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越大军几乎没有遇到抵抗就迅速推进到桂林一带。
此时看来,形势大好。
而皇帝的车马也已行至原楚地的彭城。
彭城之内有一条湍急的大河,名为泗河。
彭城行宫就建在这泗河之滨。
新入一城,艾儿吵着要四处走走,梁儿便陪着去了,留得赵政自己在正殿之中处理来自各地繁杂的政务,使他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将国玺拿来。”
赵政一语,内侍便走向门口,从赵高那处交接国玺。
赵高掏出国玺交于内侍的同时,忽有一小片金黄翩然落下。
内侍本能的低头看去,还未等看清,便见赵高怵惕一般挪动了一下脚步,瞬间将那金黄踩于脚下,再看不见分毫。
内侍一怔,不知那是何物,竟引得赵高那般在意掩饰。
赵高亦是全身僵住,暗恨自己怎得这般不当心,连这么小的东西都藏不住。
赵政原本一直垂眸看着奏章,可余光却瞥见那二人似乎都有异样,他便抬了眼问道:
“出了何事?”
赵高与内侍齐齐一凛。
内侍不敢欺瞒,转身对着赵政一礼。
“回陛下,方才赵大人取国玺之时似是掉了一物……”
“何物?”
赵政转眸看向赵高,面上不带一丝情绪。
赵高滞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而他的手心此刻已渗出了汗来,双眼亦是闪烁不已。
赵政见一向神思敏捷的他竟会有所游移,便已知晓内侍口中的那“一物”于他而言必定非比寻常。
赵政利眸如鹰,仅刹那,就发现赵高的左脚略靠前一些,并未与右脚平齐。
而这等“不齐”之举,并不合乎礼数。
“赵高,将你的左脚移开。”
赵政语声低沉。
赵高缓缓合了眸子,看来此事,他已没了退路。
须臾,他将左脚退后了半步,一片金黄色的小小干花便安然展露了出来。
“呈上来。”
赵政淡声令道。
内侍小心翼翼的将其拾起,呈至赵政手上。
“木樨花……”
赵政凤眸微眯,低声念道。
他清楚的记得,早前在之罘山与琅琊山上,梁儿曾经为了给他和艾儿做糕点,采了许多的木樨花。
难道……
“一片小小的干花竟也能让你这般在意,可有什么来历?”
他语气渐冷,双眸森寒,幽幽问道。
赵高躬身敛头,强压下心中惊惧,答话间看似如平时那般冷静恭顺。
“回陛下,几月前在之罘山,臣见木樨花开,芬芳四溢,便采下制成了干花带于身上,也好能时时借些香气,养性颐神。”
“若只是如此,你方才为何要藏着,还那般紧张?”
赵政眉间阴云满滞,眸光锋利得仿佛要将人看穿一般。
赵高的解释无甚不妥,可他不信。
赵高不自觉的吞了一下口水,赵政那宛若冰山般的压迫之感不明缘由的使他呼吸困难,思绪也有些不畅。
“因为……木樨象征仕途得志……臣不想让人以为臣将木樨贴身而置是为求高官厚禄,不想让人觉得臣是这般世俗之人,尤其……不想让陛下这般认为……”
赵高这些话花了很大的心思,他自觉已将这谎圆得足够圆满了,可赵政却未言,大殿之中竟就这般沉寂了许久。
正在赵高倍感压迫、背脊冷汗直冒之时,赵政突然起身,负手走至赵高跟前,雕刻似的面容无甚起伏,却说不上为何会令人觉得森冷得可怕。
当他再度开口,竟已然转换去了另一个话题。
而那语气,却是冰寒依旧。
“几百年来,诸侯皆传'天子九鼎,得九鼎者得天下'。朕既然已经到了彭城,就该顺便去泗河寻一寻那落水的九鼎。赵高,此事就交由你去办。朕要你带领一千人,即刻亲自下泗河去寻。”
赵政有意将“亲自”二字咬得极重。
赵高心下骇然,只得应“诺”退去。
陛下素来多疑,他果然还是瞒不住他。
看来这一劫,他是躲不过了……
空荡荡的大殿中,赵政高大的玄色身影独自立于其间,广袖下的大手紧握成拳,瞬间将那娇小的木樨干花碾压得粉碎。
永伴佳人……赵高,你必须放手,这木樨花香你用不起!……
玩了一个多时辰,梁儿将艾儿哄去休息,刚刚脱身回来,就见行宫之前、泗河河边聚集了大批的人手,密密麻麻,下饺子一般纷纷跳下了河里。
进入正殿时,见左相隗林正在殿中,她便默默绕至赵政侧后方坐好。
只见隗林面带忧色,上前一步,提着胆子劝道:
“大王,听闻当年九鼎刚刚落水之时,就已引得齐楚两国争相下水打捞,就连其余几国也多次派人暗中下泗河查探,可却全都无功而返。如今百年已过,这……恐怕就更加……”
梁儿淡垂着眸子。
那么多人跳下河去,原来是为了寻找九鼎……
相传,夏朝初年,夏王大禹划分天下为九州,令九州的州牧贡献青铜,铸成九鼎。又将全国九州的名山大川、奇异之物镌刻于九鼎,象征九州之意。
此后,古礼便普遍认为:祭祀天地祖先时,士用一鼎或三鼎,大夫用五鼎,诸侯用七鼎,而只有天子才能使用九鼎,行九鼎大礼。
因此,九鼎成为最高政权的象征,在夏商周三代都被奉为传国宝器。
后来周王室越发没落,几百年来,各诸侯国都曾想方设法争夺周朝九鼎。
而多年前,九鼎在混乱之中沉于这彭城泗河之中,从此销声匿迹,便再无人见过……
“正所谓'天子九鼎'。他们并非天子,又怎能寻得到?朕如今坐拥天下,试一下又何妨?”
赵政神色淡漠,并不把隗林的话当作一回事,执意要寻鼎。
可梁儿觉得隗林说的没错。
泗河水流向来湍急,每年入夏都有汛期,甚至还不乏洪灾。
那九鼎经过百年的时间,恐怕就算没被冲远,也已深埋层层淤泥之下,绝对不可能寻得到了。
况且此时已经入冬,泗河水冰冷非常,加之流速过急,下河寻鼎太过危险……
可连她都能明白的事,赵政又怎会不知?
还是说,他另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