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初会绿衣童子

　　 伏燨歪着硕大的龙头，心中后悔连连。求助的人选并不难想，六界本事特别大又很有名气的就那么几个。按照口碑来说，自然首选佛教系统里最好说话的观音大士。他本事大心肠好，帮着救匹马不过是举手之劳，可能手都不用举，挑挑眉毛都行。但是自己偏偏那么欠，招惹过观音菩萨坐下一个绿衣服小男孩。

　　 说实话，黑龙潜意识里仍旧自豪大过懊悔：自己得罪人的经历从天到地，从佛至道，从人到仙，范围还真是广大的不得了——这绝对是一种天赋。

　　 说来也巧，那件事就发生在哪吒在盘龙柱把伏燨打过瘾之后。

　　 伏燨最屈辱的经历——被打成“龙猪”后，正逢观音大士在天庭开坛讲法。讲法第二天——也就是伏燨被打的第六天——黑龙蠢蠢欲动，“思过轩”这破地方实在待不下去了。

　　 思过轩就坐落在盘龙柱不远处，顾名思义——让人静思认错的房间，是专门收留从盘龙柱下来被打得走不动的倒霉蛋的地方。只是，思过轩的使用率并不高。受刑之人下了盘龙柱，但凡能动，哪怕只能爬，宁可匍匐着远去，也绝不愿在思过轩停留片刻。

　　 这个地方，委实设计得太缺德了——

　　 轩，本来就指一种有围棚或帷幕的车或者是有窗的长廊抑或小屋。这里的设置，简直就是样板。祥云翻滚，和雾蔼蔼的天庭地面上，凸起了一个一米多高的长方形石台，六米乘以九米的尺寸。它的奇特之处在于，无论是身形多大的生灵被抬上去，大小都刚刚好，绝不会出现胳膊、腿耷拉在外面的尴尬情况。石台四角竖着四根扶桑木桩，木桩共同支撑着一个扶桑花形状的浅蓝色琉璃顶子。

　　 琉璃这种物质很奇妙，虽然并非天然，但是出来制作出来的效果却颇有雅韵，古法工艺决定了世间没有两件完全一样的琉璃，所谓“天工自成”说的就是琉璃产品的唯一性，仔细品味不同琉璃的色彩流动，会发现不同的意境，是佛教“七宝”之一，为消病避邪之灵物。

　　 琉璃在佛教中为消病避邪之灵物。摆放或佩带琉璃可得三种福缘：

　　 第一，祛病：修行之人认为琉璃乃药师佛的化身，能消病驱邪，使人获得健康之福缘；第二，坚韧：因烧制繁难，佛教认为琉璃能使人感受提炼真理之艰难，而获坚韧之力量；第三，灵感：色彩绚丽、变幻瑰美，给人以艺术的美感和想象空间，给人灵感和智慧。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里写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在某种意义上说，琉璃是一种人格、一种精神、一种境界的象征。

　　 所以说，当初设计承建“思过轩”之人，确实动了脑子且善良体贴。受刑之人在此既不能动，正好望头顶之意境，痛悔自己所犯之过，还可借琉璃的功效减轻疼痛。设计者这一点想得甚是周到，但是却忘记，如若真心让人静心思过，为什么不把墙壁砌上！

　　 思过轩平日里敞亮通透，整洁精致，不失为天庭一处清幽淡雅的小众景点。但凡有人被抬进来，四面便会垂下一层轻薄的浅蓝色纱帐，虽然不管多大的风也不能将它吹动，但是从里往外，抑或从外往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思过轩，分明就是个展示台，让每个路过的仙者引以为戒。伏燨深深恨着这层破玩意，好几次把它扯下来吞下去。谁知着纱帐虽看上去弱风扶柳，纤弱柔和，却也有执拗的性子，随扯随长。伏燨只得作罢。

　　 恨归恨，思过轩的琉璃顶子确有疗伤奇效，伏燨比自己想象中恢复得快，刚刚能挪动，便咬牙爬起来准备下界去凡间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躲一躲。

　　 此时，绿衣童子刚刚完成观音菩萨吩咐的事，到天庭交法旨，迎面碰到了踉踉跄跄爬至南天门的伏燨。

　　 那个时代，人类的外貌远不如现在这么流行。而上古龙族，绝对是众生的偶像，不知比细胳膊细腿的人类威风多少倍，伏燨当然不屑于变身，也不会变。

　　 正常情况下，龙族现身，六界大多数生灵会顶礼膜拜，最不济也是一脸敬畏之色。但伏燨忘了，现在它被打得没了魂儿，就算亲爹亲娘站在面前，也要好好辨认一阵子。

　　 绿衣童子眼中的伏燨，是一条皱皱巴巴黏糊糊的黑色软体动物。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它在蠕动，惊悚神秘还很恶心。

　　 绿衣童子见过世面，尽管心中惊诧，但是表面尽里保持镇定——能在南天门来往自如的生物，别管是什么，总有些来头——童子究竟年纪小，尽量克制下，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中暗道：“海参也能成精上天吗？这倒不容易！”之后，眼神中略略透出些赞许。

　　 就这一眼，将八殿下的怒火勾上来了。

　　 天庭众所周知，伏燨倒霉的时候，万万不可好心伸手帮忙，哪怕问候一句，也会被八殿下没头没脸臭骂一通，体力好的时候少不得拳脚相加。这种不知好歹的货色，最好远远避开，躲起来偷着乐就好。绿衣童子跟随观音大士时间不长，还是第一次来天庭，怎会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麻烦事，理所当然做了倒霉蛋。

