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了你娘,是命运的不公,是规定的无情冷血,是所谓上位者的一己私欲,如若不然,她如何会如此下场!”凌昊失控一般猛地掐住凌墨的双肩,用力的摇晃着,迫切的想要他接受他的话,接受他传递的恨与记忆。
“可他们都已经死了,所有人都死了,连无辜的人也徒受牵连,就连他……”凌墨说着,指向了不远处的狗乞,“他不一样,为此付出了代价吗?这样已经够了,他一样失去了他的所有,失去了骨肉亲情,失去了身份。”
凌昊转眼看向狗乞,突然冷笑了起来,轻摇着脑袋,说道:“他……他不可能不知道,其实圣上真正要杀太子的原因,根本不是单单的豢养死士,还不是因为圣上自己有了亲生骨肉,血统得以继承,可却没有借口废除非亲生的太子。而我,所做的无非是替当今圣上找了一个借口,从而让他顺利杀了不是自己亲生的太子……他们迟早都是会死的,因为人,都是自私的,圣上已经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不可能把皇位传给不是他亲生的太子。”
这句话正是桓生那日没有说破的话,他知道狗乞心知肚明,可他分明也是受害者,但他还是选择了埋怨自己。
追根溯源,哪有尽头?
对错是非,说来说去,如何说得清,道得明呢?
狗乞垂着头,迈着艰难的步伐,走到的竹篮边,抚摸着孩子的眉间,念叨着什么,随后将一个银锁头挂到了孩子的脖子上。
凌昊看着狗乞的动作,才注意到竹篮里的孩子,他一时惊异,踉跄着站起了身,扑了过去。
想是对于危险的第一反应,瑾歌当即做出反应,快步上前护住了孩子,没有一丝余地和惧怕,直直的回视着凌昊,她的嗓音因为哭泣过而变得沙哑,甚至开口那一瞬间连声音都发布出来。
“我尊你一声舅舅……”
‘舅舅’二字,使得凌昊僵住了身形。
“我不会让你伤害我的孩子,除非,你杀了我,你亲手杀了我。”瑾歌语气轻缓,咬重了‘亲手’二字。
凌昊听瑾歌说这个孩子是她的孩子时,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怀疑,不敢相信,他颤颤巍巍的伸手指向孩子,问道:“这是……你的孩子?!”
看到他这般震惊,一旁明白此中真相的狗乞发话了:“想必你万万没想到,瑾歌怀的是双胎,而且是龙凤胎,这个孩子,是一个男孩儿。你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有了这个孩子,注定有了缺口,有了破局的关键,再怎么也无法完成你的夙愿。”
“怎么可能……”凌昊不可置信的退了一步。
“当初她差点滑胎,为了救她肚子里的孩子,我曾为孩子引魂续命,但我当时并不知道怀的是双胎,如今两个孩子,一魂而化,纷纷只有半魂,生生相惜,犹如一体,虽说是两条生命,却好似一条命,想必这也是天意,天意如此,上天在给你指引,你还是醒醒吧,回头是岸罢。”
“不……”
“而且,你想要的阴体蕴胎也是不可能的了,因为柳老仙已经替他们俩逆了反魂,阴阳颠倒的是魂魄,魂魄不能易主,但是阴阳可逆。”
狗乞的这些话,这些事情的真相,连同瑾歌和凌墨都有所不知,在他们过往的认知里,还不曾接触过这样的事情,只是从未会联想到这些。
而桓生,从始至终,执着于转逆阴阳,从一开始的探究,试探,错误,误会,到后来的了解,清楚,理解,成功,他为之努力了许久,总算成功了。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你的计划其实就早已注定失败了。”
凌昊听着狗乞的言语,不可置信的连连后退。他是最后一丝光亮也在缓缓黯淡下去,使得他的目光渐渐开始涣散,似乎意志的堡垒在渐渐的坍塌。
“若是这个方法真的能聚灵引魂,起死回生,那我如今还会孤身一人,独守空岛吗?我为何不救自己孩子?你现在总该明白了吧?你何必再执迷?到头来,毁了孩子,毁了骨肉亲情,也毁了自己。”
狗乞说完,一时又陷入死寂,每个人都怀抱着不一样的心情。
这时,摇篮中的一声婴孩儿的呢喃声打破了寂静,回响在四周,穿透着每一个人的内心。那是他睡梦中的呢喃,初生的纯洁毫无杂质,像一股清泉洗涤着满室的尘埃,更像一纸圣洁的佛经,渡尘世眷恋。
凌昊久久不语,渐渐好似泄气一般,他踉跄两步,垂下双臂,随后转身迈着步伐朝着外面走去。
看着凌昊离去的背影,瑾歌说不出的心痛难忍,她如何恨他,如何怨他……
“舅舅,人一辈子,也该为自己活一次。”
