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梁天琛,从他记事那天起,母亲就告诉他,他们母子是被他爷爷和亲生父亲赶出家门,被逼无奈之下才到纽约生活。
因为背负着这样的身世,所以梁天琛从小就比一般小孩儿要努力很多。他想让母亲开心,想让她感觉到就算他们被赶出家门,一样可以过好生活。
他没去过幼稚园,五岁上的小学,每学年都是全A,一路跳级读大学。
大学毕业那年,他不过十八岁。
对于同龄人,他们可能才刚刚迈入大学校门。而他,已经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并且拿到耶鲁大学研究生入学offer。
他一边学习,一边用自己打工赚来的钱,注册了一个公司。
精于投资的他,在十八岁这一年,赚了自己的第一桶金。
后来的几年里面,他将自己的公司越做越大,已经从当初只有十人的小工作室发展成为上千人的上市公司。
他赚了很多钱,拥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
但母亲跟他说,他还可以做得更好。
他知道母亲的标准,想让他的企业做到陆氏那么大,尽管母亲没有明说,但他什么都知道。
于是,他回梁氏继续工作。
他穿梭于各个谈判桌和会议室之间,谈下一个又一个合作,为梁氏带来高额的利润。
但每次回家,母亲对他说的话依然是:你还可以做到更好。
有一次,梁天琛终于问了母亲,更好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母亲说:你想安于现状吗?
他回答不上,从母亲那边碰了一鼻子的灰回市区。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回城的时候路上能见度很低。
他的车子差点撞上一个孕妇,但也是因为他的责任孕妇才跌倒的,他立刻下车查看,以防万一,他还是将人送送到医院。
从孕妇随身携带的包里面翻到了她的学生证和身份证。
叫时安。
脑海中瞬间想到一句话――
十方之内皆安乐。
缴费安排住院,做完这一切,他又留了些美元在她枕头下。
大概,有些人的缘分远不会因为一次见面而画上句号。
小半年后,在公司招聘会上,他再次看到她。
她也认出他,招聘会结束之后,她把一个信封递给他。
里面装着一些美元,远超于当时他放在她枕头下的数额。
他说:不用给我,是我差点撞了你。
她说:当时你留下的钱,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我生活没有那么窘迫。但你没有撞我,是雨下太大。
他笑着说:怪天?
她答:是呢,老天爷就喜欢捉弄人。
他看了眼她的肚子,已经平平坦坦的,女孩儿更是瘦的不像是刚生完孩子。
许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她说:孩子很健康,是个女儿。
他说:恭喜。
许是有过一面之缘,又或者冥冥之中注定他和陆家那边的人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回头和助理提了一嘴时安的事情,助理懂他的意思,便以实习生的由头,让她在梁氏工作。
偶尔上班的时候会遇到,她总是匆匆忙忙。不像其他office lady那样穿着得体的工作套装,她更喜欢穿平底鞋,方便上下班的时候匆匆穿过川流不息的纽约街头。
他偶尔问一下助理那个女孩儿的事情,助理说得滔滔不绝。
说她在哪哪儿上学,住在哪儿,家里还有个女儿,请了一个保姆照顾女儿。
说她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个小时都在忙碌,说她还打了一份兼职。
他问,她很缺钱吗?
其实他蛮意外时安能怀着孕来纽约,还能在这边把孩子生下来,但她的身份是合法的,不然也不会到他的公司来工作。
他想到母亲的故事,大概,时安就像那时候怀着孕的母亲。
他对助理说:那就多照顾她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生活不容易。
那之后,他们之间的生活似乎依旧没什么交集,他依然在不断扩张自己的版图,想要达到母亲说的“更好”的境界。
直到那天,有个女孩儿跟他说:你很累吧?累的话就休息一下,没人会怪你的。
累吗?
不累吧。
这么多年来,他都是这么过来的,高强度的学习和工作。严于律己,一定要达到母亲“更好”的要求。因为习惯,所以不累。
但真的让有人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觉得可能也是累的吧。
哪有人一天十多个二十个小时都在工作的?他最长一次三天没有睡觉,最后拿到一单百亿的合作,让梁氏的地位更加巩固。
她又说: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也是工作起来可以不要命的人,我就跟他说不用那么拼命,我吃的不多,如果他赚的少,我还可以吃得更少一点。
那是梁天琛第一次听时安说她以前的事儿。
那时候时安已经通过公司的考核,破例在还没有毕业的情况下,正式成为梁氏的员工。
工作上偶有接触,结束之后请员工吃饭,他们在饭桌上的话。
他想,她口中的那个人,应该是她孩子的父亲。
他问:然后呢,他听你的话了没?
