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穿过马路走进单位,大雨瞬间就把他淋成了落汤鸡,进了电梯,雨水仍旧顺着他的裤腿往下流。
到了办公室,先把包里的手机掏出来,万幸没有进了水。关上门,从桌下拿出脸盆,脱下T恤拧,哗啦啦如窗外的暴雨如注,再把裤子脱下来,内裤都是湿的,裤兜里的几百块钱也如水洗过,拧了裤子,把钱小心翼翼一张张打开摊在办公桌上。
提起湿漉漉的衣服甩了几下,再尽量弄平展晾在椅背上,大雨似乎将他的酒劲都冲掉,忙完这一切觉着有些冷,可办公室没有放衣服,突然想起上次给发行部要过一件印有“北龙晚报”字样的T恤,本想做个纪念,这会也顾不得很多,赶紧翻箱倒柜找见,匆忙忙套上,号码有些小,聊胜于无。
萧寒光着腿站在窗前,暴雨仍旧在肆虐,能见度也就十多米,对面的商铺影影绰绰,包括那家砂锅面面馆,不由就叹了口气。
手机响,是欧阳一:“你回家没?这么大的雨没有淋到你吧?”
心里暖了一下,萧寒说在办公室,但没说淋雨,只说过来加班弄个部门制度,编委会要尽快交上去。
欧阳一说自己感冒已经基本痊愈,来地快去地也快,问用不用接他,这大雨天肯定打车困难。萧寒看看自己光着的大腿,哭笑不得,但语气平和:“不用,你可不要再跑了,本就感冒着呢。我弄完这个估计雨就停了,你早点休息吧,不早了。明天见!”
放下电话,看窗外雨势一点不减,心里有些不安:这样下会成灾的。果不其然,半小时后白甫的电话打过来:“西山豹嘴沟发生山体滑坡,有消息说一个村子被掩埋在内,你马上赶到报社,带队去采访救灾情况。”
萧寒伸手拿起湿漉漉的裤子,边往腿上套边说自己就在报社,随即就去了白甫办公室。二十分钟后,两辆采访车打着双闪出发了,萧寒带着两个摄影记者,两个文字记者,一行五人冲进雨雾里。
车出大门的时候,萧寒看了眼砂锅面面馆,什么也看不清,随即点根烟递给司机:“安全第一!”
雨刮器开到最大档,挡风玻璃仍旧是瞬间就模糊,萧寒自己再点根烟,酒劲完全过去,看着忽明忽暗的前方,萧寒默默抽着烟想刚才与韩笑的擦肩而过:似乎挨着了,又似乎没有挨着,她的发梢似乎扫过自己的胳膊,又似乎纹丝不动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个多小时,车开到西山盘山路,雨终于小了些,可以看到前方一辆辆警车闪烁着警灯向前,司机指着说:“萧主任,看来事情不小,出动了这么多警察,估计部队也上去了。”
萧寒再点根烟递给司机,看了下表已经接近零时:“路滑弯大,小心点。”说完他将车窗打开一半,雨打在山间的植被上似乎有回音,再加上一条条溪流汇集到一起生成洪水哗哗,在黑暗里有些诡异。
身上的湿衣服已经基本用体温暖干,只是贴在皮肤上有些黏糊糊,很不舒服。萧寒挪了挪屁股,车拐弯,有雨水飘入,随即伸手把车窗关上对司机说:“一定注意安全,我打个盹,一会保持精力采访!”
司机抽口烟:“有主任的好烟顶着,我没问题,你睡吧,到了我叫你。”这烟是白甫给他的,是好烟,他自己的半盒烟淋雨时就被打湿,揉捏成了一团。
回头看后座,俩摄影记者呼呼睡得正香,笑了笑也开始闭目养神,酒劲过去疲乏很快袭来,不一会也睡着了。
半个多小时,车终于从盘山路上绕出来,司机碰了碰萧寒:“主任,你看,你看!”
