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一也有些意外,但她想事情一般都不愿意复杂化,随即就把从萧寒嘴里拿出的烟掐在烟灰缸:“你又没收到正式通知,再说这个稿子这么辛苦采回来,不让他们有压力,那不就像你说的‘北龙晚报’都没威信了?”
萧寒点头,盘算了一番还是觉着当不知道最好,如果把胡二成投案自首写进去,整个稿子的力量会锐减,甚至他冒着危险采访的过程都成了“多余”。当然,将胡二成绳之于法肯定是目的之一,但总觉着不解气,就像憋着一口气去找人打架,约好了地方约好了人,去了后发现人家“死猪躺在案板上”。
正在这时郝运来电话进来:“我们都到了,你快点啊,肉烤老了就不好吃了。”
下了决心,萧寒放下电话对欧阳一说:“走,这个事情就这样,咱去吃烤肉吧!”
坐在车上,萧寒还是有些忐忑,欧阳一开导他说明天发一条胡二成自首的后续不就是了,到时候给长山市公安局要一条正式的通知,毕竟这个事情不是一个人一句话就能证明。
萧寒想想也是,但还是给山狼打了个电话,拐弯抹角问了县里啥情况,山狼说就那样,没啥变化,还问啥时候发稿子。萧寒这时候才放心点,看来这个胡二成是直接去长山市自首的,为何不在县里自首,估计也是栾人豪安排――你萧寒不是去长山市报案吗?那就去报案地自首,这还是想堵住萧寒的嘴,拉住萧寒的笔,从而给他自己余地。
潘洋崎临时有事没有到,萧寒跟欧阳一到烤肉店发现郝运来跟一个女孩在,略显亲密的感觉肯定是对象。坐下后,郝运来先给自己的“女友”介绍:“萧寒,我最铁的大学同学兼‘同居密友’;欧阳一,萧寒的女朋友。这两位是北龙晚报的大记者。”
萧寒跟郝运来交流过一次自己跟欧阳一的关系,并且说了准备进一步。但这个家伙有了对象却从没说过,萧寒假装生气盯着郝运来,看他怎么介绍这女孩。
郝运来倒是没客气,伸手搂着女孩子的肩膀:“这是我对象,吴萱萱,今年大四。萧寒,是咱校的师妹。”
师妹?萧寒不由就多看了几眼这个吴萱萱,很普通的一个女孩,但眼睛很亮,整个人也显得比较清爽,淡色的T恤浅色的牛仔裤,穿着也不哗众取宠,萧寒很赞赏的伸手跟吴萱萱握了下。
欧阳一很高兴,她第一次被称为萧寒的女朋友,有些心花怒放。
这是省城新开的一家韩国烤肉,大厨据说是韩国来的,讲究也多,现场给烤肉的小伙子让烤好的肉包着菜叶子吃,说去油腻味道好些。
四个人谈谈说说,这个吴萱萱话不多且你问她她就微笑,萧寒很为郝运来高兴。欧阳一刚开始兴致勃勃吃了不少,还跟郝运来打趣开玩笑,后来不知怎么就话少了,但萧寒没有留意。
萧寒跟郝运来最近都在忙活,偶尔通通电话但很少能坐下来吃顿饭,有点像久别重逢的兄弟,于是俩人放开喝啤酒,连干了十多个扎啤,后来都有了醉意。
吃完饭出来,吴萱萱悄悄给郝运来说宿舍门肯定关了,郝运来大着舌头对萧寒说:“狗日的宿舍还是这么早就关门哈。”
萧寒掏出两根烟同时点着,而后递给郝运来一根,再把他拉到一边附耳吩咐:“你带吴萱萱回家住,我去办公室对付一晚就是了。”
郝运来眼睛一瞪:“那我不成了重女色轻友了!”
萧寒照他屁股轻踢一脚:“你声音轻点,我办公室有空调,要不我去公司住。”
郝运来搂住萧寒脖子嘿嘿笑了,像吊在树上的考拉:“我回公司,你带欧阳回家吧。”说完他伸手拦出租车:“萱萱,来,跟哥去公司打游戏去。”
欧阳一撅噘嘴,萧寒没有坚持,看着他俩打车离开,伸手拉着欧阳一向停车场走:“你噘嘴是什么意思?不信他俩去打游戏?那他俩去干嘛了?”
欧阳一甩开他的手:“喝多就不是你了!啥玩笑也开?我噘嘴是想你俩男人那么亲密,不害臊。”
车缓缓向前,萧寒觉着自己轻佻了,想道歉又不知怎么开口,随即找了个借口:“这几天太累了,就像放松下,喝多舌头大,欧阳小姐不要见怪啊。”
欧阳一扑哧笑了:“萧大爷,你真适合去雁门关外放马牧羊,或者找你的完颜阿骨打弟弟,天天喝酒打猎,岂不快哉?”
萧寒不由惊奇:“你也读金庸的武侠?居然对《天龙八部》的情节如此娴熟,读了多遍吧?”
恰好红灯,欧阳一缓缓停车回头:“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一位师弟送我一套金庸全集,当时他说了一句话‘我本想做萧峰但没那么执著,而你一辈子都不会是阿朱’,当时真的蒙了,猜他是追我被拒绝的气话。后来就到报社,听你跟郎军经常引用金庸小说里的东西说事,就认真读了一遍。”
红灯变黄再变绿,欧阳一松刹车踩油门:“其实我最喜欢令狐冲,钟情但能变通,对小师妹由苦恋变亲情,对日月神教任大小姐由感激变爱慕,多好。再加上生性洒脱淡泊名利,什么教主、掌门人都视若粪土。”
萧寒坐正身子:“刮目相看啊!这个观点好,只是令狐冲那家伙胡闹任性、轻浮好酒,老泰山肯定不会看上!”
