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能死!”杨逆拼尽全身力气用右手按住左侧锁骨下的伤口,但依然无济于事,鲜血滴落雪地,烫出一个个窟窿,隐隐有几缕热气升腾。
此时的杨逆整个人倒在银行外停车场的雪地中,身后的大众轿车敞开着车门,车顶灯发出昏黄的光。他用左手死命扣住冰冷的水泥地面,一点一点向前挪动,食指指甲整片翻开竟似毫无知觉。血迹从驾驶座一直延伸到他的身下。
杨逆双眼怒睁,满含愤怒与不甘,死死地盯着前面那个一路奔跑的身影,嘴中不断发出无意义的咆哮。
“那是……那是救命钱,你……你回来!”杨逆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自己生命中最后一句话,但声音小的似乎只有自己能够听到。
那个黑影已经跑到了马路中央,再有几步就能跑到路对面的漆黑胡同里。
死前的这一刻,杨逆忽然发现全身各种感觉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敏锐。他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由内而外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僵硬,就好像要化成这寒冷冬夜里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生命的最后一秒,投射到杨逆视网膜上的影像是一辆飞驰而过的中型卡车重重地撞击在那个黑影身上,黑影整个人被卷到车轮底下,手中一直拽着的纸袋高高甩起,里面的几百张钞票散落一地,又被寒风吹得四处飞散。
身体已经一动也不能动了,但杨逆依然在拼命挣扎着:“我不甘心,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死了,老头子就没救了……”
“你不甘心吗?”突然,一个略显阴沉,却又似乎满含嘲讽的声音在杨逆脑海中响起。
“我不甘心,老头子现在正躺在手术台上,没有了我,没有了这8万块钱,他撑不到天亮!”杨逆根本没有在乎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又是从哪传来的,只是凭着意志在拼命呐喊。
“那如果我能给你一次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即使要赢得这个机会甚至会比死了还要艰难、还要痛苦,你还是会答应?”声音依然满是嘲讽,却又带着一点点诱惑,就像一个顽皮的孩童在对着一只溺水挣扎的蚂蚁说话。
“只要能活下去,任何条件我都会答应,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去做!”杨逆自幼父母双亡,是爷爷千辛万苦把自己拉扯大,祖孙二人相依为命。自己惨遭横祸,丢掉性命的将会是祖孙两人。
“呼,这样就好!”那个声音似乎是听到了最满意的答案一样松了口气,“将死之人,以我黄泉之主的名义,我将你引渡到弥留之地,那里是死者的仙境,是生者的梦魇,那里没有善与恶,也没有罪与罚,从此你将成为我的玩偶,燃尽你全部生命来取悦我吧!”
如同睡梦中从高空坠落般,一阵强烈的失重感扑面而来,杨逆猛地睁开了眼睛,也不知从哪里涌来的力气,大声喊道“我不能死!”然后腰部发力,整个人竟然坐了起来!
然而,目光落处,已不再是之前身处的那个停车场,没有雪地,没有黑影,甚至没有伤口。入眼处,人头攒动,灯火辉煌,连气温也达到了30度以上。
这是一个类似于任何一座二、三线城市都会有的商业步行街的地方。道路干净宽敞,中央是一排双头路灯,两边各是一排两三层楼的商铺,五颜六色的招牌灯箱不断闪烁着。路上、店铺里都有不少人。
然而奇怪的是,一片繁华的环境中却听不到一丁点欢声笑语,所有人都表情淡漠,个别的几个也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声交谈,杨逆的一声大喊,在这里反而显得格外突兀,引来几个路人的注视。
杨逆满脸惊慌,四处张望,缓了一缓以后猛地站起身来,先是摸了摸颈下的伤口,入手处一片光滑,哪有还有什么伤口的影子。
来不及细想,杨逆赶忙低头去掏自己的手机,却惊讶的发现不仅手机不见了,连自己身上的穿着也变了。本来是冬天,自己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而现在上身却是一件普通的纯白色短袖T恤,下身是一条破旧的蓝色牛仔裤,脚上蹬了一双黑色板鞋。原本的手机、钱包、钥匙全都不翼而飞。
“帮帮我,帮帮我!借我手机用一下,我要打个电话!”杨逆赶忙抓住走过身边的一个人,“我爷爷正要做手术,我要给医院打个电话!”
