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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吗?”
曹一方一直用的都是市场经济思维来理解世界,他对此反应很快:“每个人的行为动机都有所求,如果一定要用投资的概念来理解这些行为,每个人都在做投资,慈善也没什么区别,公众人物大多势利些,他们捐款撒钱求名求利求公司减税,投资的是可见的利益,我的团队现在想让我做慈善公益,主要也是为了让我头顶慈善光环,可以规避舆论的黑浪,长远来看,我名声只要足够好,我可以有更有质量的名气,赚更多的钱……”
“但你不能否认,世界上还有些专门利他,从不利己的笨蛋啊。”田安邦笑盈盈道。
曹一方当然不会浅薄到认为每个人都如他般庸俗自私,“这些人虽然很少,但并不是说他们不在投资,他们投资的是自己的内心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对他们可能比其他一切都珍贵。”
田安邦越发觉得满意,曹一方其实很明显在纠结一些跟自己利益无关的东西,他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而且他思考得相当深入,如果智力不够,很快就会陷入一个钻牛角尖的死循环。
好事啊。
满脑子自私自利,天下大吉的理性人,最后往往会被理性吞噬殆尽。
而且那样的人,既不可能成为好演员,也不可能成为优秀的文艺作品创作者。
田安邦等了一会儿,给他足够的思考时间。
就这一会儿,他的鱼线动了动,鱼竿下沉,田安邦忽然满脸高光,兴奋的站了起来,“哟哟哟……上钩咯!给我起!”
老胳膊用力提杆,老田看来经常有垂钓的习惯,手腕向上翘起,手肘压下,或许是用力过猛,老头身子一歪差点栽进水里,还好曹一方眼疾手快拽住他。
“老头子你正常点!我害怕!”
“小伙子怕什么!我又不讹你!”
十月中旬,凌冬将至前的最后一个月,钓鱼的黄金时间段。
田安邦捧着一尾乌青大鲫鱼,满脸的得意骄傲劲儿,“两斤有余!”
曹一方对此毫无兴趣,敷衍道:“厉害厉害……赶紧扔桶里吧。”
“好好好。”田安邦忽然一阵手忙脚乱,鲫鱼求生欲超强的在他掌心蹦达,忽然脱手而出,鲫鱼又入湖中,水花泛起,一眨眼便沉入波光,消失不见。
“得了,一小时白等。”曹一方无奈道。
“白等了吗?”田安邦拍拍屁股,笑着又坐了下来。
“嘿你个老手残还挺淡定啊。”曹一方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
“人生三恨事,一恨鲫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学无所授。”田老头悠悠然摇头晃脑。
曹一方皱了皱眉,“你今天怎么这么玄虚,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年纪大了喜欢乱发感慨。”
田安邦转过身子,意兴阑珊的在曹一方身上拍了拍,顺便把手上水渍擦了干净。
“你想明白了吗?乞丐和学生,为什么你的对策是不同的?”
“给乞丐钱,出于同情,我当然给没有劳动能力的可怜人……当然,长大后我就没再给过,因为我懂得多了,我意识到自己在资助一个非常浑蛋的产业链。”(某些人贩子集团把孩子弄残来行乞,因为这行成本低,利润高)
“至于给聪明的学生,的确是出于投资考虑,或许没有这笔钱,失去了一些机会,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去奋斗,他也能成为一个富裕的小中产,但有了这笔钱,他可能上名校,走到更高的平台,做出更有价值的事;而笨学生呢,给了他也白搭,吃光用光身体健康罢了……”
“嗯……说得对。”
田安邦眼中隐隐流露出欣赏之意,“我同意你说的,每个人都在投资什么,慈善也好,公益也好,确实没有足够的社会效益,说难听点,这可能就是在白忙活,就像……”
他看向湖面:“我刚刚故意把那条鱼给扔了回去一样。”
曹一方狐疑的看着老头,深深的怀疑,这货明明是手残,却偏生要给自己找个高大上的理由。
“我想的很简单啊,我觉得我钓鱼钓的够多了,我吃的也够多了,我钓它不是为了吃它,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想钓鱼的念头……钓到了,满足了,吃不吃无所谓,干脆,放走了事。”
夕阳斜照,金黄的暖光铺展开去。
田安邦脸上终究还是有了老人的慈祥和悲悯:“利他的行为,往往和内疚的情绪相关。这也是一种自私,我自个就是,我做慈善,帮助穷困山区的学生,圆他们一个梦,这是因为我媳妇儿以前做过山区支教老师,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帮这些孩子走出大山……我欠她的,我补给那些孩子。”
以曹一方的智力,当然明白了老头的意思。
“以你的智商之低,我跟你说不明白。”田安邦忽然摆摆手,口气嫌弃至极,惹得曹一方当即就想踹他下水。
“简单点讲,客观来看,慈善本身的意义是帮助弱者,聪明学生和笨学生,谁是弱者,一目了然……帮助笨学生,才是做慈善。”
“但是我们是人,我们有血有肉有灵魂,我们做的事,必须契合我们的本心,我们赋予的意义……所以,你该不该做,该怎么做,你自己其实很清楚。”
听完田安邦的话,曹一方回过神来:“你个老神棍,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其实问题很简单,是我想的太复杂了……我现在只要考虑,怎么样才能利益最大化就行,我要的是自己的名声好听,我只要考虑钱和精力花出去,然后我的收益是不是大于成本,至于这些钱和精力用在别处,是不是比慈善效益要高得多,我不用在意,反正就是演戏……”
“你要是不去想。”田安邦戳了戳他心口:“我看不起你……”他随即话锋一转:“但你想了,还是决定自私自利,我支持你……”
曹一方已经觉得有点头疼,他刚才以为自己每句话都听懂了,但是现在看老头子的德行,似乎自己什么都没懂。
“老头子,你这把年纪了,还拼命赚钱,图什么,不会都把钱拿去做慈善买心安了吧?”
田安邦耸耸肩,歪了歪嘴,不置可否的臭德行。
“你牛逼。”
曹一方摇摇头,只觉得老田实在太浪费,但这就是他的价值观,人家买个心安理得嘛,自己的钱想怎么花怎么花,没毛病。
但他这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不禁好奇:“除此之外,你没别的追求了?”
“也有。”田安邦垂着头,闷声说道。
“什么?”曹一方问。
老头贼眉鼠眼的劲儿又透了出来,X光一样的视线,上下把曹一方扫了个通透,“收个徒弟。”
曹一方浑身不自在,感觉像是个黄花闺女夜巷遇着老色鬼,“你不是有了吗?!据我所知,除了郝韵莱,你还有很多学生!”
“是,我有很多学生,但他们不是我徒弟,他们跟我太像了,都是愚蠢的理想主义者。”
田安邦摸着胡渣,饶有性质的说道:
“我要收一个……”
“自以为是的现实主义者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