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部长握着萧寒的手就没放开,肉乎乎的再加上天热,萧寒感觉两只手都黏在一起了,又不好意思使劲挣脱,只能任由被“牵着”进了宾馆一楼的包间。
山狼与薛平后面跟着,王部长只是跟薛平点了下头没说话,也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萧寒于是替他说了几句,有一句评价让王部长明显收紧了握着的手――大事面前不糊涂。
一个很大的包间,一个很大的桌子,萧寒大致看了下十几个人也能坐下,就有些不解:“王部长,咱就四个人,找个小房间简单吃口就是了,这太大了吧?”
王部长终于放开了萧寒的手:“不大不大,给萧主任压惊,多大都不会大!来,萧主任坐主座!”
萧寒赶紧推让:“不敢,您坐,您是主人!我这个主任在这里就是摆设,得听您的!”
一语双关,因为他进了包间就心里嘀咕,这样做肯定不仅仅是压惊这么简单,他想这个王部长该不是给栾人豪当说客了吧?如果是的话,这个薛平在场他应该不会开口吧?想到这里他看了眼薛平,见他不动声色,依旧是一幅忍辱负重的样子。
王部长不由分说就把萧寒推到正中间的位置,而后挨着他的左边坐下:“咱就不客气了,山狼,招呼服务员上菜!”
萧寒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坐下,而后招呼薛平:“来,薛乡长坐我这边,得好好感谢你啊!”
薛平看了眼王部长,王部长笑呵呵:“坐吧坐吧!”
萧寒看薛平坐到自己右边,就站起来:“我去洗洗,今天被拘留在一个土窑洞里,满脸都是灰尘!”
王部长的笑容顿了下随即就恢复:“洗洗,好好洗洗!”
确实是脏,洗手的水落在白瓷水盆上,道道黑水横流,再仔细洗脸,肚子咕咕叫,萧寒这才想起一天没吃东西了。
返回包间,凉菜已经上来,七八个荤素搭配,四个人就是不叫热菜也吃不了,但萧寒没有再客气,因为他已经知道这顿饭的目的必然是说合,或者是说合的前奏。
看萧寒出来,王部长点头示意山狼起热菜,自己伸手拿起桌子上的酒瓶,拧开准备开始倒,萧寒伸手捂住自己面前的分酒器:“王部长,我不喝酒,请谅解!”
“什么不喝酒?”王部长伸手拿过自己的分酒器倒满递到萧寒跟前:“山狼跟我说你俩喝了二斤不倒,咋地,哥哥我不值得你醉?”
萧寒看了眼山狼,见他轻轻摇头,于是笑了:“部长,我一天水米未进,直接喝酒肯定马上倒,所以不敢喝。”
不等王部长吩咐,山狼马上站起来喊服务员先上点主食,王部长把萧寒跟前的分酒器拿走倒满:“先吃菜,先吃菜,吃饱咱再喝。”
萧寒动筷子夹菜,挨着吃了不少,主食上来又吃了一碗面,这才觉着肚子舒服了。王部长只是简单夹了几口菜而后开始唠叨――像唠家常,他说自己刚刚到现在的位置,熬了二十年。最早秘书干起,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干的比牛多,吃的比猪差。
萧寒呵呵笑了:“您过谦了,很多人熬二十年不还是个普通干事吗,您是有才干有能力的人。”
王部长好像是说完了前奏,接着萧寒的话开始说:“你也知道咱宣传口,一个不慎全盘皆输,县里春节过后才竖立起党春恩的典型,现在人已经入土为安了,这事情再翻出来影响真不好。再加上现在我分管教育口的工作,事情太多,有失察,也请萧大主任多多宽容。”
萧寒喝了口茶心里“哼”了一声,该说的总是要说,他不再接茬只是听着。
王部长叹口气:“我伺候了栾县长十年,他可真是个好人,晚年了,有些事情我们得给老人家尽尽心。”
萧寒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拿起酒杯:“王部长,理解理解。咱喝酒吧,我先敬您一杯,要不是您安排,我还在那破窑洞里数蛐蛐呢。”
王部长直接拿起分酒器:“萧主任,首先我得道歉,您委屈了。”萧寒刚想拦,他咕咚咕咚就喝了一分酒器,萧寒本想也跟一分酒器,想了想只是把自己的小杯子干了。
夹了个花生米扔到嘴里,萧寒刚准备倒酒敬薛乡长,王部长伸手把萧寒跟前的分酒器拿起:“萧主任,这壶酒是罚你的!你来我们县里采访,理应先通知我们,如果这样,后面的事情不都发生不了了吗?”
嚼着花生,萧寒笑了,他伸手接过分酒器咽下嘴里的咀嚼物才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到了贵县就找你们宣传部门,这个志愿者咋地死的不更加的扑朔迷离了吗?”
话语里故意带刺,萧寒也是给自己接下来找退路,但酒他还是端起来就大口喝了。
薛乡长站起来拿过酒瓶,给萧寒倒满又给王部长倒满,山狼拿起桌上的烟打开递给萧寒一根:“萧老师您喝慢点,王部长是海量,我们就没见他醉过!”
萧寒接过烟先递给王部长,他摇头:“谢谢,我不会抽。你来后我们协助你调查,怎么能说扑朔迷离呢?萧主任这是觉着我们宣传部门是和稀泥的吧?”
