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33章 查房
“没事, 一切都很顺利。”贺西漳在电话里跟范缪汇报今天的工作情况, “不不, 你不用特地过来, 有小钟在呢,一共就一个星期, 何必跑来跑去。范女士,现在我的工作室更需要你好吗?嗯、嗯,行, 回聊。”放下电话,贺西漳抬头看向面前的招牌。
“佳燕民宿”四个大字的灯箱在夜色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白色亚克力板已经老旧, 泛着氧化后的黄色,贺西漳看了眼空空的双手,抬头看到对面的超市, 快步走过去。
“不用、不用送了,我自己能回去!”身后传来的声音令贺西漳猛然转过身来,他飞快地躲进超市里, 从货架后的玻璃窗缝隙往外看。对面的小楼楼口出现了两个人, 前一个围着围巾戴着帽子和墨镜, 后一个正是周闻谨。
“谢谢闻谨哥, 晚安。”
“晚安。”
贺西漳看到周闻谨朝人挥了挥手,然后才上楼去, 脸色不由自主就变了。
“先生?”贺西漳回过头来, 超市的服务员正一脸戒备地看着全副武装的他, “您要买什么?”
贺西漳定了定神:“我自己看就好。”
“哦,好吧,那酒水在这边,烟在柜台,结账也在柜台哦。”感情是把他当成小偷了。
贺西漳点点头,走到水果架子旁边拿了些水果。让店员过秤的时候,贺西漳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画面,那个自以为打扮得万无一失的其实一看就是沈敬言,他为什么这么晚了跑来周闻谨落脚的地方?他想干什么?
这么想的贺影帝显然完全没有考虑自己干的其实是跟沈敬言一样的事。
那头周闻谨送走了沈敬言,正脱了衣服准备洗澡,忽然听到外面又传来敲门声,只得重新把衣服套了回去:“来了。”周闻谨打开门,“敬言,你忘记东……西了?”
周闻谨:“……”
贺西漳:“……敬言!!!”
“贺贺……贺西漳!”周闻谨万万没想到门外又换了一位,一下子把贺西漳纠正他的称谓都给忘了,直接喊出了声,然后又意识到自己失言地捂住了嘴。
贺西漳脸色可难看,不过还是象征性地扬了扬手里拎的一大袋水果:“来看看你。”
周闻谨这才反应过来,谨小慎微地说:“里边请,里边请。”
贺西漳一个箭步闯了进来,像条机警的猎犬一般在屋子里左右迅速扫了一圈,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不过看到桌子上搁着的啤酒罐还有来不及洗的两个面碗的时候,贺西漳整个人又不好了。
“刚刚有客人来?”回过身来的贺西漳又是一脸人畜无害的斯文了,他将水果放到桌上,顺手将那些啤酒罐噼里啪啦的都扫进了垃圾桶。
“嗯,沈敬言刚刚来过,顺便吃了口饭。”
贺西漳的眉头跳了跳,飞快地嘟哝了句什么,周闻谨没听清楚。
周闻谨刚刚脱了衬衫,这会儿见贺西漳看着他,低头一瞧,自己的衬衫扣子还开着呢,赶紧说了声“不好意思”飞快地把衬衫扣起来。大概是因为被贺西漳瞧见了自己这狼狈的样子,手有点颤,周闻谨把扣子直接给扣岔了。他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声,把扣子又解开来,要重新扣。
“怎么了,要帮忙吗?”贺西漳却忽然说,他站起身,走到周闻谨面前,伸出手。
周闻谨蓦然想到了两人拍《铅笔盒》影视化片段那时候,贺西漳也是这样伸手就替他将衬衫下摆拉了出来,以使得他更贴近剧中的人物形象。周闻谨想,沈敬言应该多跟贺西漳接触接触的,这样他就会知道贺西漳不仅不是个凶神恶煞的影帝,他还是个十分喜欢照顾人的温柔的人。
“不不,我自己来就好。”虽说如此,周闻谨可不太习惯被个大男人扣纽扣,所以往后退了半步,让开了贺西漳的手。
贺西漳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放了下来:“嗯好。”贺西漳笑笑,又退了回去。
贺西漳坐回沙发上说:“你这儿还不错啊。”
周闻谨一面收拾桌子一面道:“还行吧,跟宾馆的条件肯定不好比,不过便宜,房间也挺大的,房东不管早饭,但是配了电磁炉可以自己做。”
“怎么让你找到这么个地方?”
“网上找的。”周闻谨说,“听说不少人来这儿旅游会选择这家,旺季的时候可难借了。”
“哦,沈敬言来干嘛?”
周闻谨:“……”这什么跳跃式思维!
周闻谨说:“他说自己是来讨教的,说白天跟你对戏被你压得快哭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演,刚上我这儿嚎了半天呢。”
“找你讨教?怎么不找牟导,来找我也行啊。”
“我也这么问他呢,他说牟导让他直接找你,但是他怕你。”
“怕?”贺西漳抬起脸来,与正弯腰收拾的周闻谨刚好隔着张椅子面对面,两人对看了一会儿,贺西漳的眼神蓦然一变。一瞬间,周闻谨觉得好像哪里有点怪,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说:“嗯,你可把他吓得够呛!”