欧阳一嫣然一笑:“你讨厌!金庸笔下对男主人公性格着墨最多的就是令狐冲,倪匡就评价过这个‘最多’。”萧寒呵呵笑了:“金庸自己也说过,令狐冲不是大侠,是陶潜那样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的隐士,我辈做不到啊。”
正聊得投机,车停下,萧寒看窗外已经到了小区门口,本想问问欧阳一上去吗,马上想到刚才出饭店被甩手,遂下车绕到欧阳一这边低头吩咐:“你开慢点,回家打电话报个平安。”
欧阳一探头出来:“你的小师妹又成了自由身,那么任大小姐是不是该哭了?”萧寒愣了下,车已经开出去,他没有想任盈盈,而是想郝运来这个货又多嘴了。
吃饭中间他去洗手间,返回饭桌发现郝运来正跟欧阳一说着什么,见他回来就住口不说了。从长山回来的路上萧寒给郝运来打电话,他说在工地,当时萧寒觉着憋的难受就跟他说了韩笑离婚的事,郝运来马上说这么薄情寡义的女人,理他作甚,当时他身边的挖掘机轰鸣,这话是喊出来的。
在小区门口站着又抽了一根烟,有些好笑,这个欧阳一从金庸谈起,绕了那么一大圈原来是想说这个。到超市买了两瓶矿泉水,萧寒捏着手机走到家欧阳一也没打电话,忍不住拨过去:“对方已关机!”
这一晚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韩笑与欧阳一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犹如扎根深厚的大树与羽毛鲜亮的鸟儿,轻轻随风摇动与迎着晨曦歌唱,各有动人。
实在睡不着,萧寒索性爬起来打开电脑,他这几天反复思量党春恩这个事情,写了新闻稿件后还能加工成一个短篇小说。喝了一瓶矿泉水,酒劲也过去了,随即凝神开始创作,自题开始到正文到结尾两万多字一气呵成,题目仍旧是《一个志愿者之死》。小说不同于新闻,人名地名都虚构,故事情节也多了些夸张,并且把县里主要领导写成了包庇者。
又修改校对一遍,再拷贝到软盘装进包里,看表已经快八点,于是冲了个澡下楼,出小区他正想打车,突然发现欧阳一戴着个墨镜坐在自己车里,正扭头看着他。
上车,萧寒从兜里也掏出墨镜:“你回家关机,害我一夜没睡。我迷糊会啊。”
欧阳一撅撅嘴:“谁知道你干啥去了,甭把罪名放我脑袋上,回家发现手机没电了,等洗澡出来充上电又怕打扰你休息。”
萧寒确实困了,含糊的“嗯”了一声就睡着了,欧阳一伸手关了音乐,努力使车平稳。到单位门口,北龙晚报的零售自行车队正蜂拥而出,其中性急的已经在喊了:重磅消息,山村恶霸村长兽性大发美丽助教少女跳崖自尽。
欧阳一戳了下萧寒:“你听听你的稿子被“翻译”成啥了?”
萧寒摘下墨镜揉揉眼睛,听了一遍不由就笑了:“劳动人民智慧高,这标题我都想不出。”
后来听说,尽管加印了一万份报纸,但不到一个小时就零售一空,北龙晚报的几部热线报料电话当天几乎被打爆。而最大的影响力是省委阅报组――退下来的省委老领导成立了个阅报组,每天早上集中阅览省内及全国主要报纸,而后提出参考意见给省委书记省长。萧寒的这篇报道就被画了很多圈:建议书记读读,岂有此理!该一查到底,违法犯罪分子要严惩,违纪基层干部要严处!
这还不算,当天中午,国家级通讯社全文转发,国家电视台也派驻地记者了解相关情况,准备介入采访。党春恩所在学校辗转看到报道后马上组织人员到良县,并且声言已经报告了教育部;团中央负责青年志愿者的部门更是痛心疾首,直接给北龙省委、省政府来了函。
省纪检委与省公安厅看到后马上打给长山市相关部门,问询具体情况,因为他们都明白省里主要领导肯定会过问此事。果不其然,下午三点左右,省委书记召集了这两家单位还有北龙日报一把手开紧急会议,了解了相关情况后,省委书记指示省纪检委与公安厅马上成立调查组派驻下去协助督导此案件,随时汇报。而后把北龙日报一把手留下,拍着桌子大发脾气,主要是两点:第一,没有全局观念,这样影响力巨大的负面新闻把北龙努力很长时间扭转的对外形象马上抹成了黑乌鸦(袁锋后来说这是原话);第二,既然记者已经举报并报案,就该等着结果再发,这样发出来会给司法部门很大影响,甚至会影响司法公正。最可气的是,记者已经得知胡什么投案自首了(也是原话),为何在消息里不体现,这是唯恐天下不乱!
北龙日报一把手擦着汗听着,省委书记喝口水:建议北龙晚报班子调整,本文记者调离采访部门,北龙日报处级以上领导干部马上召开专题会议,就发生的问题进行讨论,举一反三,下不为例。
袁锋后来对萧寒说,桌子上当时就摆着当天的北龙晚报,在北龙日报一把手要离开时,省委书记叹口气说:这个萧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