针尖麦芒扎起来,见此情绪,不等萧寒开口,薛乡长端起分酒器:“萧主任,王部长,我来和稀泥吧。敬二位领导,我干了,二位随意。”
萧寒站起来端起分酒器:“薛乡长,我就冲你在拘留室外的一句话,这杯我喝。‘记者们进省委采访也畅行无阻’,王部长,请原谅我的直接,良县有多大?有多少人口?一个如花年岁的女志愿者跳崖了,有几个人会不知道?为啥跳崖了,又有几个人不清楚?那么,然后呢?各种人活着各自的。党春恩没爹没妈没人做主,死就死了?埋就埋了?山狼,这顿饭我请客,谁结账我就写个稿子说谁腐败!我用我自己的工资结账!”
仰脖子喝了这壶酒,萧寒坐下自顾自夹菜吃,他心里明镜似的:把狠话撂下,对付到明早就去地市报案,再回省城发稿,谁来说合也不行!现在,最好是堵住说合者的嘴巴,这样省事。
薛乡长从心里佩服萧寒,但仍旧看了眼王部长才把自己的酒喝掉,这个王部长历练多年,马上就哈哈笑了:“萧主任,说起来咱是一个系统,你要的正义、真相不也是我们要的吗?好歹你是客,这顿饭我请,用我的工资。这酒咱就痛快喝,不提工作如何?”
萧寒抓过酒瓶又倒一分酒器:“哥哥这话我爱听,来,干了。”
三分酒器下去差不多六两白酒,萧寒有了些反应,他抓紧吃东西。山狼出去又叫服务员搞了一大盆玉米面糊糊,放了盐和一些青菜,用热油加葱花炝过,萧寒喝了一碗特别合口味就又盛了一碗。
这顿酒到现在喝的特别别扭,王部长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也是默默喝了碗玉米糊糊,萧寒缓过来跟山狼又喝了一大壶。
本想马上就结束的饭局,萧寒刚松了口气,包间门被推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走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穿警服的人,其中一个是陈云芳。
萧寒正诧异间,王部长站起来:“栾县长,您来了!”
薛乡长跟山狼赶紧站起来让座,萧寒也礼貌性站起来,栾县长就在门口的桌边坐下,喘口气摆手:“都坐下,都坐下!甭让我这老朽扰了大家的兴致!”
都落座,陈云芳对着萧寒直视的目光,点头笑了下。
栾县长喘匀了气开口对着萧寒开了口:“小同志,我不是来说情的,你放心。再说我已经退居二线多年,说情也不顶用。我就是想知道我那个混账女婿做了什么?”他指了指另外一个穿警服的女人:“小王给我女儿打电话,我正好在旁边,听到只字片语,来这里就是想了解实情。”
萧寒咽了口唾沫,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人,他明白这会儿的处境比在拘留室好不到哪,但他突然就没了畏惧,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后缓缓开口。他先说党春恩是个怎样的人,他说党春恩被遗弃在医院门口的啼哭,他说党春恩挣扎在福利院的生活,他说党春恩在读书时候阳光的奋斗,他说党春恩在山顶小学的良苦用心,他说党春恩年轻朝气的向往与梦想。
整个房间静静的,就萧寒一个人在说,就像老师站在讲台上,下面的学生都非常用功,专心听着,眼睛都不眨。
说完党春恩,萧寒叹口气,他接着说那个夜晚,一个有星星有月亮的夜晚,一个兽性大发的爷爷辈的人如狼似虎,于是一个年轻的姑娘被无情摧残。忍辱负重打碎了牙咽到肚子里,这个姑娘仍旧含着泪,继续为孩子们讲着光明,讲着未来,她的人生似乎逆来忍受惯了,她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满了“畜生”,但该上的课继续上,笑容满面的上。又是一个夜晚,那个“畜生”轻车熟路,又一次欺负了年轻的姑娘,这像一条不归路,没有尽头,于是她站在为之奉献的山顶,一跃而下。
薛平不由自主就拍了下桌子,但没有人去看他,大家似乎都沉浸在悲痛愤怒里。
萧寒没有停顿继续叙说,这个“畜生”看见那条鲜活的生命消逝在杂乱的山石上,于是慌了,马上跑到自己当乡书记的儿子跟前一五一十都说了。于是,我党的干部,一个基层的领导不用说大义灭亲,而是马上开始捂嘴,捂所有人的嘴:他串通乡里派出所所长,打击所有敢于再提这件事情的人,他聚众围堵国家机关,他指使协警拘留记者,似乎那个乡是他家后院,可以为所欲为!
端起茶杯喝口水,萧寒看着栾原副县长:“我讲完了,各位有啥也只管说吧!”
栾县长像挨了一记闷棍,苍老的头颅颤抖不已,他哆哆嗦嗦张开嘴:“畜生啊,畜生!这个事情我了解了,感谢省城来的记者,我一再给栾人豪说要为党为民、以身作则,可他就是不听。小王,丫头,你们俩不许再参与这个事情,一切有公。”
老人颤颤巍巍站起来,叹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就向外走去,大家都站起来,王部长更是要上前搀扶,老人摆摆手:“你们谈你们的,不用送我!”他的女儿上前扶住,陈云芳也站起来跟出去。
萧寒慢慢坐下,端起自己面前的分酒器一饮而尽,再站起来:“王部长,咱们也散了吧,如有得罪,请多多包涵。”
王部长面无表情,很无语的摇头。萧寒不再看他,站起来就向外走,薛平与山狼也站起来但没有跟出来,萧寒明白,他们仍要听上级领导下一步的安排。
回到房间,雪雀正在看电视,萧寒马上收拾行李:“嫂子,这里不能住了,晚上换个地方吧。”雪雀没多问只是点头帮着收拾:“山狼呢?”
“陪着他领导呢,咱先走,一会打电话联系。”
萧寒与雪雀拎着行李下楼,一出宾馆门就看见一辆警车闪烁着警灯冲过来,到萧寒跟前刹车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