贺西漳悻悻地摸了摸嘴唇:“谁吓他了,自己学艺不精怪得了谁?”他拿起周闻谨新泡的茶,优优雅雅地往沙发上一靠。
“也不能怪他,演戏这个东西要天赋也要积累,他是半路出家,又没正儿八经地系统培训过,这些年都忙东忙西地赶通告,的确是没什么机会提升自己。”
“那是他公司急功近利,总不是我们的责任吧。”
周闻谨坐到贺西漳对面,他想到了康红说过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是,这是一部完整的作品,他是男主角,”周闻谨斟酌着说,“他要是完全演不下去那也不太好。我想着,本来你就是来帮小沈忙的,做个顺水人情探讨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你教他了?”贺西漳问。隔着水蒸气袅袅,看对面人的脸。
周闻谨点点头又摇摇头:“谈不上教,给他说了一下我的理解,也不一定对。”
“对不对什么的,我不是在这儿坐着吗,”贺西漳说,“你可以直接问本尊啊!”
周闻谨无语,贺西漳这是在傲娇吗?
贺西漳说:“今天那段,多么简单的戏啊,我已经给他递了足够多的讯号了吧,是他自己抓不住,能怪谁!”
喂喂!周闻谨想,刚才是谁说自己和蔼可亲不吓人的了?
“再说了,他赚的可不少。”贺西漳有点不满地看着周闻谨,“你说他半路出家什么全是客观因素,他自己主观又有多努力了?没时间?这个圈子里谁不是忙得跟狗一样……”
周闻谨弱弱举手:“我。”
贺西漳:“……”
周闻谨笑了起来:“开个玩笑!你跟他沟通一下嘛,他毕竟偶像男团唱歌出的道,说自己的兴趣也在歌唱方面,但是现在唱片业又不景气,公司看他长得不错,才赶鸭子上架让他来演戏。演员的职业敏感性方面一时半会肯定是来不及培养了,何况你演戏的方式太高级,你那些个肢体语言微表情,他要能接上他就是天才了!”
周闻谨观察贺西漳,看他这会儿舒心地笑了一笑,心里觉得好笑,还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周闻谨说:“你只要少许提点他两句……”
贺西漳说:“你先跟我说说,我和他演的白天那段换你你怎么演?”
“咦?”周闻谨愣了一下,怎么又扯到他头上来了?
贺西漳说:“你答上来了,我就勉为其难地提点提点他呗。”
周闻谨:“……”
贺西漳从旁边捡了罐没开的啤酒拿在手上:“来来来,现在我是老年司马罡,你是崇风溟,我们开始,Action。”
“喂……”
贺西漳瞬间一改坐姿,坐没坐相地半倒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啤酒罐晃荡:“我为什么要与你们一同下山,红尘如何,大晟如何,与我有何相干?”
周闻谨:“……”
见贺西漳兴趣正浓,周闻谨只好站起身来,他走到贺西漳身边,站直了:“当然有关。”周闻谨说话的方式换了一个,他不再端着明光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而是诚诚恳恳。
周闻谨说:“道长虽然在此隐居,心却不在此间……”他看着贺西漳,嘴角微微带了一点笑,是那种对眼前人了然的笑。他一直知道,周闻谨想,崇风溟一直知道司马罡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尽管他并不知道司马罡与明光的过去,但他知道眼前这位看似沉溺于酒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男人并不是司马罡真正的样子。
周闻谨弯下身去,几乎是用谦恭到极点的态度抱拳说话:“道长是,人在深山,心在红尘。别人喝酒,图一个痛快,道长泡在酒坛里的却是不甘心、不称心、不遂心……”他说着,看向贺西漳,看到了贺西漳眼望远处,若有所思的神情。于是,他放心了,崇风溟放心了,知道自己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撬开了这个用无所谓来伪装自己的男人的外壳。
在这一刻,他们两人离开了这间普通的民宿旅馆房间,去到了山岭之中,去到了滚滚的洪流,激荡的命运中,无数道流水涌向他们的脚下,又向着四面八方奔腾而去,头顶不断有星辰成形又陨落,他们知道,他们的一个决定很可能将影响无数人的生活和命运!
周闻谨说:“道长难道要一辈子在这不甘心、不称心、不遂心中打发时光,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一块发臭的苔藓、一条绝流的涸溪、一张风干的老树皮吗?”白天沈敬言演绎这段的时候是慷慨激昂的,就像是在发表演说,他认为这是崇风溟“恨铁不成钢”的一段,而周闻谨却恰恰相反,他的姿态一直很低,语调越来越慢,却也越来越坚定,到了末尾,台词最后一个字尾音下垂,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又重重的叹息。
贺西漳仍然没有看他,只是手里晃荡酒壶的速度却变慢了,就像是手里的酒壶有千钧重一般。游戏人生终究只是司马罡的一层保护色,是他曾经因自己的刚正不阿,坚持以天下苍生为重而吃了狠亏,导致自己最看重的知交逝去后留下的心理创痛的外露:“你……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这句话并不是司马罡的威胁,而是司马罡的迷惘。他不知道,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以后,当他已不再年轻,会有另一个或一些年轻人站出来,想要重走当年他和明光的老路。
司马罡:“你知道你这样下去会死吗?你知道你最爱的那些人也可能因你而死吗?”
司马罡:“如果到时候他们死了,你会跟我一样痛苦一辈子,后悔一辈子吗?”
司马罡:“如果是这样,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是贺西漳解读出的司马罡,是那句“你、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中辗转包含,极其丰富的三层意思。司马罡一辈子都在逃避、在后悔,后悔当初没有杀了自己,不然,明光也许就不会受凌迟而死!
周闻谨认真地想了想,随后从贺西漳手中拿走了那罐啤酒,轻轻往桌上一放。
崇风溟/周闻谨:“不怕。”
如果你不敢背负这个包袱,那么我来,你的包袱从今天起,被我接过,你该放下了!
贺西漳转头看向周闻谨,男人一脸坚定无畏地看着他,就像许多年前,他出现在他的面前。2001年9月16日,那一天,他第一次看到了光,第一次知道,自己也可以放下包袱,勇敢地走出阴影,活得像一个堂堂正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