　　 还有一点，就算绿衣童子不看那一眼，伏燨也有可能出手，因为绿衣童子的穿着打扮，和刚刚狠揍自己一顿的哪吒有几分相似，伏燨最看不得水汪汪、白嫩嫩的毛头小子！

　　 哪吒少年成名，外貌也就那么固定下来。人间的名著《西游记》中形容他“玉面姣容如满月”，还有诗为赞：“总角才遮囟，披毛未盖肩。神奇多敏悟，骨秀更清妍。诚为天上麒麟子，果是烟霞彩凤仙。龙种自然非俗相，妙龄端不类尘凡。身带六般神器械，飞腾变化广无边。今受玉皇金口诏，敕射海会号三坛。”《封神榜》里描写道“面若敷粉，唇若涂朱，眼运精光”；还有《车王曲府本封神榜》里的“亚赛仙子降临凡”“十四五岁美少年”等。哪吒生在陈塘关，在人间待过好一阵子，见过他的人类不在少数，所以这些文学著作中记录得也八九不离十。

　　 眼前的绿衣童子，明眸皓齿，白皙水嫩，一头乌发披肩，活脱脱“克隆”了哪吒的造型。伏燨瞬间鼻子里喷火。

　　 绿衣童子真的很冤很冤。古时候的童子——尤其在伏燨这样的异族眼中——看上去都差不多。外表十多岁的小童子，长期跟着师父修炼，干净整洁，灵气十足，一水儿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水润可爱。发型也很简单，要么挽一个发髻，要么梳两个抓鬏，再无别的式样了。

　　 伏燨恨屋及乌，挥龙须就将小男孩打了。绿衣童子有素质懂规矩，天庭不是自家地盘，又不晓得“海参”的背景来历，不敢轻易还手，窝窝囊囊承受下来。

　　 绿衣童子在菩萨坐下，深受佛理熏陶，莫名其妙挨了打，也不能像普通孩童般鼻涕眼泪一大把去家长面前告状。

　　 一炷香之后，绿衣童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默然来到观音菩萨面前，呈上法旨，再低头退到一旁。伏燨虽然浑身重伤，感觉使不上力气，揍个毛孩子还是没问题的——清秀孩童的辫子被扯掉一把，脑袋右侧一片斑秃，右眼肿了好大一块，嘴角也是一大片乌青。

　　 观音大士佛道双修，他开坛讲法，天庭恨不得全员出动去听课，仙者几乎悉数聚齐。童子挨打后丝毫没有整理掩饰，直接“现”到大庭广众面前。

　　 绿衣童子毕竟是个孩子，不主动告状代表佛家弟子有修养，不代表心里不介意，这么一来天庭上所有人脸上都挂不住了。虽然观音菩萨不想追究，事后还点化童子，遇事可以光明正大解决，不能这么给人穿小鞋，天庭这边却不能没个交代。大士来讲学，好好招待还来不及，居然给人家童子揍成了烂酸梨。上面也是气得狠了，直接将黑龙拎到盘龙柱……

　　 伏燨这次一年都没能动，这是龙族最值得怀念的，踏实而没有后顾之忧的一段平静时光。

　　 后来也没什么，伏燨打了人，也挨了打，这事就过去了。此时翻出来想想，究其根本，还是自己脾气不好导致的。虽然当时对自己的惩罚过于严厉，终归是咎由自取，观音菩萨的小童子看上去水灵嫩瓜一颗，心眼着实机灵，不说话不告状就把自己给治了。这次贸然去求观音大士，万一爱穿葱心绿的小童子记仇，不动声色一通搅合，自己又抓不住人家把柄，实在有点麻烦。伏燨叹着气把自己的为难之处讲给梼杌。

　　 “八殿下，您这样的身份，怎么会被一个小童子挡路……”梼杌不以为然。

　　 “也对，现在我就直接找观音菩萨，到了他面前就一句话——帮不帮你看着办——”伏燨豪气陡然而生，转变之大让梼杌毫无防备，它抖着长毛阻止道：“不妥不妥，这样太鲁莽。就算菩萨不在乎，他徒弟可没那么好的脾气，看您这么强势，好事也变成坏事了。”

　　 “那怎么办？”伏燨脑子顿时空白。

　　 梼杌皱眉沉思，边想边道：“兄弟知道您是个爽快人！可是有的时候，也可以想想变通的法子。比如，观音菩萨这边不行通，那就干脆绕开，去找他老大！？”

　　 佛祖？不错，凭他的本事，眨眼就能把这事办了。可是，人家凭什么帮自己这个混球儿，简直是异想天开。梼杌看伏燨神色，犹豫着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似乎又咽了回去。

　　 伏燨看得恼火：“口口声声称兄道弟，说话却这么遮掩， 不愿意帮忙无所谓，我堂堂龙族老八，还救不了一匹白马！？其实就算救不活也无所谓，不就是少个跟屁虫嘛！大不了再找一个比这匹笨马脾气好还机灵的！”

　　 “您这又何必那，虽然六界之中想做您宠物的生灵不计其数，但是您能看中的又有几个，就算看中了，也未必讨您欢心。何况不就是化解白马身上的龙血吗，应该不用麻烦佛祖亲自帮忙，我倒是知道一个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