她浅浅一笑:不知道啊,我很久没和他见面了。
他从她眼中看到淡淡的一层水汽,提起那个人的时候,她佯装镇定,但眼神将她出卖,掩饰不掉她悲伤的情绪。
他说:当你有奋斗的目标时,就不会觉得累,只会浑身都充满力量,充满斗志。
她说:他也是这么说的。
后来,他们的接触日渐增多,工作之余会说起各自的事情。
大概是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的缘故,时安的存在对他来说,多了一个倾诉的对象。
对时安来说,她也算是多了一个朋友,异国他乡逢知己,其实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他们关系有了突破的一次,是时安一连一个礼拜没有来上班,询问之后才知道,她和照顾她女儿的保姆起了纠纷。
他让公司法务出面,给她法律上的援助,帮她度过了那段绝望的时光。
也是那次之后,时安才跟他透露她到纽约来的原因。
她说她有个很爱很爱的人,他们朝夕相处两年,但因为第三者的插足,感情最终走向末路。
但他不理解的是,他为什么还要把孩子生下来,明知道在这段感情中她得不到什么,何必生下孩子给自己增加麻烦。
麻烦。
梁天琛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忽然想到自己。他不知道自己于母亲来说,是不是个麻烦。
她说:她总得要留住什么,才能证明当时的自己,是真的爱过的。
不然,那两年的回忆会被她很快就忘掉。
因为保姆虐待她女儿的事情,她那些天很焦虑。
他让公司的人安排给她重新找了公寓,只说是公司福利,所有的帮助,都是公司福利。
他可能只是觉得,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生活,不容易。
那时候,助理问他,是不是喜欢上时安了。
他反问:喜欢是什么?
助理一本正经地答:放电期,脑内会分泌一种爱情物质,叫做苯基乙胺; 热恋期,会分泌多巴胺,给人甜蜜、幸福的感觉。
梁天琛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分泌苯基乙胺,但肯定是没有分泌多巴胺的。
他对时安,还没到那个地步。
只是和她相处的时候,觉得很舒服,不用去想“更好”这件事。
她是第一个让他停下来,慢一点的人。
后来,他看到她的女儿,一个惹人爱的小姑娘,但可能是因为经历了被虐待的事情之后,变得很脆弱敏感。
他花了许久的时间,才让小姑娘接受他。
那段时间,助理说他像个人了。
他问:我以前不像人?
助理答:你以前就是个装了太阳能的机器人,永远不知道休息,脸上也永远没有笑容。
他说:是吗?
因为生活中闯进了叫时安和时星辰的人,所以打乱了他原本井然有序的生活,让他活得更像是一个人。
而不是一个机器。
大概是为了活得更像是一个人,他开始去了解时安,去探索她。
越来越觉得,她是个有趣的人,如果能够在一起,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试着,谈恋爱?
但他知道,时安心中有块儿地方,是留给星辰爸爸的。从她的只言片语当中,从她的表情当中,可以看出就算她远走纽约,任然在期待哪一天,那个男人会出现在她面前。
他想,要是他忽然间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她会不会想念他?
他出差将近一个月,一个月后回来,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想念他。
只问他:工作顺利吗?
那时候他就明白,没办法取代那个男人在她心中的地位。
说不生气是假的,毕竟付出了那么多,结果人家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助理看他生闷气,说道:你都没直接和人家说喜欢,有什么资格生气?
他问:难道她感觉不到?
助理笑:喜欢这种事,得明确说出来,哪能让人家女孩子去猜?
他说:还有这种操作?
那还真的就是这样的操作。
但那天可能挑的日子不太好,挑了她喜欢的那个人的生日那天。
他们共进晚餐,她看起来有心事,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她口中那个“叔”的生日。
向来教养极好的男人,在心中暗自咒骂了一声。
看来今晚准备的表白只能延后再说,至少,等到她心中没有爱那个男人的时候。
晚上,时安喝了两口酒,她酒量不太好,送她回去的路上她就睡着了。
到了她家楼下,他下车准备将人从副驾上抱下来。
但身子探进去解开她安全带的时候,男人呼吸一滞,那一瞬间,觉得自己身体里面可能分泌了一种叫做苯基乙胺的东西。
喜欢吧。
这么多年来,他致力于做到母亲所说的“更好”,没做很多同龄人该做的事儿。
比如,谈恋爱。
眼前的女人是他愿意花心思去了解的人,让他不由自主去关注。
他从小生活在国外,接受度比较高,所以对她有个孩子,有段过去这件事,并不在意。
加上那一个月的分隔两地,让他对她的思念似乎更多了一些。
所以当他这么近距离地看着时安时,只觉得左胸膛下那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二十多年来,心脏头次有这种反应。
说情不自禁也好,说蓄谋已久也罢,他单手撑在椅背上,身子慢慢朝时安靠近。
当唇轻轻碰到她软软糯糯的唇的瞬间,男人脑海有那么一秒钟的炸裂。
原来,和喜欢的女孩子亲吻,是这种感觉。
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大总裁,总有需要解生理需求的时候,和几个女性友人发生过亲密的关系,却未曾这样亲吻过。
所以,是震撼的。
但同时也是虔诚的。
亲完之后,更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没经过允许的错事,他迅速从她唇边离开。发现副驾上的人并无任何反应,她还在睡。
只是呢喃道:叔……
说当头棒喝也不为过,男人清醒过来,将时安从副驾上抱了起来送到楼上,没做停留地离开。
那个吻,梁天琛一直未曾和时安再提起,表白的事情也未提上日程。
他想,再等等吧,等她忘记那个男人之后。
不知不觉间,这种不尴不尬的日子过了三年多。
他对时安多于朋友的照顾,公司里面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时安的工作能力大家也是看在眼里的,并未说什么难听的话。
时安一门心思放在孩子和工作学习上,哪里会想那么多。
当同事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只说不可能吧。
本以为时机到了,梁天琛准备将告白的事情提上日程。
母亲来找了他。
她说:听说你这些年在那个叫时安的女孩子身上花了不少心思?要是觉得不错的话,带回来给我和你爸爸看看。
他以为母亲不太会同意他和时安在一起,所以这事儿一直都是瞒着她的。
但还是被她知道,不过不是反对,是同意。
他说:好。
母亲又说:她家里还有什么人,老家是哪里的?以后是打算留在纽约,还是要回国?