被拉住的是个矮矮瘦瘦的年轻男子,扭头向杨逆看来,眼神锐利,又满是蔑视,还带着一点防备。他肩膀微微一抖便摆脱开杨逆紧抓住衣服的手,向四周打量了一下,见有几个人正在往这边看来,似乎有些顾忌,便不动声色地向侧面挪了一步:“真晦气,刚要进场就让个新人缠上了。”然后冲着杨逆恶狠狠地低声喝道;“滚开,一会儿会有人来接待你的。”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杨逆心急如焚,伸手又要去拉经过的一个穿着长裙的妙龄女子。那女子却粉脸一凛,眉心处黄光乍闪,杨逆伸出的手便仿佛撞到一块玻璃般,与那女子的肩膀始终隔着5―6厘米的距离,却难以再进分毫。
那女子也不理他,眉头微蹙便径直走开。而那无形的玻璃似乎随着女子一同前进,一股无形之力把挡路的杨逆推到一旁。
杨逆犹不死心,转身又拦住一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头,强稳心神,尽量放缓语气问道:“大爷,我家里有急事,能借您的手机用一下吗?”
老头见有人拦路,也不生气,只是咧嘴冲杨逆一笑,哪料嘴中竟然吐出一根十多厘米长的细长舌头,尖端分叉,如同蛇信一般,轻轻在杨逆脸上拂过,伴随着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杨逆吓得连着倒退几步,这才隐隐意识到自己所处的这条街恐怕有些不寻常。
“哎呦,哎呦,你这小子怎么敢打扰过山刀老爷子,是嫌死一次还不够过瘾是吧!”就在这时,一条胳膊毫无预兆地出现,搭到了杨逆的肩膀上。
就这一搭之下,杨逆不仅后退的脚步被止住,而且全身发麻,做不出任何动作来。
那老头也不着恼,还是咧着嘴在笑,长长的舌头冲着杨逆扫来扫去。
“您老有事先忙,这不是个新人么,我来教训他!改天有空,来茶馆喝茶,夜叉大哥可是盼着您老人家好久了。”那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松开了搭着杨逆的胳膊。杨逆感到浑身关节一阵放松,忙回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身上穿了一件油腻腻的西装,狭长的眼睛上还挂了一副宽大的老式眼镜。
这胖子嘴上说的亲热,但人却一直站在杨逆身后,有意无意的用杨逆的身体挡住了自己。
那老头自始至终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听了胖子的话,甚至还调皮地冲杨逆眨了眨眼,然后才慢慢腾腾的踱步走进了一家面馆里。
而这一眨眼不要紧,却让杨逆浑身的汗毛瞬间都竖了起来:这老头眨眼并不是如常人般上、下眼皮互碰,而是右眼皮碰了碰左眼皮,好似爬行动物的眼睑一样,浑然不似人类!
“你小子运气不错呀,上来就碰到这老毒蛇。”那胖子看着老头离开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从裤兜里掏出一条脏兮兮的手帕擦了擦肥脸上的汗水。没想到,只是两句话的功夫,这人竟然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
见终于有人肯跟自己搭话,杨逆赶忙把刚才的怪异情形甩到脑后,抓着这胖子的双手,急切的问道:“电话,能不能借你电话用一下,我真的有急事!”
“哎呀,哎呀,不要急嘛,刚到这里的时候每个人都有急事,等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时间在这里是最珍贵,也是最不珍贵的东西!”胖子打着哈哈,拉着杨逆在旁边的长条木椅上坐了下来。
杨逆哪有心思跟他在这里浪费时间,语气急促的解释道:“今天下午,老头子……不,我爷爷突然中风,被邻居送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说他脑干上有个出血点,必须马上做开颅手术,手术费至少要十万。我好不容易跟一起创业的朋友借了8万块才把钱凑齐,正要给医院送去,可接着……接着……”
杨逆突然想起几分钟前发生的一幕,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停了下来。
“接着你就死了,再接着你就到了这里是不是,我知道,我全都知道。”胖子满不在乎的说到,仿佛这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情。
“对呀,就是这样!”杨逆又伸手摸了摸颈下受到致命一击处的位置,虽然明知道那里已经没有伤口了,但当时那彻骨的疼痛好像仍然残留在肌肉上,一跳一跳的隐隐作疼。
胖子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杨逆的脖子,笑着说道:“没有关系,这是植物性神经系统作祟,等你适应了就好了,你现在的身体可是很健康的呦。”
见杨逆眉宇间依然流露出急躁的神色,胖子拍了拍他的膝盖,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双手递给杨逆,语气和蔼的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王,你可以叫我王经理,在这条街上专门负责接待新人,你能遇上我,只能说明你的运气真是不错。”
杨逆看了看手中的名片,上面只印着两行字:
王潇洒
黄泉岸头茶馆大堂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