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事情有时候真就无法用常理推断,或者就像那句歌词“山不转水转”,冥冥中总有一种力量,左右着相见相逢,左右着来来往往。
萧寒告别任师傅,临别任师傅一再嘱咐他注意安全:“这地方的蚂蚁都得看人家脸色,据说曾有省里的一个什么人来查这畜生,被跟踪差点灭口,后来不了了之。”
笑了笑,摆手过马路往宾馆走,再联系计划采访的下一位,但手机停机了。再依次向下另一个采访对象,登记的是住宅电话,对方很久才接起来,是个女人,声音很沧桑,就像好久没有说过话似得沙哑。
萧寒仍旧是表明了身份,然后直接说明来历,对方马上说好,我盼这一天都快哭瞎眼睛了。
提前看过卷宗,萧寒明白失独的父母凄惨,于是先道歉:“抱歉又要揭开您的伤疤,但我想这样才能让您找到些安慰。能告诉我您的地址吗,我现在过去,我们聊聊。”
那个女人说我去找你吧:“记者大人,我的家现在不便接待客人,您在哪住?”
萧寒说我开车方便点,要不去接您吧?
“不用,”电话对面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好像她把什么碰翻了:“我现在就出门,你告诉我宾馆。”
告知了宾馆名称及房间号,萧寒紧走了几步,他不知道这个采访对象在哪住,也许就在宾馆附近呢,让人家先到房间如果没人不礼貌,也会失去信任感。
到了房间,萧寒先简单收拾了下,其实服务员天天打扫,他就是觉着马上要接待的这个人会有很多故事,他得重视。
又洗了水果,再把桌椅摆好,拿出自己的采访本与笔,萧寒才坐下,他有些奇怪,怎么短短几句话就被这个女人带入了悲伤,因为他的心情也突然有些黯淡。
先把刚才采访任师傅的重点记录了一下,半个小时过去这个女人也没来,萧寒起身把房间门打开,楼道里静悄悄的,拿起手机又放下――她肯定来。
又是十多分钟,萧寒拿起卷宗又低头研究了一会,不觉间房间就多了个人,等这个女人沙哑的声音说:“你好,”他被吓了一大跳――房门开着,从楼道到进房间,一点声响都没有,她就进来了。
“你好,你好,”萧寒只是愣了下马上就站起来:“请坐,我是北龙晚报的萧寒。”
毫无预兆,这个女人普通就跪下了,然后声泪俱下:“记者大人,您要为我做主啊!”
萧寒再次被吓住,在五年的记者生涯里,这样的事情第一次发生,赶紧上前伸出双手拉起这个女人:“你先坐下,这个不敢当,你这是干什么?”
这个女人就像突然没了骨头,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到了萧寒的双手上,但他就是轻轻一拉,便把她“放”到了沙发上,一米六多的个子也就几十斤重而已――萧寒心里说,她怎么瘦成这样。
让这个女人坐好,萧寒过去把房门关好,再回身给她倒了一杯茶:“你先喝杯茶,不着急,咱慢慢说。”
这个女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架势又要出溜到地上下跪,萧寒赶忙上前摁住她的肩膀:“首先,我不是法官,就是法官也不能跪,”顿了顿,萧寒有些急了:“大姐,如果你再这样我就请你出去了啊,咱好好聊会,我就是了解情况,再找机会给你找公平,好不好?”
看她点头,萧寒才放手坐回桌前,拿出采访本,拿起笔想了想才开口:“我就叫你大姐吧,我也不提问了,就你儿子的事情,你知道的就说吧,无所谓怎么说,想到哪说到哪就行。”
她放下茶杯,理了理额头的乱发,萧寒注意到她消瘦的脸庞一点血色也没有,头发大多都白了,而判断她的年龄也就四十岁左右。
在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萧寒脑海里还原了当时的场景:
一场黑帮间为抢夺地盘而掀起的刀光血影之争中,一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呻呤着倒下去了,这一幕就发生在一年前的长山市街头。
这个女人与她的丈夫曾经都是长山市纺织厂的职工,后来一起下岗,买断工龄两口子开了卖糕点的小摊,勉强维持生活,许宏是他们的儿子,独生子。
有个凌晨,这对夫妇把第二天要卖的糕点面粉配料收拾好,刚睡着就被电话铃声吵醒。
电话是长山市人民医院的医生打来的,说许宏受伤了,伤势很重正在医院抢救。两口子赶紧起床去了医院,到了急诊室门口,发现几个小伙子浑身都是血迹,呆呆站着。
她上前拉着其中一个问:“许宏呢,怎么回事啊?”
