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被重重的放回茶几上,寒愈大概是想进厨房把她带出来,可是他忘了自己的身体不允许。
只是把杯子放回去、又猛然站起来的动作就扯到了他身上的伤,猛地抽气,紧紧抿着唇。
查理夫人淡淡的站了起来,道:“我去吧。”
然后走向厨房。
寒愈站在那里,保持着那个动作,起来的太猛,肩膀生疼,腿上也一阵疼痛,却拧着眉没有再坐下,目光几乎一刻不离的盯着厨房到客厅的必经之路。
厨房一角满是狼藉。
查理夫人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看着那个在佣人和雯姨面前拒绝任何碰触,一个人缩在墙角的女孩。
旁边有打翻了的果盘,还有那把落到地上的水果刀,被雯姨藏在了身后。
要说之前发生了什么,那个场景只有雯姨最清楚了。
想起来,雯姨都觉得摸不着头脑,但又一阵惊悚,她那会儿是刚洗完水果,转手把道具递给一旁过来的大小姐。
也就是那会儿,她见着面前的大小姐看到刀尖就像是被雷劈了一下,狠狠怔住,紧接着就是一阵惊叫,端起水果盘就砸掉了她举着的刀子。
好似那把刀子是什么洪水猛兽。
这还没完,她那时候的模样,就像是梦魇,又像揭开了多年的伤疤,猝不及防、猛然的被撕开,一瞬间鲜血淋漓,眼睛里充满惶恐,眼圈陡然血红,眼泪也已经不受控制的滚了下来。
雯姨也吓坏了,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手忙脚乱。
直到此刻,查理夫人走进去,眼里带着一些心疼,但又不得不这样做的无奈。
她看了雯姨:“把东西收拾一下,别再让她直面水果刀,她有尖锐恐惧症。”
雯姨愕然,尖锐恐惧症?
她照顾大小姐这么多年,根本就没有发现过。
但是看着墙角缩着的人,那是受了强烈的刺激之后的状态,不是一般的形如刺猬,可见她有多排斥和惧怕这个东西。
夜千宠甚至死死的闭着眼,可她的头脑是清楚的。
查理夫人蹲下身,“是不是,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个病?”
因为寒愈做得很好,根本就连让她发现的机会都没有,不得不说,他作为意义上的监护人,真是相当称职,给她织了一双密不透风的羽翼。
夜千宠抬头,看着面前女人那张脸,狠狠拧着眉,抱着膝盖,双手十指扣入掌心里。
那眼神里谈不上恨,但是确实一点也没有喜欢。
查理夫人轻叹,“我知道这样你会很痛苦,会怪我,可是不这样,你又怎么会记起来当时的场景,怎么会相信我的身不由己?”
“到现在还想护着他吗?”
夜千宠抱着膝盖,异常冷漠,“别碰我。”
查理夫人伸出去的手还是收了回来,但是她没走。
“你这个病,就是从那晚之后才有的吧?而且别的刀具不一定敏感对吗?我原本不确定,因为关于你的资料,在寒愈的作用下都很难查。”
算是赌了一把,没想到赌对了,分毫不差。
夜千宠一动不动的缩在墙角,她站不起来,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了似的,身体还有着微微的颤抖。
她并不知道视线直直的对上刀尖时,脑子里会陡然闪过那些自己根本不知道的画面。
可是那些画面太清晰,太有刺激性,一段接一段猛然袭击着她,她毫无准备,一下子都恍惚得不知道自己在哪,又好似置身其中,被巨大的恐惧包围。
虽然已经不知道那个画面是哪年那月发生的,但她终于清楚查理夫人对那个男人控诉是因为什么。
那个冲入她脑海的画面里,她半夜被惊醒,疯狂的冲出去,小小的身体跟那几个一身黑衣的闯入者对峙,无畏得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
两个黑色衣服的男子把女人架了起来,强行往家门处拖走,甚至还捂了她的嘴,任女人怎么拼命挣扎都没有用。
那个女人,就是现在的查理夫人。
她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却知道这些人是坏人,光着脚,散着头发,拿起水果刀就直接冲了过去,嘴里似乎还喊着“放开我妈妈!”
