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35章 辩难
贺西漳生得一向好看, 明亮的眼睛, 红润的嘴唇,饰演老年司马罡的造型固然有些不羁,但其实并没有真把他扮得有多老。充其量只是眼角的细纹加上散落的碎发,只要他不刻意摆出上了年纪老人的姿态,他仍是那个昔日的青年,甚至多了几分别样的韵味。
而现在站在雪中望着周闻谨的贺西漳, 温柔的神情, 三分柔软七分梦幻,无形之中拨动了周闻谨心中的某根琴弦。琴弦发出泠泠淙淙的声音,一瞬间让他福至心灵, 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好像也曾在某个时候看到过类似的场景、类似的人, 好像是在……然而,耳旁突然响起了清脆的拍巴掌声。
“一组二组注意, 收拾东西转场去秋明湖!”这是牟宛平在亢奋地布置工作。
“秋明湖?”周闻谨愣了一愣。
牟宛平听到了,对他喊:“先拍你和贺西漳那场戏!”
按理,今天的日程应当也是先完成主角组与贺西漳的对手戏, 一场崇风溟规劝司马罡下山, 一场闫楚白、崇风溟跟随司马罡学艺,然后是单独拍闫楚白女扮男装进城打探的情节, 最后才轮到周闻谨和贺西漳觐见皇帝的戏份, 然而牟宛平显然临时改了主意。
“雪啊!真是天助我也!”
周闻谨跟牟宛平认识也有半个月了, 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总是轻声细语的中年男子有这样激动的时候。
“小王, 查下天气预报, 看看雪多大,下到什么时候?”
小王很快给了回复,中雪,傍晚会停。
牟宛平激动得很:“够了够了,这点时间足够了!”
剧组眼下在Z省的一座影视基地里,附近开车两小时就是秋明湖景区,由于眼下还没真正进入旅游旺季,加上今天是工作日,预计当地游客不多。说话间,负责统筹的剧务已经跟景区打好了招呼,只待剧组开过去就好。
周闻谨问:“牟导,咱们这是去拍那一场?”
“辩难吧。”贺西漳挤上车来,走到周闻谨旁边。
周闻谨惊讶地看他:“你怎么不坐自己的车?”
贺西漳这种咖位自然是有自己的保姆车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也挤上了剧组的大巴。
贺西漳说:“坐大巴方便。”然后特地在周闻谨面前站了一会儿。见周闻谨不开口,贺西漳便有点失望地说:“你看我今天穿的衣服!”
沈敬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了车,听了马上道:“哦哦哦,我知道,这个是不是就是那个特别有名气有钱有权都未必能买到的叫O什么什么名字特别长的高定品牌的限量羽绒服啊?”
周闻谨本来正拿着保温杯喝水,闻言一口水就喷了出去。
周闻谨:“咳咳……”
贺西漳赶紧抽了张餐巾纸递过去,又对沈敬言说:“你还挺有眼光的,没错。”
沈敬言就伸出手,特别羡慕地说:“我能摸一下吗?”
沈燊一也上来了说:“沈敬言你是笨蛋吗!”
周闻谨正想附和,结果却听沈燊一说:“我都还没摸过,你怎么能摸!”
周闻谨:“咳咳咳咳!”
贺西漳便笑着对他说:“往里坐坐啊。”把周闻谨赶进靠窗的位置了,自己在通道口一坐,把手一伸:“想摸就摸,过时不候。”
沈燊一和沈敬言对看了一眼,两个人同时伸出手,一人摸了一把。
沈敬言:“手感好滑哦!”
沈燊一:“这个面料真的能防水防污渍,自动降解脏东西吗?”
周闻谨捂住眼睛,一脸的不忍看下去,倒是贺西漳大大方方:“能啊。”
骗子!周闻谨想,贺西漳简直无良!