听到这一声舅舅,凌昊身形微滞,银丝浮现在黑发之间,愈显优势,散乱的长发掩住了他的表情,无人见得他背对着的面庞陡然落泪顺发而下,无声无言。随后他飞身而去,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之中……
看着凌昊消失不见,瑾歌呆坐在地上,竹篮里的孩子突然醒来,那双懵懂的双眸滴溜溜转动着,直打量着她,嘴里呜喃出声,惊醒了发愣的瑾歌。
闻声,瑾歌立刻转过去俯身将孩子抱在了怀里,这奇妙的感觉,仿佛跨越了山川大海,归于原点,归于黎明破晓。
这是瑾歌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
与女儿不同,这个孩子相对较沉静安稳,一双目光透着婴孩儿的懵懂无知,亦有几分娴淡沉稳。
看样子,这个孩子,会比较像桓生。
想到这儿,瑾歌那许久不曾流露神情的面容蓦地扯出一个浅笑来,看着孩子的面容,弯了弯眉眼。
凌墨久久驻足,似乎在思考,他迟疑了一会儿,方才踌躇着走了两步迈到瑾歌身前,轻声道:“孩子在莲濛山,不会有事的……”
闻言,瑾歌微愣的侧了一下脸,她始终没有抬头看向凌墨,因为她也不知道该以何种目光看着他。
“这一次,没有骗你。”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了。
他一直自觉愧对于瑾歌,无颜面对她,如今更甚……
一切都搞砸了。
他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哪里还有资格奢望她的原谅,她的信任,也不知道如何挽救这残破不堪的亲情。
而瑾歌,因为这一句话,而勾起了万千思绪,往日种种,深切的情分,在那些事情的掺杂中,渐渐变得残破不堪,谁都不敢轻易去触碰,更不知如何维护好,将其修缮。
他骗了她那么多年,却无法评价。如今这一句话,给了她一个清醒的指引。
莲濛山。
今日的天气明朗了许多,举目望去,蓝天白云蔓延无际,遍野绿意夏吹风,相比连日来的心情,也豁然了不少。
自孤岛之后,他们便马不停蹄,直接赶往了莲濛山。不仅仅因为担心孩子,更多的是,心中不好的预感一直在折腾着瑾歌,让她无法平息。
桓生从凌昊那日的表现和神情,已经猜到了即将会发生的事情,他没有戳破,他只能无声的带着瑾歌往莲濛山赶去,似乎如此,能给她一点安慰。
但是,其实,心里应该明白,结果既定,好坏是没有办法评价的。
他们来到山下的濛生客栈处,瞥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老板娘。
果不其然,这个老板娘是濛生客栈的老板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妆容扮相,是在异都小镇时见到的模样,亦是瑾歌儿时见到的模样。
从前只听闻莲濛山是江湖上的一个谜,也是一个秘。从山脚到山顶的死亡之路以及进入地皮的毒,莲濛山上所养的都是剧毒之物,还有传说中的秘书。凌墨从学的师父想用秘术练毒,江湖上都在打那本秘术的主意。
如今想来,凌墨的师父其实就是凌昊,当年是凌昊亲自带瑾歌上的莲濛山,年幼的瑾歌却忘了。而所谓的秘术练毒,恐怕是雌雄金蚕蛊吧,能保尸身不腐。再者,那什么秘书……就是被狗乞投入焰火,化为灰烬的东西吧。
回想这么长久以来,哪一个出现在身边的人,没有同他们联系上呢?
梨汐,看似是凌墨的手,掌控不了的手也只能废了。
雅兰,懵懂的成为了一个渡者。
姚嫣,一把双刃剑,当初凌墨所说的定然不假,但救她的就是凌昊了。
蓬香,在被利用之后,一个清醒得最快的人,也正是他,证明着凌墨的立场。
莫相言,心不正,是被利用的根源,意不纯,是坠入深渊的必然。
洛祁安,最危险的一步棋,也是最柔软的一把刃,把握不住型,控制不了行径,可也锋利得刚刚好。
祁太傅,刀钥。看似主仆,其实不过是同事一主,合作而已。爱情有时候是逼入失控的毒药,有时候也是洗涤灵魂的良药。
太子府遗患,握着希望,时刻惦记。
……
以至于一些不知名的小卒,他们都曾出现,都曾徘徊,都曾驻足。
还以为凌墨如何能在京城游刃有余,那般熟悉,其实真正熟悉京城的,熟悉太子府,熟悉那些前尘往事,那些曾经有关联的各种人物的,是凌昊。
瑾歌轻轻拉着桓生的衣袖,称着心安,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在那条多年不曾踏上的上山路之上,像是去寻一个解脱,又像是去迎接一场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