稚嫩的声音在极其寂静的民房里显得很刺耳。
然后她被一个男人中途截住,拎了回去,一把夺过了她的手里的水果刀,因为动作太猛,她小指头的地方被刀锋划到了,瞬间见血。
很快被拖出门的女人看到女儿流血更是疯了一般的挣扎,一口咬住男人的手,叫着喊着让人放开她。
但女人终究是被拖走了。
此刻夜千宠低着头,恍惚的看着自己小手指处还没有完全消失的疤痕,柔唇抿得很紧。
那个时候的小女孩回头瞪着那个把刀子夺走了的男人,眼睛里都有着恨。
那时候的男人短发、眼神刚毅,身上是笔挺的迷彩制服,衣服上似乎还染着血迹,把刀放回茶几抽屉后低眉看了她。
面如玄铁,冷漠无情。
可是她现在认识他,褪了那一身迷彩制服,洗尽身上的残暴血腥,他如今就西装革履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夜千宠隐约记得,之后她被告知爸爸死了,被告知妈妈也会死,于是趁其不备拉开抽屉再次拿了那把水果刀。
忘了是作势跟他同归于尽还是要把他杀掉,总之不管不顾,发了疯似的要妈妈。
在那个时候她的意识里,他们把妈妈拖出去弄死了。
厨房里异常的安静。
夜千宠呼吸沉重而急促,无力的坐到了地上。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她又扶着墙站起来,谁也不让碰,哪怕陡然的刺激看到了当时的场景,她依旧警惕而冷漠的用视线逼退了查理夫人。
然后稳住身子,一步步离开厨房,往客厅里走。
从能看到那个男人开始,她的视线就一直定在他脸上,胸口犯疼,留过疤的小指头紧紧捏着。
直到在他面前站定。
寒愈保持站立姿势很久了,久到有些麻木,脸色发白,却固执的看着她。
略低眉,她那副失魂落魄又强忍镇定的样子闯入眼帘,眸子就一度的深暗下去,薄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是真的了?”她很努力的找回声音。
声音有些轻飘,呼吸不稳又被她压住,问他,“她明明是被你的人掳走,你骗我说她死了?”
否则,她不是孤儿。
夜千宠伸出手,把那个伤疤摆在他面前,“这是你给我留的,对吗?”
看着男人不断绷紧的下颚,她红了眼,又狠狠的忍住眼泪,不让视线变得太模糊。
“我忽然记起来,你从来舍不得碰我,但却变态的喜欢折磨自己,朝自己动手,无论是鞭子,还是我曾经咬破的地方,你都不爱处理……”
她声音越来越吃力,说不清哪里痛,痛得有些窒息。
“你这是罪孽感,想这样为我这个疤赎罪还是什么?”
寒愈一言不发,那张脸已经近乎僵化,绷紧的下颚,线条变得越来越锋利的棱角,只有目光无限幽暗,始终融着她一个人。
她笑了一下,“可惜你身体不容易留疤。”
除了手腕上被她咬的地方还有一点点,其他地方从来不会带疤。
“你也知道我就是那晚跟你拼刀、拼命之后才得了尖锐恐惧症,所以家里从不让我见到刀具?”
不用他肯定,她都知道答案就是这样的。
说起来,他对她多么用心啊?她的任何一个毛病,任何一个习惯永远记在心里,清清楚楚。
可是就这么宠爱的一个人……
“我在来跟你生活之前,有两年在孤儿院?”夜千宠其实对那段已经没有什么记忆。
但是按照推算,就是这样没有错。
“所以你带走查理夫人之后,把我掳走,直接丢进了孤儿院?”说到最后一句的质疑,她的声音甚至带着颤抖。
因为无法理解,这么宠爱她、宠了这么多年的男人,为什么当时能做到那么的狠?她才那么小,就无情的扔到了那种地方去?
“后来又是什么让你把我接到寒公馆的呢?”她的话语里都带了些讽刺,“两年后忽然拾起来的良知,还是什么?”
