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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暗暗自嘲, 身份悬殊, 怎么可能是朋友。
想到一回去便要嫁给李修源, 苏宓突然有点委屈,秦衍就算不想帮她,为什么还要阻止她。
前院传来一阵声响,陆陆续续地,有秀女回来了,苏宓收敛起情绪,在门口张望了几下,张月儿一个人进了屋。
甫一回来,她便撑着脑袋趴在桌台上,脸上的妆虽自然,但苏宓还是能看出来, 张月儿偷偷在宫女替她画得妆容上添了浅淡的几笔, ‘丑’上了几分。
“落选了?”
“选上了。”张月儿笑着说道,语气却似乎没什么兴致,“怎么我都这样了, 还能被选上呢。”
苏宓瞧了瞧张月儿,她记得张月儿若是不上妆, 也是明眸皓齿,娇小玲珑。一笑起来,脸上的两只梨涡能让人甜腻在里头。
第一次在交州见面时, 她便故意画得浓妆。
“月儿, 你是有心事?”苏宓这话问的隐晦, 总不好直接问她为何不愿入宫。
“苏姐姐,我想留在涟水县,不想离开我娘,可是我爹哪怕寻了后门,都想要我进宫。”张月儿情绪低落,“我都画丑了,可那皇上为什么还要选我呢。”
“月儿。”苏宓有些心疼这个姑娘,这么大不敬的话都能对着她说出来,不知是信任她,还是真的心里难受狠了。
“哪有那么多女子能嫁给想嫁之人。”苏宓用只有她才听得到的声音呢喃出这句话,说完自己也是一惊,她这是哪来的感慨。
张月儿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臂,片刻之后,眼眶虽红,情绪却慢慢地恢复了过来。
她揉揉眼睛,扯了扯嘴角:“不过,或许,这也是我的福分,苏姐姐你说是不是。”
“而且,苏姐姐,我见着皇上了,看起来也很温柔的,以后,或许能准我去看我娘,到时候我还能去城里看你。”
“皇上,很好看么。”苏宓低声重复了一句。
“嗯,很好看的。”
苏宓微微应了一声,就知道秦衍是骗她的,他什么都要骗她,一想起那日戒房的事,苏宓心里愈加难受委屈起来。
***
宫后御苑里,奇石罗布,佳木葱茏,古柏藤萝一侧的园内甬路均以不同颜色的卵石精心铺砌而成。
各地落选的秀女纷纷被宣了过来,并同交州落选的这一批,站成了好几个排列。
浮碧亭里,明顺帝朱景煜正坐其中,身上穿着明黄色的燕弁冠服,脸上的苍白也遮掩不住他的俊逸之色。
他的眼神带着森然,滑过亭外站着这些秀女。
这些年轻貌美的秀女在他眼里,只有两种分别,一是张怀安要他选的,一是不要他选的。唯一相同的,大概便是她们都想要被他选中进宫,享她们以为的荣华富贵。
可惜啊,她们不知道,他身边是一个深渊,那就拉她们进来陪他吧,进渊底来陪他,多好。
朱景煜敛下了眉头,隐去了眼里一闪而过的阴冷,恢复如往常时带着病气的温润。
他轻咳了两声,一旁的吕德海立刻替他披上了一件团花锦绸的袍子。
“陛下,秦厂督为了陛下这两年鞠躬尽瘁,四处奔波,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老臣提此建议也是为了秦厂督着想。”
如今算是在朝下,张怀安讲起话来随意了许多,或者说,在明顺帝面前,他从来也不需要有什么顾忌。
秦衍身边必得安插一个人,可他在东厂任督主,离得最近的不是锦衣卫便是太监,说穿了,锦衣卫是陛下的人,就是秦衍的人,太监更不消说。
阁内议论之后,便欲趁着这次秀女一箭双雕,除了在明顺帝身边安插几个,顺道在秦衍那处也安置一个,反正太监娶妻,也不是没有先例。
原以为秦衍会推辞,谁知他只是笑了笑道:“阁老还真是关心我,既如此,我也就不推脱了。”
他转而面向朱景煜:“皇上,张首辅一番好意,还请陛下恩准臣在这之中自行挑选。”
“好。”
张怀安眯眼看了看下面的秀女,凡官家的女儿,大都是他下面的人,就算现下不是,以后也能是。
至于剩下一些商户平民的,他觉得秦衍断不会选。秦衍向来自负,商户百姓又哪能衬得起他的身份。
张怀安看着秦衍从亭前走向余下落选的秀女之中,带着清淡的笑意,似乎真的是在认真挑选,每个都看了一眼,但是又不多做停留。
苏珍也正在其中,她耳力好,依稀听了大概,皇上竟然是要将她们中一人赐给东厂的厂督!
这让她的心矛盾无比,秦衍的长相,她是再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只是可惜,可惜他是个宦官啊!
纵然权势滔天,以后连个孩子都没有,她拿什么拴住他的心。
可一抬眼,他那如玉般的容貌又挥之不去,他要是选上了自己,她该怎么办哟。
就在苏珍内心纠结的时刻,秦衍带着笑意的声音忽尔响起,
“统共,就这么些人么?”
