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臻。”
何樱脸埋在膝上, 声音闷闷的:“但我想知道从前。”
那些叮叮咚咚响着风铃声,纯白的从前为什么轰然落幕。
“从前啊,”林臻靠在她软软的发丝上,柔和又怅然:“我觉得那时候我挺混的……”
的确, 何樱一开始喜欢上林臻的那时候,他还没有如今人群眼中那般耀眼。
尤其是在九中这样一省领军的超级中学, 学生高手云集,家长更是卧虎藏龙。
可能是习惯了身边同学家世不菲, 校风反倒不稀罕攀比家境。
更多是羡慕学习比学生活动。理科连年第一的徐挺和学生会副主席的迟烈,就远比林臻名声大的多。
而且,林臻乖乖在班听课的时间也不多, 更多是泡在竞赛队全国四处跑。
他原本就剑走偏锋, 凭借航模大赛和机器人竞赛获奖录取的九中,进了校文科成绩自然一路吊车尾,愁的班主任天天盯他。
“……哪有。”
但何樱带着一点糯, 语气认真:“我明明记得那时候你竞赛很厉害, 只不过不是数理化嘛。”
喜欢就是这样。那个人一丝一缕的好都会悄无声息的, 被你的眼睛无限扩大化。
偏偏自己还不知道。
林臻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把人抱的更紧了些, 温柔笑了说:“原来你这样看我的啊。”
“我还以为你当我是个桀骜不驯的富二代,一肚子草包, 成天就知道捣鼓点儿没用的东西。”
“我没有, ”何樱慢慢摇着头:“我从来没有。”
林臻用手背贴了她的脸一下, 果然烧的滚烫。
他说:“我往下说可以, 你不许哭。”
“谁再哭谁是狗!”
“何老师,这个再字用的妙。”
林臻沉沉笑了,混不吝逗她:“不过讲实话,这几年我犯浑的时候,总是想着有天能看见你能为我掉眼泪也不错。”
“那一哭至少得是个西湖的量,我才解气……”
“我看你那是白娘子看多了,”何樱揉了揉眼睛:“喏,这不眼前给你机会解气了么。”
“别,千万别。”
林臻叹了声气:“我受不住,真的。”
草丛里隐着的地灯幽幽闪着暖光,林臻看着那灯火一会儿,语调平静。
“但无论我说什么,我一点都不需要你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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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喜欢上一个姑娘,九中每个有她的午后,林臻都记得清晰。
那天,他靠坐在篮球场的篮框下,长腿随意散漫伸着,阖着眼想事情。
他听见有脚步声渐进,但懒懒散散,嫌阳光刺眼似的不想睁开眼睛。
“林臻。”何樱气鼓鼓拍了他肩一下。
嘶,林臻倒吸了口凉气。
她是怎么把自己名字咬的那样轻,带了恼意还很好听的。
林臻一拍身边的空位,坐直了点,“别客气,坐。”
何樱不理他,抱着一堆英语报纸,在他面前直晃悠:“喂,你到底交不交作业?”
“为这事啊。”
林臻极轻地笑了声:“麻烦你问我要了。我昨天心情不好,没写,你就和梅老师这么说吧。”
何樱扇了扇睫毛,表示关心:“呃,你怎么啦?”
不过,她就是那么礼貌性一问,也没指望林臻会答。
林臻却又拍了身边的空位一下,侧过脸看她:“坐。”
这次何樱依言坐下了。
空气里有阳光烤焦树叶的味道,绿墙边藏着的知了声声不歇。
等了好久,林臻终于出声了:“何樱,你选文选理?”
“文吧。”
何樱抿着唇,声音里带着委屈:“虽然和我妈吵了一星期。”
重理轻文的风气,即便在重点中学也一样严重。
在理科实验班里,何樱的成绩属于稍稍努力就能跟上班级进度的水平,可突出一点都谈不上。
但何樱文科成绩很亮眼,记性又好,学起来丝毫不费力,能让她匀出更多时间花在更提分的数学上。
何樱拉了拉林臻的手臂,瓮声瓮气:“选文科真有那么丢人么?明明这样我能上到更好的大学呀。我妈非说,她下属和同事的女儿不都能选理科,就我不能……”
“没,没,我哪敢啊。”
林臻语气郑重,边笑边说:“我觉得能把文科学好的都是怪物,太厉害了吧。”
“不瞒你说,前天我还对着月亮许愿,下次考试作文一定要及格……”
何樱被他逗的愁容尽消,低着头唇角弯弯。
她轻轻细细问:“林臻,那你怎么不开心啦。”
“我啊,和你差不多。”
林臻散漫一扯唇角:“我爸不愿意让我去竞赛班,学金融学法都行,玩儿什么竞赛。”
“偷偷告诉你,”林臻凑近了点,目光闪烁:“在经商从政方面,我既不喜欢也没什么过人的天赋,鬼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你能拒绝嘛?”