萧寒揉揉眼睛坐直身子,不远处灯火辉煌,那应该就是出事的地方,他定定神回头叫醒摄影记者:“你俩看看这个远景能拍吗?马上就到事发地点了,干活干活。”
窗外已经变成小雨,若有若无,其中一个摄影记者将车的天窗打开,随即就站起来将脑袋探出去看了看:“萧主任,能拍几张远景,角度可以。”
萧寒示意车停下,另一位摄影记者打开车门下车走到前面也开始咔嚓咔嚓拍了几张。后面拉着文字记者的车跟着停下,没两分钟后面的司机摁了几下喇叭,其中一位文字记者探出身子喊:“萧主任,我们得尽快到现场。”
萧寒笑了笑,心里话:这就是记者。
喊摄影记者上车,很快两辆车向着灯火辉煌的地方冲去,十多分钟就到了跟前。
这地方是两座山中间的河谷,被掩埋的村子靠近右侧的山,村左边已经清理出很大一块地方,有十多辆救护车严阵以待,担架都在车跟前站着的大夫护士手里抬着。有七八辆挖掘机轰鸣着挥动着铁壁,探照灯里可以看到很多部队的战士铁锹急速挥动,他们在跟死神赛跑。
萧寒把四个人召集在一起就地开了个短会,内容很简练:注意安全,协助救灾,绝不添乱。
很快五个人来到跟前,一条布带围住的警戒线拦住去路,两名穿着雨衣的警察拦住他们:前面危险,不是救灾人员一律不得入内。
萧寒正想自报家门,一个穿着雨衣的警察晃动着手电走过来:“你们是干什么的?”
是个女警察,挖掘机的轰鸣里萧寒大声喊:我们是北龙晚报的记者,来采访!
手电光在萧寒脸上晃了下,但不知为何,手电筒“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光线在地上画成个大扇形。这位警察弯腰捡起手电,向前走了两步,摆手示意拦着萧寒他们的警察放行,她扭过头不看萧寒他们:“你们注意安全,不要走得太近!”
萧寒道谢后领着记者进了警戒线,觉着这声音太熟悉了,猛然又站住迅速回头,微弱的光线里,韩笑的脸在雨衣里露出关切的神态。
砂锅面刚吃了一半,韩笑就接到电话,西山区所有的派出所只留值班人员,其余全部限时赶到豹嘴沟,有重大自然灾害发生。
韩笑放下筷子拉着陈云芳就往外走,路上一路电话,她所在的派出所所长刚刚调走,她这个副所长现在是主持工作。大雨里把陈云芳放到宾馆门口,没有再客套,随即就赶回所里,而后就是集合,出发。到现场后临时指挥所已经成立,他们所的任务就是警戒。
凝视了半分钟,萧寒硬生生回头跑了几步跟上记者。
也就二十多米,不能再向前走了,萧寒让记者分头去找熟悉情况的人员了解情况,他自己走到一个现场指挥模样的人跟前,但只是看着不插话。
雨逐渐又稠起来,这时候第一个获救的人被掏出来,是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灯光照耀下,医生护士跑过来,简单处理就抬到后面的临时救护站。这时候那位现场指挥的回头看着萧寒:“你是谁?”萧寒指了指自己T恤上“北龙晚报”:我们不添乱,就是想了解具体情况。
“嗯”,这位指挥随即介绍了相关情况:他是西山区区委书记,接报第一时间赶到,这个村子有七十二户人家,常住人口近三百。第一批自行救助人员有二十多已经就近安排治疗,随后武警部队与警察都赶到,附近调拨的挖掘器械也迅速到位。现在第一是抢救,第二是密切关注山体,避免更大的伤害。
萧寒迅速强记,这样的条件是不可能掏出纸笔的,大致情况了解后,萧寒从兜里掏出手机,来的时候他用一个塑料袋裹上了,隔着塑料袋他直接就拨打了白甫的电话:我已经在现场,您手边有笔吗,我说您记。
白甫几秒钟后回复:说吧。
没有斟酌字句,只是力求把情况说明白,正说的时候那位区长在扩音器里喊:停止挖掘,全体后退。
萧寒抬头擦了擦眼睛上的雨水,看见照在对面山上的灯光里,有石头泥块迅速下坠,不由就后退了一步。
机械停止,人员后撤,密切观察对面山上情况,萧寒对着手机说了一句:“大雨再次密集,山顶又有滑坡迹象,救援人员无奈向后撤,观察情况再做决定,这个有三百人的村庄在一片乱石稀泥里,一片死寂。”
那位区书记走过来不由分说就拉着他胳膊向后退,灯光下山顶的石头泥块在雨里狰狞向下,牵扯着山坡上的树木根系发出撕裂般的声响。
走到警戒线附近,萧寒再拿起电话,白甫说:“你们注意安全,稿子今天就发这些,准备截稿,但要随时电话!”