大概是因为早上贺西漳今天放软了态度,现在看起来又心情不错,双沈坐到周闻谨他们对面一排,一路上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东拉西扯,一会儿拍贺西漳马屁,一会儿拍他的马屁,一会儿又探讨演技什么的,总之扯了一路,把关系拉近了不少。等到抵达秋明湖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一起改口喊贺西漳哥了。
秋明湖景区果然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几乎一个人也没有。景区大开绿灯,放剧组自由行动。抵达拍摄区后,牟宛平先下了车,对造型师说了几句什么,很快就有人来领贺西漳和周闻谨去重新做造型。周闻谨从化妆室的窗玻璃往外看,看到一群人在湖边忙碌地架设灯光道具,白色的雪花片片飞落,为这最普通的劳动似乎都添了一份不一样的美感。
周闻谨上完粉底,做了修容和眉形修饰,正要像往常一样起身,化妆师却把他按住了说:“周老师,今天要加点工序哦。”
周闻谨看着化妆师拿出把小刷子,打开口红刷起来,忍不住问:“要上唇膏?”
“嗯。”化妆师是个年轻姑娘,此时莫名笑得有点暧昧,她说,“今天拍雪景吗,天气冷,怕嘴唇颜色不好看。”
周闻谨想想也是,便任凭姑娘给他涂了唇膏。完了又给他在脸上不知道涂了点什么,完成的时候,周闻谨往镜子里一看就有点惊。周闻谨想,这妆容是不是有点太浓了啊,回头一想,多半也是天气原因,而且别看自然光线下看妆容太浓,真等拍摄的时候灯光一打,基本就看不太出了。
周闻谨在那儿对着镜子照呢,造型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袭白色僧袍:“周老师,今天您穿这个,真是巧了,我昨天晚上才赶出来,今天就能派上用处!”
周闻谨演的明光虽然是个佛法高深的僧侣,但平时游走于市井民间,并不怎么在乎自己的穿着打扮。这个设定是林灵在原作里就明确写了的,原作者还曾在微博上打趣过以前看的电视剧,说但凡来个得道高僧就是一身白衣,但片尘不染的僧侣又怎么可能普度众生呢,不过明光曾经与司马罡一起被大晟朝的皇帝召集到京城面圣,有一身官方订制的礼服也不算离谱。
造型师:“来来来,周老师快试试看合不合身,不合身我现在马上修改。”
周闻谨在这姑娘的帮助下把新的僧袍穿了起来,对着镜子里照了照,僧袍垂坠感十足,飘逸感翻番,周闻谨觉得自己整体华丽了三个度。
“没什么问题。”周闻谨说。讲完了发现没声音,一扭头就看到造型师和化妆师两个人激动地抱在一起,一脸暧昧的笑容,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周闻谨:“……”我是不是太久没交女朋友,现在都不懂女孩纸了??
周闻谨问:“那个,我可以出去了吗?”
两个姑娘齐齐点头:“可以可以,贺老师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这话说得好像也有点奇怪啊。
周闻谨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推开门走出去,一股冷风便迎面扑来。雪花打在脸上带来阵阵清凉。A市虽然地理位置偏北,但是今年冬天居然没有下雪,以至于周闻谨看到这骤然而至的春雪不由得也生出了一点兴奋来。
由于雪已经下了一阵子了,此时周围的景致已经被厚厚一层雪所覆盖。刚刚因为气温回升绽开了花骨朵的梅花重又被白雪所覆盖,翠绿、殷红、鲜黄的各种色彩被白雪一压,反而更显得鲜亮了几分。秋明湖尚未达到冰冻的温度,但是整体湖面的颜色已经有了变化,显出一种幽幽的澄澈蓝来。在湖旁边,有个高挑的身影撑着一柄油纸伞静静伫立。像是感觉到了周闻谨的目光,青衣道人转过身来,冲着周闻谨眨了眨眼睛。
周闻谨:“……”
周闻谨走上前去,打量贺西漳这身新衣裳。
“你换新造型啦?”先于周闻谨,贺西漳打量他一番,说了出来。
周闻谨说:“你不也是吗?”
年轻时候的司马罡整体造型偏冷,服饰总是那种沉沉的青色,如同晨光中群山的色彩,而且质料一直是以棉布质地为主,但是今天司马罡换上的这身衣服颜色却要青翠不少,是青竹的色彩,棉布袍子外头难得还有一件银白色的大氅。司马罡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道髻仍然梳着,但没有像往日里那样用道冠竖起来,而是用一根墨玉发簪随意地簪起,可以让人感觉到他此时的状态是放松的。这是一个在司马罡身上极少会出现的状态。事实上,整部剧里也就只有这么一次而已。
贺西漳笑了起来,难得的竟然有些腼腆:“你觉得怎么样?”