寒愈喉结艰难的滚动,似乎很费力,耗尽了他此刻毕生的力气,才能喊出她的名字。
“千千……”
可是除了这一句,他无从说起。
夜千宠闭了闭目,大概是被一个刀尖吓得丧失了力气,站得好累。
她低头看了一眼水杯,想喝一口。
手刚伸出去,男人比她迅速,握了她的手腕阻止,“凉了,让雯姨给你热一下。”
到现在他还是那么的体贴,照顾得无微不至。
她却心头剧痛,无声的把手抽了回来。
也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此刻不失控,不爆发,因为他们之前约好,这次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尽量平静的谈。
于是,她也没有坐下,只是看了他,“我不想恨你,也不会。”
像是很难说服自己,她紧紧皱着眉。
寒愈多次想让她不要这么难受,想摸一摸她的脸,别让她一直皱眉,可是她现在根本不想让她碰。
听到她问:“给我个理由,为什么要骗我?”
她想着,他做事,必定是有理由的。
可是寒愈数度凝眸望着她,最终也只是低沉而苍白的嗓音:“我的确,就是那么做了,理由很多,却给不了你。”
因为他无法自圆其说,因为那些事情个中纠葛,怎么会是简单几句话能解释清楚的?
如果这么容易说清楚,他这些年,乃至未来几年,又何必花这么大的力气做那些事,解救那么些个人?
夜千宠听完后表情呆愣了会儿。
然后猝然笑了笑,“给不出来?”
她想到了那晚在医院,他近乎恳求的说让她陪着他,以及……很早很早之前某一晚他喝多了,也是这样对她说的。
现在想来,那的确是罪人的口吻和表情啊。
突然之间觉得很累。
她转过身,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杭礼,道:“麻烦,把查理夫人送回酒店去。”
在那个女人要开口之前,夜千宠看了她,摒却对着寒愈时的疼痛,道:“我会给你满意的答复,但你也不用太高兴,就算当年迫不得已,我除了能对你尽女儿的义务外,如今对你的确没有了亲情,你伤了他是事实。”
查理夫人皱眉。
也许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她的脑子还那么清楚。
如果是一般的女孩,突然回忆起那些,大概已经崩溃,面对那个男人就只剩怨恨,干脆利落,或者说不分青红皂白的离开。
查理夫人被送走了,客厅里越发的安静。
夜千宠的视线没有再落到男人脸上,她坐在了沙发一角,埋住脸,一言不发。
寒愈很久才慢慢挪过去,步子很慢,疼痛在这种心情下已经麻木了。
然后坐在了她身边,沉重的呼吸缓了好几下才忍下枪伤处的疼痛。
他没有碰她,只是唤了她,“千千!”
嗓音很低,很淳,有几分沙哑的模糊。
雯姨原本站在一旁,听着先生这样的声音,近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不忍再打扰他们,默默的退出了客厅。
沙发里的两个人长时间沉默着,空气都慢慢的降温变冷。
夜千宠回过神的时候,终于缓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下一秒却发觉被他紧紧的握住了手,把她整个人都带了回去。
她后知后觉的转过头看他,好像才发觉他一直坐在身边。
“千千!”他唤她,目光不断的在她脸上来回着,“生气就发出来,不要这样一言不发,你怎么都好,我在这儿。”
他是在这儿,可是一身的伤,她能怎么办?
她挣扎了一下,可是寒愈的手反而握得更紧,“怎么都好,不准你离开!”
他一双眸子里有着强势,没有理由的霸道,扣着她的手腕,连沙发都不让她离开。
夜千宠好一会儿才努力的扯出一个表情,低眉看了他紧握着的手,“我扶你回卧室,很晚了,你是病人,要早休息。”
寒愈垂眸盯着她看了许久,因为看不到她的眼睛,他不得不挑起她的下巴,终于能看清她整个脸。
只这样一看,那种寡淡的表情反而让人看得心疼。
她被他拥入怀。
过了会儿才能再次催他,“上楼吧,你今天坐太久了。”
寒愈由她扶着上楼,中途走得很慢,视线总是往她脸上看,生怕错过她哪一个表情。
夜千宠在楼梯走完的时候不得不停下来,提醒:“你看路。”
他才把视线转了过去,但是进了卧室门,他再一次看她,“千千。”
她“嗯?”了一声。
却没听到他的下文。
直到把他扶到床边坐下,又想起来,“你是不是要去卫生间?”
