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暮颜坐地有些腰酸背疼,想着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刚掀了车帘就有冷风灌进来,一哆嗦才发现,此时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淅淅沥沥又开始下起了雨。
林间小路,光线本就黯淡,这会儿倒像是夜晚了,南瑾坐在雨里,安静驾着车。
她当即又回了马车里面,翻了下带着的行李,没有蓑衣,没有雨伞,正懊恼着呢,陈小石腼腆地递过了油纸伞,微微一笑,脸红到了耳根子。
油纸伞很大,黑色的,和熠彤那些花里胡哨的不同,油纸伞比一般的更厚实些,因此也重了许多,拿在手里还挺沉,伞的上半段打着补丁。
雨应该下了有一会儿了,只是专注于聊天,倒也没发现。雨虽小,可也细密,从林中小路一路过来,南瑾身上已经一层水雾迷蒙,看着衣服都有些湿了,脸上更是湿漉漉的,较之以往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更是少了一丝血色,睫毛上挂着水珠,额头上头发湿漉漉贴着,有些狼狈。
南瑾见她出来,也不说话,用袖子把边上淋到雨的一块地方擦了擦,暮颜就势坐下,撑开了伞,遮在俩人头顶,责备道,“你傻么?下雨了也不会说一声?”
若她没发现,是不是真打算继续淋着雨驾车?这少年,不是木讷,是傻了吧……
“我没事。你进去吧。”少年连头都没回地说道,他是真觉得没什么,这些毛毛雨对他来说跟没下也差不多了,倒是暮颜,他记得她体质阴寒,不能淋雨。
暮颜摇摇头,“坐久了,浑身难受,出来透透气。”
闻言,南瑾接过了她手里的伞撑着,两人无语,也不觉得尴尬和烦闷。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更多地趋向于这样一种安静,各想各的,各做各的,但就是有一种很奇异地和谐感。
仿佛有种无形的纽带。
雨势渐渐地大了,原本还没有干透的道路愈发泥泞,马蹄溅起的泥水甩在鞋面上,形成了一块鲜明的污渍。她缩起了脚,整个人蜷缩在南瑾边上,抱着膝盖看着前方,似乎很享受这样的雨天。
她不知道为什么,单独和这个沉默的少年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是很安心。
不可否认,她喜欢热闹,喜欢身边有很多人,所以,她喜欢絮絮叨叨的沉施、喜欢心无城府一块红烧肉就能很满足的闫梦忱,喜欢这些笑容明媚鲜活的少女。
可是她其实更喜欢安静。
在这雨幕重重中,身边有个人陪着她,不说话,只是坐在身边,一起看着外面,这便很好。所以这个时候,相比于车内的言笑晏晏,她更喜欢这方热闹之外的小天地。
她抱着膝盖,手背上很快便湿漉漉一片,凉凉的。唯有头顶,连个发丝都没有湿。握着伞柄的手,苍白没有血色,看得见肌肤下一根根青色的脉络。
略显羸弱。
可她见过这只手握着匕首的模样,雷霆之力,足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就像这个人,沉默、寡言,永远站在她身后左侧落后半步的距离,漂亮的面容面无表情,可是,却能瞬息之间取十二人首级,周身戾气宛若实质令人窒息。
极致的反差,极致的美感。危险如罂粟。
“瑾。三月期满,留下吧。”她喜欢这个沉默的少年,就像喜欢沉施一样。又和喜欢沉施不一样,一个保护她,一个被她保护。
话音落,南瑾浑身微微一怔,他的目光落在她被泥水溅到的鞋面上,干净地绣花鞋面,一块泥印很是醒目。他以他一贯没有起伏的声音,说道,“不行。”
不行。简单,直白,没有借口,没有理由。是不能够还是不愿意,其实没有多大区别,所以只有两个字,不能。
暮颜平缓的呼吸窒了窒,极淡极浅地扯了下嘴角,一个不能称之为笑容的表情,她起身,“我先进去了。”说完,便掀开车帘,回了马车内。本来不觉得,在外面待了会儿,竟觉得里面甚是温暖,闫梦忱也不知最近怎么了,这会儿又迷迷糊糊低着头睡着了。
南瑾的拒绝其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原以为他应该是愿意的,毕竟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之间的相处还算愉悦,他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她也看得到,更何况,南瑾从未提及过家人,该是无牵无挂的。没想到,竟会得到这般简单地几乎考虑都不考虑的拒绝……可是,她虽不快,也终究是人家的选择,她无法强人所难。
只是,还是有点难过啊……她靠着闫梦忱,闭上眼睛,在这暖意融融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渐渐也就睡着了。
马车外,南瑾收了伞放在一边,下雨天撑伞的习惯他其实一直都没有。就像和人相处聊天的习惯,他也没有。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不可否认,暮颜说的那句话太有诱惑力。甚至,连他自己都已经不太记得三月之期,这些日子以来,他沉默地做着那个叫做南瑾的少年,在阳光下感受活着的意义。
可他,不能。就像那块绣花鞋面上脏污的泥点一样,他有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她知道的过去,和无论也做不到承诺的未来。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只对自己的匕首说过话。到后来,渐渐地他甚至都觉得自己丧失了一部分语言的能力,于是,愈发沉默。
反正,也没有人找他说话。
他以为,他的一生就会这样,直至某一天死在某个未知的角落。从来没想过,会遇到一个少女。
满地的尸体,血流成河,她提着裙子,明明有些害怕,言语之间战战兢兢,眼神却清亮坚定地紧紧盯着他,如同警惕的小豹子。
更没有想到的是,这只小豹子借着给自己包扎,要了三个月的保护。其实他自己也是可以的,这一行干多了,如何自救自然都懂。可就是心血来潮,就答应了。
这些日子,是他生命中唯一温暖的岁月,没有人会知道,暮颜邀请他留下的那一刻,他多想答应。
阳光下的日子呆久了,是会上瘾的,明明是同一个人,可他就觉得没有名字和有名字,是完全不同的。
可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