们,周末闲着没事,聚在一起组织个读诗活动,怎么就被人围住了呢?”

   陈开同听她如此说,反应最快,直接站起身,神情平静地回道:“是啊,白老师,我们真的只是为了完成你布置的作业,谁成想刚来没多久,他们就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把我们的书全没收了,说什么搞学生运动,还不让我们离开。”

   白小玉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又扫视了一眼周围眼神冷冰冰的士兵,似乎是在寻找他们的头,总要有个能做主的话事人。看了一圈,门口靠右侧的一个军装男人是唯一一个没有拿长枪的,想来就是他们的领头了。她朝那人微微躬身,笑着说道:“这位军爷,可否给个说法?无缘无故扣押我的学生,到底所谓何事?”

   男人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还以为是个普通的女老师,明显带着些敷衍,声音满含威胁,“我们办事,哪里用得着你一个女人在这瞎操心,我劝你最好马上离开,否则枪炮无眼,万一擦枪走火,谁知道会不小心伤到谁。”

   这是不打算讲理了?白小玉虽然面上一直装得淡定自若,但心里却是害怕的,她虽嫁给了少帅,却根本就没参与过军中的事,也很少在外面抛头露面,这种被一圈拿枪的士兵围着的场景倒是第一次经历,难免会有些害怕。

   但是一看到那群更显稚嫩的青年学生,她浑身的血液就沸腾了,努力让自己坚强一点,再坚强一点。白小玉上前一步,也是步步紧逼,面上竭力镇定,声音更加清冷,“这位军爷,话可不能这样说,不管做什么事,总要讲究个章法,你这样毫无理由就扣押我的学生,就算是告到大帅面前,也是没理的。”

   男人似乎被她的话激怒了,不过是个女人,竟然敢在那么多人面前拉他的脸。他眼中骤然闪过一丝阴翳,一只手别在腰间,正要有所动作,却有一阵风从门口刮来,吹在脖子里,说不出的凉,有人进来了!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却被吓得倒退一步,正要弯腰行礼,却见那人二话不说,拔出腰间的配枪,咔擦一下子弹上膛,枪口正对他的头!他吓得腿一软,立时跪在了地上,口中直呼,“少帅,少帅。”

   一切不过是在瞬息之间,白小玉原本看到男人将手放在腰上,眼看着就要掏出枪来,小手早已攥紧,深深吸气,水眸颤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陈开同和十多个学生看见她的举动,眸色微闪,心尖微颤,都开始抗议起来。此时的白小玉看在他们眼中,就像是寒冬腊月里枝头灼灼绽放的梅花,不屈不挠,坚贞顽强,瞬间就点燃了他们体内的热血。

   白小玉刚刚听到身后的动静,却仍旧倔强地挡在他们面前。就在她的心脏几欲跳出胸腔的时候,却忽然有阵风吹进了她的领子里,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去,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那一人的影子。

   看那风尘仆仆的样子,祁璆鸣应是从淮军大营直接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戎装,外面是藏青色的军装大衣,腰间系着皮带,长靴上的马刺锃亮,几乎晃瞎人的眼。他还是如以往一般风姿卓绝,却唯独下巴上青色的胡渣显示了他最近的劳累。

   白小玉看着他走进来,看着他掏出手枪,看着他将枪口对准刚刚还在威胁自己的人,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那一瞬间,好似有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她的心里,心中最坚硬的一块被眼前人敲落,碎了一地。只觉心尖一热,鼻尖微酸,心底生出一种落泪的冲动。

   其实她早就听说了,最近湘蜀二军重开战衅,对淮军影响甚大,大帅府里电讯频传,人来人往,他一直忙得分身乏术。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将她接过去,因为他知道她在那里住着不舒服,他想给她的从始至终都是那份她渴盼的安宁。

   似乎所有的不安和危险,他都抗住了,只把她放在最舒服的地方。自从那晚荒唐一夜之后,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见到他了,没想到再见时竟是在这种情境下。她忽然生出些自责,说好了不给他添麻烦的,却终究火上浇油,想来他要更忙了。

   祁璆鸣接到李妈的电话时,什么话都没说,放下手头的所有公文,就朝西街胡同赶来了。生怕晚上一分钟,家里的小女人都会有生命危险。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就看到有人欲拿枪威胁她的生命,对于他来说,这简直比拿枪对着自己更让人生气!漆黑的眼睛骤然弥漫了一点猩红的深浓色泽,好似地狱幽火一般。

   那一瞬间,他的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冲动,让他想要一枪崩了那人的脑袋,才能压灭心头升腾的火焰。他也确实拔出了抢,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那人的头,看着他跪在地上求饶。他微微眯起眼睛,薄唇微启,舌尖滚出的音调犹如门外被隔绝的寒秋冷风,令人阴冷战栗,“你知道她是谁吗?也敢拿枪威胁她!”