周闻谨点头:“好看。”贺西漳不用化妆就已经很好看了,更不用说这会儿造型师似乎是豁出命去要把他捯饬成“见血封喉”的利器!
贺西漳高兴了,贺西漳说:“你也特别好看,我喜欢你这样。”
周闻谨:“……哦,谢谢。”周闻谨怀疑在国外呆久了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对于同性的赞美都能这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让他一个没怎么出过国的土著都不知道该怎么招架。
牟宛平恰到好处地喊:“各位置准备开工!”
贺西漳和周闻谨对看一眼,冲彼此一点头。
摄像机开始记录回忆杀的片段。
白茫茫一片的湖畔,一僧一道两名青年才俊共撑一把伞,沿着湖边慢慢行走。
【司马罡:“我刚从宫中出来,听说你自请前往灾区,明日就要启程?”
明光双手笼在衣袖里,脸上仍然挂着那标志性的微笑,只不过面对外人的时候,他的微笑总有些琢磨不透的意味,只有面对这位挚友的时候是发自内心的轻松。
明光:“是,明早卯时启程,走陆路出京师再转水路沿运河而下。哪里看到了灾民,就到哪里下船。”
司马罡:“这几日我忙于俗事,一直没腾出手来,你为何不多等两日,我俩一同前往岂不更好?”
明光:“多大的人了,没有我陪着难道还怕独自上路不成?”
司马罡斜睨了自己这位友人一眼道:“我是怕某些人又像上次一样半路走错道,又或者像上上次那样不小心掉进什么泥坑陷阱之类的地方,等着人来救。还有你那些女妖精……”
明光不平道:“哪有那么多女妖精缠着小僧,今时不同往日,小僧可是……”
“圣僧了。”司马罡说,“那就收敛点你那不着调的脾气,别叫人有机可乘。”
明光赶紧行了一礼道:“喊你出来喝酒叙别,你这位新任国师怎的如此唠叨!”
司马罡说:“你还嫌我唠叨,你一个和尚又喝的什么叙别酒!”
明光无奈:“我那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不过偶一为之嘛。”
大雪纷纷扬扬,在两人的周围落下,司马罡收敛了故作轻松的埋汰道:“此去危机重重,我听闻逐鹿战场有千年妖兽出没,军中加急情报还提到有人见到了……魔。”
魔?明光微一垂眼:“不必担心,别的不敢夸口,我明光自保的手段可不少。”
那倒是,司马罡想,两人从不打不相识至今,并肩战斗的次数也有好多次了,哪一次这家伙不是诡计多端,只有他坑别人,从没有别人能坑到他的。
司马罡:“无论如何,小心,保重。”他说着,将伞递了过去。
明光:“嗯?”还是乖乖接过了司马罡手里的伞。
司马罡便解下披在自己身上的大氅往这衣衫单薄的圣僧身上一披,伸手给他系上带子:“这大氅先借于你用,等下次见到我的时候,记得洗干净了还我。”
明光:“不是吧国师,你就那么小气!”
司马罡:“你请我喝村醪,我送还你一件毛皮大氅,到底是谁小气?”
明光:“你那是借……”
司马罡:“你是不是不记得还欠我的酒钱香火钱了?”
明光自知理亏,赶紧伸手一指远处:“快看!”
司马罡:“看什么?”
明光说:“彼处有一幡随风摇曳,以国师之能,你说是风动还是幡动呢?”
司马罡没奈何地叹了口气:“你这转移话题的本领才是真生动!”
明光耍赖:“你不是最爱与我辩难吗?”
雪花轻盈,一僧一道笑谈走远,走出镜外,走出光阴。许多年以后,活着的那个在最后的生死关头才敢再次回忆起这段往事,带着一点揪心更多释然,才终于读懂那眉眼总是带笑的英俊僧人那日里雪中东拉西扯,胡乱叨叨来掩盖却始终隐而未说的三个字:“是心动!”
已不知是真亦或是假——我对你,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