***
苏宓被派来的传事太监宣去御苑的时候,张月儿正巧说累了,躺上床休息,她则理了理自己的包袱,毕竟等今日结束了,她也该回江陵城了。
苏宓内心忐忑地紧跟着领路太监走到了宫后的御苑里。她的余光匆匆一瞥,见到了苏珍,还有,站在秀女们前头的秦衍。
他形貌出众,只是站在那不动,挺拔修长的身姿都能让人难以移开目光。说不怨是假的,第一次相遇时,误以为他会将她扔出去给李修源的时候,她都没想到要怨他,可方才见他的第一眼,她竟然兀自别扭地转过头去不想再看。
苏宓被太监带到了队列偏后,一个专为商贾出身的秀女的站位处,她心里有火气,就当真忍着没再望向秦衍,也自然不会发现,秦衍自她来之后,视线便没再分给旁的秀女一分。
朱景煜不能在外呆得太久,此时体力已经有些不济,他扶了扶晕眩的头额。
“秦衍,你既看了,想好选谁了么。”
“陛下,臣想好了。”
秦衍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落在了还暗暗生着闷气的苏宓心上,选什么?不是皇上选秀么?
毫无预兆的,她想起了秦衍的那一句话。
【你已经不会再有机会,嫁给旁人。】
难道......
秦衍迟迟没说,苏宓开始有些紧张,是不是她太过自作多情,想的多了。
秦衍一直盯着苏宓,是以将她方才扭头的小动作都尽收了眼底,近一个月未见,她的脾气倒是见长。
“过来。”秦衍突然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这是,喊她?苏宓抬眼偷偷看了一眼,就见秦衍正看着她,眼底是尚未消散的笑意。
其实在场的秀女包括苏珍,听得这一句的,都会不由自主抬头偷望向秦衍,如此,便能看到那俊美的容颜,和那浓的化不开的,丝毫不加掩饰的眼神落在了刚刚才来的女子身上。
在众秀女以及几个大臣的注目之下,苏宓挪步上前。
“民女苏宓参见皇上。”苏宓对着朱景煜的朝向行了礼,才转过头对着秦衍福身,“参见督主。”
秦衍走近苏宓三尺内的距离,弯下腰身。
那清冷浓郁的檀香和身上穿着的蟒袍带着一股子天然的势压,压得苏宓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他才低低开了口,用别人听不到的低沉嗓音在她耳畔。
“要不要跟我。”
说完,她便撩开马车帷帘探了进去。
回去的一路上,虞氏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苏宓岂会想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凭着这要她嫁,也太过牵强了。
冰盏上的冰早已融化,苏宓忽然觉得心口有些闷。
她提起窗纱,留了一角,马车带起的风一丝丝蹿了进来,街景晃过,不知不觉已经行到了府衙前的紫藤大道。
门口的两排衙役早已不见,石板地上的那顶官轿也消失了。毫无预期的,她忆起了来时看到的那个背影和侧颜。
说也奇怪,明明不可能认识,她如今想起来却总觉得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脑海中一闪而过了什么,最后还是都没有抓住。
马车在江陵城东南角的一处四进宅院门口停了下来,两座厚实的方形石墩分列于两侧,颇有些气势。
“夫人,您可终于回来了。”老管家笑呵呵地接过春梅手里的香具,“老爷还未用食呢。”
虞氏狐疑道,“我与赵姨娘说了,今日回的晚,叫他们不用等我的。”
老管家挠头道:“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苏家有一妻二妾,还有两个通房。小辈都是在各自的院子里用食,而通房又不能上桌,因此晚飧等着虞氏的便是苏家老爷苏明德,二房赵姨娘,还有三房陆姨娘。
虞氏小名青娘,她虽是正室,但膝下无子,便过继了赵姨娘的儿子作嫡子。商贾之家,不如官家那么多规矩,她也不是个会争取的。久而久之,赵姨娘便母凭子贵,在苏家的地位是直逼虞氏。
恰巧今日虞青娘带着苏宓出门出的急,苏明德又在外,她便同赵姨娘说了一声,谁知赵姨娘竟然没有传到。
虞青娘从不把人往坏了想,可苏宓一听就明白,定是那赵姨娘故意没与爹说她们二人晚归一事,这样就算之后解释,苏明德与虞氏的嫌隙也生下了,一次还好,如是两次三次呢?
“娘,咱们一道进去。”苏宓挽过虞青娘的手,娘不喜欢解释,那便由她来好了。
“可是,你爹他...”虞青娘露出两难,苏明德不喜苏宓,是苏宅里所有人都知晓的事。
“没事,娘,我送完你过去,就回小院。”爹不喜欢看到她,她比谁都清楚。不过以娘的性子,她今日不去挑明一句,娘回去又得暗暗地受气了。
“好吧。”虞氏终于同意,抬步往前走。
苏宅是一座四进宅,入门便是青砖石照壁,面呈凹形,砖雕上刻着喜鹊登梅的图案,意在讨个好彩头。
苏宓走在虞青娘后头,顺着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径,一路分花拂柳般地走过去,傍晚时分,热度稍减,然而等走到第二进院时,苏宓背上依旧起了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