   白小玉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呆了,看到他心里就好似有了依仗,原本冰凉的身体慢慢地有了热气,此时见他如此盛怒,不禁上前一步,细嫩白皙的小手盖在了他的大手上,声音说不出的温柔,“燕绥,算了吧。”不要为了我杀人,也不要在我面前杀人,那样我会自责死的。

   祁璆鸣原本黝黑的瞳仁中积聚着连天的怒火,却在她短短的几个字中慢慢地熄灭了,明明她的声音是温柔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却带着如水的清凉。那只细白的小手盖在上面,触手的肌肤温软滑腻,像是西洋来的轻羽,拂在上面带着淡淡的暖。

   他的手指不觉慢慢放开,赤红的眸子渐渐恢复清明,声音低沉暗哑,“起来吧。”然后朝着屋内的士兵摆了摆手,原本气势汹汹的一群人,全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祁璆鸣看了白小玉身后一群呆若木鸡的青年学生,眉头微皱,低低说了一句,“最近市政厅在严厉遏制学生运动,你们做事之前最好谨而慎之。”说罢,揽着白小玉走了出去。

   两人出屋子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落日的余晖早已被逐渐降临的夜色吞噬。胡同里的风裹挟着秋意的寒凉迎面吹在身上,白小玉缩在他怀里,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脚步还未踏出一步,肩上忽然一暖,藏青色的军装大衣已拢在了她身上,她抬头看了祁璆鸣一眼,盈盈秋水眸里满是温软。

   祁璆鸣被她看的一怔,刚刚太过匆忙,都没注意到她今日穿的是纱裙,小巧的脚裹在白袜里,黑色的小皮鞋踩在地面上,轻轻作响。只觉心头一热,恍然想起了一年多前。

   那时候他刚从国外回来不久,还未将军权握在手中,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存在。祁婉兮找他谈话,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娶白家大小姐,她便会帮他坐上最高位,获得祁大帅的认可。他那时还不懂为什么,后来隐约知道白小菲的死跟她有关,心里真是恨极了她。

   就算心里有一万个不甘愿,他还是答应了,既是为了权力,也是为了报仇。有一天,路过女子学堂的时候,鬼使神差的他竟让司机停在了路边。放学后,身穿蓝上衫黑布裙的女学生一涌而出,三五成群,像是晚归的乳燕,叽叽喳喳。

   那时候正是春天,楼前一树树梨花灼灼其华,似雪非雪,似烟非烟,像是在赶一场盛世。明明有那么多身穿同样衣服的女学生,却偏偏只有她入了他的眼。不像是其他人三三两两,她只有一人,带着特有的清韵和淡淡的萧索。

   许是被满树的梨花吸引了,她踏着黑色的小皮鞋走到树下,就那样站在满目落雪般的梨花树下,白色的花瓣滑落在肩头,细软的发丝在风里飘动,淡蓝色的衣,黑色的裙,素色的脸,白色的梨花,只剩下一片干净澄澈。

   也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热烈,她好像感受到了,扭头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里面好似蓄了一汪水,澄澈若琉璃,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着淡淡的光。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的视线,转过头看着来人,忽而绽开一抹浅浅笑意,好似枝头雪白梨花,清雅绝伦。

   他忍不住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是白景云。她像是一只投林的乳燕,欢快地扑到他怀里,娇娇地叫着“哥哥”,那一瞬间,他的心底竟有些闷闷的,就好似被谁塞了把火,只有零星的亮,却灼人的疼。

   那是他第一次见白小玉,她还在女学读书,正如今日这般打扮。虽说是相同的装扮,但此时再看,却有哪里不同了,是的,她的身上多了一抹说不出的女人韵味,少了一分少女的欢脱,却依旧如初见时让他忍不住心动。

   祁璆鸣深看了她一眼,便将大衣拢在她身上,揽着她细弱的肩头,朝胡同外走去。

   桂叔早就在车边候着了,见到两人走来,急忙上前,低声说道:“少帅,太太,你们出来哩,真是吓死人哩。”

   祁璆鸣低头看了一眼车窗,见里面还坐了个满脸泪痕的女学生,直接对桂叔说道:“你把那个女学生送回去吧,太太今天跟我一起回别院。”

   桂叔闻言,点了点头,直接坐进了车里。

   白小玉听他如此说,先是一愣,又看了看趴在车窗上,拼命往外看的霍秋燕,对着她点点头,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才对着桂叔摆摆手。

   看着汽车消失在大路上,祁璆鸣又将她往怀里揽了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软,“走吧。”说罢,揽着她朝另一侧的汽车行去,应是他刚刚赶来时坐的。可能是时间匆忙,连个司机都没带。

   白小玉坐在副驾上,脊背挺得笔直,眼睛看向前方,明明心里有好多话要说,却偏偏不知从何说起。心里想着,难得见他一面,要不要把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呢?下一次再见,可能又要等上一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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