男人摇头,要她坐下。
夜千宠也摇了一下头,看了他,略微斟酌,道:“我今晚想回酒店住。”
寒愈瞬时拧了眉,“为什么?”
其实也不用问原因,她现在是什么心情,没人能体会,又怨又恨,偏偏又恨不起来的无力。
她坦然的看着他,“你说害怕跟我吵架,所以我不会跟你吵的,我只是想静一静,你别拦着我,可以吗?”
寒愈站了起来,视线低低的落在她脸上,“我去侧卧,主卧留给你。”
她要静一静,这和酒店也没区别,他不打扰就行。
夜千宠无奈的看他,“我想去没有你的地方安静。”
在他又要开口的时候,她才微微蹙着眉,情绪几乎破口而出,但是考虑到他的身体,她咽了下去,只是略生硬的盯着他,“你骗了我,你知道么?你骗了我!”
“欺骗了我十几年,不是一天、两天!”她终究是重了口吻,喘息都跟着重了一些,其实已经在努力忍了。
她不后悔自己的世界里只有他,也不后悔爱上他,可是至亲之情,他不该骗她。
寒愈看着她一双眸子不可抑制的变红,胸口狠狠疼着,薄唇抿得越紧。
夜千宠把手从他力道里抽出来,转身往衣柜走,步子很快,没有回头。
过了会儿,她才带着自己的睡衣出来。
寒愈看着她收了衣服,又去梳妆台收拾东西,心脏像被无形的力道抓住,不断的收紧,整个人僵直的立在那儿。
她又转身往床边走,绕过他的那一侧,去床的另一边拿了她一直习惯抱着睡的枕巾。
转过身,略微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直接就要往门口走,脚步里没有犹豫,都没有看他一眼。
在寒愈看来,甚至带着无情。
床边立着的男人终于在她走向门口的时候回神似的猝然迈步过去。
他身上有伤,腿上有伤,独自走路是吃力的,可眼看着她越来越远,一度加重呼吸、加大步子。
夜千宠听到他沉重的呼吸时已经被他拉回去,从身后紧紧抱住她。
“千千!”
他的下巴抵在她肩上,气息都是浮动的,手臂不断的缩紧,“陪着我,嗯?”
那样的声音,不符合他身份,不符合他气势,低低的沉沉的,敲打在她心上同样的疼。
她几乎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把怨和痛交织的情绪压下去,不爆发,掰开他的手,转过来。
仰脸看着他一张不复冷峻,多了几分柔软的脸庞,深呼吸,“我只是回去静一静……明天会过来看你的!”
寒愈低头看着她,眼神里都是固执的。
他甚至的凝着她,薄唇显得很苍白,“我不信你。”
这话让她愣了一下,看着他,继而才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得很无力。
“不信我什么?”她蹙了蹙眉,“怕我跑了?”
她摇头,“不会,你说不喜欢我玩消失,我哪怕要走,肯定也会给你打招呼,不会一声不响的离开,你放心。”
“你会走?”男人唯一捕捉了她那么长一句话里的两个字,眸子越发的沉。
连握着她的手也一度收紧。
夜千宠知道他这几天身体恢复了很多,手腕被捏痛,不得不出声:“你放开我。”
他只是顽固的盯着她,“睡这里,别回酒店!”
她摇头,没有多少表情,表明着她的坚定。
抬手去掰开他的力道。
可是掰开一点,他另一个手指就会紧紧的缠上来,两个人你来我往,一句话都没有的进行着拉锯战。
夜千宠重复了两边掰开他的动作,终于有些恼了,抬头冲着他,“放开!”
她很想推他,但是怕他站不住摔倒,只得压制呼吸,导致胸口狠狠起伏,还是没忍住,“你是不是想站到天亮?!”
再一次,她低头去掰开他紧扣着的手指。
可是他忽然反手捉了她,另一手托上她后脑重重的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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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这么早,刺不刺激?爱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