“能是能,但是吧――”
蓝白运动校服下,林臻穿的那双电光蓝的战靴球鞋,耀眼的很,闪着……人民币般金灿灿的光。
即使何樱不好这个也知道,这玩意价值不菲。
林臻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笑了说:“你看,答案很明显,花他的钱就要听他的话呗。”
何樱故作深沉叹了声气:“好啦,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我安慰你一下吧。”
身边优秀的人很多,像是只有他们,是不完美的孩子。
她对他说了好多。
从爸爸妈妈是怎么疼爱自己的,因为高中灭绝人性的作息时间,班上不少同学都要一大早急匆匆冲去校门口,买点豆浆煎饼当早饭。
但这在她身上从没发生过,工作再忙,何琮和章韵之还是一人一天轮换着早起给女儿□□心早饭,从没断过。
父母的爱她从不敢怀疑,但对她的控制欲也很真实。
尤其是章韵之,几乎为她的人生画出一张行驶路线,让她照此执行,最好别有丝毫偏差。
林臻显然是计划外的那个人。
章韵之发现林臻是一次加完班开车路过九中时,从车窗里看见女儿骑着自行车回家。
并肩骑行的少年唇红齿白,眉间笼着一股天之骄子的淡淡桀骜,很招眼。
但偏偏看向女儿的时候,唇角扬着,目光都软了好几分。
少年的思慕哪能藏得住,章韵之看的心里狠狠一敲。
搭顺风车的同事也看见了何樱,八卦兮兮地呦了声:“韵之,你女儿和这个小公子是同学哪?”
“你认识?”章韵之淡淡抬眉。
“你也认识,”同事含笑调侃她道:“章大状自己接的案子都搞不清楚了?”
“你是说……”
“这位不是斯华矿业的大公子么?和他爸爸林焕里长的多像。”
章韵之看似不经意地噢了声:“我最近忙忘了,哪还记得这个。”
从此她心里就存了个疑影。
往后的一周,章韵之都踩着晚自习结束的点路过九中,看到的情境日日如此。
那时正处在高三复习的拉锯战,家长群里每天都提着神经,生怕孩子哪天一松劲儿,十余年寒窗苦读功亏一篑。
百校联考的家长会前,章韵之见到了独自背着书包往校门外走的林臻。
如千篇一律的偶像剧般,请他不要纠缠自己的女儿。
林臻有很多话想反驳。他不是那种浪荡公子哥儿,尽知道名牌华服,和这个女同学玩暧昧那个不分明。
但被章韵之冷冷一句话拦了回去。
“林臻,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名律师。你家同临度商圈拆迁户的经济纠纷案就是我接手的,对你的家庭情况我还是大概清楚的。”
她笑了笑:“听你们沈老师说,你人很聪明,就是学习不太上心,成绩一直不上不下的。我看这也正常,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嘛。”
这样的富二代公子哥儿章韵之听过,也见过太多。
有后来公司管的一团乱玩坏了的,一年结婚离婚三四次,一边和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结着婚,一边和初恋谈真爱的。
她几乎能预测出眼前少年将来的样子。
林臻目光一缩:“不是,我……”
“你是你父亲的独子,也应该也知道。做多大生意就要背多大的债,一年就要吃多少官司,成天提心吊胆,那不是正常人过的日子。”
此时的林臻,哪里是世事练达、词锋锐利的章龄之的对手。
而且那是……何樱的妈妈,林臻深深低着头,束手无策。
或许她说得对,自己有什么资格不被章韵之看成纨绔子弟呢?
自己父亲是高考状元出身,白手起家成就家业,而他为了赌气为了所谓的梦想,明明准备参加高考,可大半课业时间都扔在了竞赛上。
林焕里到底心疼爱子,只是让他考了个雅思出来,叹着气说不行就送你出国念书。
何况,章韵之又暗示他,只要别打扰现在的何樱,她已经和何樱说好了,等高考后再见你。
至于后面的事,她也就没精力多管了。
林臻当然连忙答应了。
但她临行前,轻飘飘笑了说:“我知道我女儿,她呀天秤座,最花心的星座。等到高考结束,我怕她到时候都不来找你了。”
林臻当时笑意温柔,说不可能的。
没想到,何樱当真山回路转不见君,杳无音信。
把他一个人扔在那段遥遥无期的苦恋里,为期……七年。
但他们性格实在太像了,又都年轻,谁也不愿意低头弯腰,当面去问一句喜欢。
林臻叙述的很平静,间或还笑了一两声:“说实话,现在回头看看那时候的自己,不怪你妈妈,连我都看不上自己。”
“明明决定妥协了,还非死咬着过去那点不放,像是这样就有一身傲骨一样……”
“你别说了,林臻。”
何樱抱着膝盖,人都在发抖:“……她没有告诉过我,让我去见你。”
林臻瞬间失语。
何樱还是止不住泪意:“她真的没有,告诉过我。”
“她只是对我说,”她学起章韵之的语气简直惟妙惟肖:“十七八岁的少年变心多快啊,有可能今天跟在你身后,明天就去喜欢别人了。”
“我……相信了,对不起。”
好久好久,都没人再说话了。
好友们忍不住从餐厅里跑出来,远远站在那,生怕他们出什么事故。
林臻很强硬地要拉她起来,满眼水光的何樱当然不肯,可又犟不过她。
“你要是为我难过,那大可不必。”
林臻看着她笑了下:“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至少他们曾经真的,互相喜欢过。
“别流眼泪了,”林臻一指身后,哄她道:“不然待会儿卢清映她们可放不过我。”
“还有,这么多年,我是不是还没有认真表白过?”
何樱抹去脸上的水光,摇了摇头:“那天……那天你不是说了嘛。”
“那不算。”
林臻低着头说:“何樱,有句话我想了好久了。高中时想,去美国时也在想。”
深蓝丝绒般的夜空,群星闪烁。
他望着她,握着她的手按在心口,嗓音低哑:“何樱,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喜欢你的纯善可爱,也爱你的自卑自尊自负。”
“即使那让我们分开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