放下手机萧寒在雨里有些发抖,他甩动着头发上的雨水,脑海里全是刚刚从泥堆里刨出的那个伤员模样,浑身上下都流淌着泥汤,有血混杂在其中,触目惊心。不由就回头看救护车的方向,却意外看见韩笑向他走过来,没说什么递过来一包东西:“这是五件雨衣,警用的,你们用完记着还回来。”
萧寒接过来还没说话,韩笑转身就走,边走边指挥下面人将警戒线再向外扩十米。
愣了下,萧寒打开一件穿上,再招呼自己的记者过来,每人递给一件:“你们去关注下刚刚救出来的人,现场文字记者就不要进去了,摄影记者我看这条件也没法拍摄,没事就都上车去暖和吧。”
这一晚上大雨时断时续,救援也是时断时续,萧寒一直跟区书记站在一起,天快亮的时候有一位副省长赶到,大批记者蜂拥而至,萧寒就悄悄退到了后面。
待到天光大亮,雨也基本停了,一晚上挖出来三十多具尸体,救出十二位重伤员,轻伤七人,赶到的一些地质救援专家认为这已经是奇迹了,毕竟情况不明,次生灾害一再发生。
萧寒回到车上打了个盹,随后安排一个文字记者去向重新成立的指挥部报道,领取了媒体人员证件,救灾仍旧在继续。看着车窗外山如洗,绿色盎然,但不远处却是泥石俱下,生死攸关,萧寒突然就感觉到很无力,人在大自然面前脆弱实在不值一提。
待再次走到现场跟前,萧寒得知一个消息,这个山后面有个非法小煤窑,几个亡命徒趁着下雨违法开采,用土制炸药炸矿,这是这次山体滑坡的主要诱因。
这是让人沮丧与愤怒的原因,萧寒听说涉嫌违法的几个人已经控制,马上召集一个摄影记者一个文字记者去想办法采访,他跟另外两人仍旧留着现场。
突然有欢呼声传来,原来在最靠近山崖的地方探测出生命迹象,相关专家分析说山体滑坡有惯性,最靠近山崖的地方有个陡坡,正好缓冲了这个惯性,使得大量土石滑向更远处。
现场指挥部马上决议,由于大型机械无法到达山崖根,雨又开始飘,武警与警察马上分成三部分,全部人员上去尽快救助生命,萧寒跟摄影记者跟着一队警察就向前跑去,由于他们穿着警察的雨衣,所以没有任何人阻拦就跑到了山崖下。
到了跟前,武警与警察用铁锹甚至赤手开始挖,摄影记者不停找角度拍摄,萧寒伸手端起一块石头扔到一边,再弯腰准备继续搬,摄影记者也扭转镜头准备给萧寒拍一张,突然旁边一个警察上前一步伸手把他推到一边:“小心。”
萧寒踉跄了下,赶紧抬眼看,从山顶滚落的核桃大小的一块小石头,正好砸在推他的那位警察脑袋上,她捂了下,随即摘掉雨衣的帽子,一股献血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流下来。
萧寒失神的叫了声“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