母亲还问了一些问题,他似乎都没有答上来,对时安的了解,可以说很少了。
离开前,母亲说:结婚是大事,要知根知底,明白吗?
在他还没来得及让人去查查时安的背景时,就从她嘴里听到“陆南望”三个字。
他以为是同名同姓,于是让人去查了时安的事情,才知道哪里是同名同姓。
时安口中的“叔”,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陆南望。
奔溃,绝望。
各种情绪涌入他的脑海之中,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如影随形的名字,竟然和时安也有关系。
小时候,母亲偶尔会说,你父亲的儿子陆南望怎么怎么样。
那种看似无意的提起,却让他觉得很反感。但他似乎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让母亲不要说这些,只能在一年一年里面去忍受这样的事情。
后来,母亲不说陆南望的名字,只会用“更好”来要求他。
他知道,母亲的“更好”是和陆南望联系在一起的,只有他超越陆南望,才能达到母亲“更好”的标准。
他再次借由出差去躲开时安,这次时间更长,整整两个月。
而两个月的离开,让他冷静下来。
再回到纽约的时候,他似乎收敛了一点对时安的喜欢。
那种想要利用她,与想要将陆南望从她回忆中赶走,两种想法在他脑海中做着挣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灭有做出决定。
而后,有个巡展,巡展的城市当中有海城。
他想,让时安自己做决定。
如果她能顺利从海城回来,他不再退缩,会和她表明心迹。
时安去了海城,她去海城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无比煎熬。
前一秒想去海城把人接回来,后一秒又生生地止住了这种想法。
如果不是她自己从海城回来,那么就算她回来了,心思也还是留在那边的,她心中还是会给陆南望留一处地方。
所以,他等着。
一天一天地等着,等着她从海城回来,等着她彻底忘记陆南望。
但他没等到时安,催促了两次,仍然没有见到人回来。
他想,看来他这辈子都别想分泌多巴胺了。
那天晚上的偷吻,大概永远都只能成为他一个人的回忆了。
这世上女人那么多,为什么非要她时安一个?
在时安留在海城的时候,他试图和喜欢他的女孩儿约会。
吃饭逛街开-房,似乎怎么都没办法填满他心中那处的缺失。
他觉得自己生病了,只有时安才是医他的药。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时安走到末路。
在新西兰的海边,对时安说的那番话,是他此生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不愿意伤害时安的,他怎么舍得伤害她?
但很生气,气她的言而无信,气她没有如约回纽约。只要回了纽约,他们就能重新开始了不是吗?
他没做到母亲说的“更好”,也没得到时安。
他觉得自己做人真的太失败了,完完全全输给了陆南望。
陆南望说他打不过就要回家找爸爸,一点都没说错啊。
那段时间,他似乎许久都没有见到时安,想念她,不知道她过的是否安好。
但他发现,好像所有人都觉得,只要一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
他做的他承认,但不是他做的,死都不会认。
但事情已经不是他认不认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是包括时安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相信他。
他听过最残酷的话就是时安的那句:我不知道你把念衾带过来是出于何意,但现在这里不需要你留下来添乱。
她质疑他带陆念衾来的出发点,甚至觉得他留下来不过是添乱。
没人相信他只是不想让时安受伤。
其实当盛浅予点燃引线的时候,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把最危险的那个人给推出去。
他可能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只是没想到末了,盛浅予死死地抓住了他。
在炸药爆炸前的短暂时间里面,盛浅予甚至还笑了,说:我不能一个人死。
总得要有人给她垫背,很不巧,梁天琛成为垫背的那个人。
那时候梁天琛才知道,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没机会尝过爱情的滋味。
身体里分泌多巴酚是什么感觉,和爱的人相伴到老又是什么感觉?
他都不会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需要去做到“更好”,他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