小伙子挣开她的手,默默往抢救室指了指。
这对夫妇并不知道,就在一小时前,在市区五一路的街心花园,两个黑帮团伙火拼,他们的儿子许宏属于豹哥这个团伙的成员,结果被另一伙黑帮成员砍了数十刀。
随后赶来的大批豹哥成员把另一帮人砍散后,许宏才被送到医院,领头的老大扔了些钱就扬长而去――他们试图通过这次火拼,把长山另外一个黑帮赶尽杀绝。
夫妻俩扑到抢救室,许宏已经不能张嘴说话了,但身体还在微微颤动,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血口子,门牙都被砍掉了,脸上有两道口子,肉都是往外翻,其状惨不忍睹。
他看到了父母,眼神中全是留恋――许宏刚被送进医院抢救的时候,还能说话,他就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给了急救医生。
这对夫妻被医生推出抢救室的门,她说当时她丈夫就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约半小时后,医生出来对他们说:“我们已经尽力了。”
许宏就这样死了,年仅十六岁。
这位大姐说着哭着,其实这个事件发生与过程萧寒在卷宗中看过,但很多细节在她沙哑的嗓音中,尤其混杂着不停的哭泣,萧寒不寒而栗。
叙述的时候,萧寒不忍她再伤心、好几次都想制止:“你不要说这些了,说重点吧,”但他是记者,必须采访到这样的伤心,才能让自己的文字去打动人,从而达到新闻报道的作用。
看她说完这段话停住,萧寒把桌上的纸巾盒子递了过去:“大姐,节哀顺变,”然后又给她添上茶水。
估计她的嗓子有问题,在说话的时候不停喝水,要不就沙哑到发不了声音,萧寒很心痛,真想啥都不让她说了,但有时候倾述也是一种解脱方式,就拿着笔默默记录着,任由她接着往下说。
许宏上到初二时,因成绩不好,不愿意读书就辍学了。
孩子比较娇惯,尽管是寒门,但能尽量满足许宏的要求,这样教育的结果就是让徐宏非常霸道。
他从学校回家,把书包摔到桌子上:“我不上了!爸妈你们不要劝,否则我就离家出走,说到做到。”
“一点办法也没有啊,我跟他爸都给他跪下了,就是不去学校了,”这个女人抽出一张纸,擦了擦眼泪,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看杯子的倾斜程度,萧寒马上站起来过去又给添上。
“谢谢你啊,孩子走后,我天天去他坟上哭号,把嗓子弄坏了,说话就得喝水,要不就火烧火燎的,”这位大姐又喝了一口水,萧寒就把水壶放到了她跟前。
接下来的叙述卷宗里没写,萧寒开始认真记录:
一个十三四的孩子,能干什么呢,先是在糕点铺子帮忙,但不到一年他就腻歪了,嫌赚的少,又没白没黑的辛苦。
于是夫妻俩托亲戚给徐宏在一个学校找了个当门卫的活儿,这个亲戚是这个学校的副校长。虽然年纪小,但徐宏发育快,个子一米七多了,穿上门卫警服也像模像样。
刚开始他每天都兴奋,按时上下班,夜班还记得给家里报平安,只是好景不长,很快就开始懒散,有时候三五天也不回家,问他就不耐烦――加班,换班,别问了。
不到三个月,徐宏就出事了――跟学校的几个混混学生发生了冲突,他打了人家,后来人家也打了他,亲戚为了避免事端,就让徐宏辞职离开了学校。
但这个事情,亲戚没给徐宏的父母说,而这时候的徐宏对于自己在外的事情,回家干脆只字不提,他们夫妻也因此一直被蒙在鼓里。
直到徐宏死在医院,他们夫妻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在黑社会,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豹哥的引诱。
一杯水又喝完,徐宏的妈妈伸手又倒满一杯:“我的儿子很孝顺的,后来他拿回家的钱就多了起来,我们一直以为是学校给他涨工资了,都给他攒着,想着给他将来搞对象结婚用。”
萧寒心里嘀咕了一声:好我的糊涂大姐啊,这叫孝顺吗?一个儿子孝顺的标准不是拿回多少钱,而是他勤奋努力走正道,常回去陪父母,想父母所想……
这个不能说出口,也许每个父母对孩子孝顺的标准也不一样吧,努力让自己不走神,萧寒继续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