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赵嬷嬷只管自己絮絮叨叨的说着,并没发现五娘此时脸上突然变了颜色,玉华微微睁圆了眼睛看着前方,心中的一丝疑虑是越扩越大。
“赵嬷嬷,那厨房里的红枣羹可妥当的收起来了?”,玉华想了想突然问道,打断了还在念叨的赵婆子。
赵嬷嬷愣了一愣,才开口说道:“一早就封存起来了,不过厨房里剩下的叫医婆子验看过了并没什么问题,就是阿初喝掉的那碗早已经被清洗了,并没办法再查验。”
玉华想了想又说道:“赵嬷嬷,你把那医婆子叫过来,我还有些话要问问她。”
那医婆子年纪并不大,长的干净利落,是专门游走于长安城高门贵府内院,给女眷看一些阴私小毛病和妇科杂症的,很善于和贵妇人们打交道,乍一看到玉华时虽面露惊艳之色,其后却仍是礼数周全,态度落落大方。
玉华请她坐了,便打发那赵嬷嬷去查看一下阿初的状况,赵嬷嬷磨蹭了一会儿,似乎并不想出去,被玉华一个眼神扫了过去,才悻悻的走了。
“请问沈嬷嬷,若是光看我府上丫鬟现在的症状,你可知道她大约是服食了什么东西吗?”,玉华问道。
那医婆子略沉吟了一下,便说了“童女丹、得春丹、春宵散”等几个名字来。
玉华想了想又问道:“那这几种药中,或者其他此类的药中,可有哪种是无色无味,让人吃了没法察觉的吗?”
那医婆子不由抬眼窥视了一下玉华,才又垂头恭声说道:“启禀夫人,这几种药中并没有完全无味的,其他此类药物也很少有完全无味的,多少都带了些酒性与涩味,一般人要服食,多是选择放入酒中,吃起来才好入口,小的也听说过有一两种此类药物是无甚异味的,但配制起来极为复杂,价钱也昂贵的很,小的并不曾有幸亲眼见识过。”
医婆子虽然说的隐晦,玉华自然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完全无味的春*药,正是害人的好东西,虽然昂贵难配,但总有这城中顶尖的人家手里会捏着一二,一般人却是很难拿到的。玉华不由皱眉沉思起来,心里一个念头越发清晰,她本打算马上就将阿初叫来问话的,不过因为今日时间实在太晚了,且那阿初目前的情形也十分不稳定,玉华才被那阿蛮硬赶着去安歇了。
不过躺在了床上,玉华仍是半天也没入睡,她脑中突然闪过自己头一次见到阿初这个人时的情形,与阿生、阿蛮和阿秋几人站在一起,这丫鬟高挑丰盈的让人眼前不由一亮,此后在自己跟前伺候时,虽尽力在维持着奴婢应有的恭敬,但那在不经意见流露出来的桀骜不豫,却也是显而易见的,尤其与阿生对比,同是顾氏派来的,阿初却从不在自己跟前殷勤讨好,有次赵嬷嬷打趣她生的好,竟也有几分肖似县主,换了别人肯定会乐不可支或者自贬几句,而那阿初只是面上浅浅一笑,眼里却是很无所谓的样子。
那时玉华刚刚没了师傅,身子和精神都极虚弱,并没太大精力去关注这些闲杂人等,直到顾氏明着说了这阿初是给她精心准备的通房人选,玉华才开始留心起她来,好像也是从知道自己要做通房之后,那阿初便渐渐露出一副迫不及待要爬床的□□相,说起来,似乎与她最早的狂妄无礼也算的上一脉相承,不过玉华此时此刻想来,却突然觉察出了这其中的种种不对来,自己恐怕是大意了。
第二日一早,玉华用过早膳便命人将阿初提了过来,这阿初今日还算安静,她应该从昨日起便再没有梳洗过,素白着一张脸,双目微微红肿,一头浓密的秀发只胡乱的挽了一个斜髻,用她常戴的一只红珊瑚头银簪子插着,虽看起来一副颓败相,反倒显得格外有风韵,连玉华看了也不由暗叹了一声尤物。
玉华此次找阿初问话,仍是先将那赵嬷嬷打发出去了,只留阿蛮在身边,赵嬷嬷起初还借口怕那阿初会闹,唧唧歪歪的不愿意离开,却被玉华斜了一眼,肃然说道:
“嬷嬷如今是越发听不进去五娘的话了,怪不得我几次让你约束那阿初的言行,你都放任不管,乃至今日让这阿初擅自跑去外院,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来,白白叫新昌坊的人看了我们永嘉坊的笑话,不知嬷嬷可想好了要怎么向我母亲交代呢。”
赵嬷嬷难得被玉华这样当面斥责,心里顿时一惊,连忙要跪下赔礼,玉华也懒得和她纠缠,仍是做出宽宏大量的样子叫阿蛮送了她出去。
再说这阿初一见了玉华,便马上红了眼圈,挤出几滴泪来,抽抽搭搭的向玉华倾诉自己的冤情,言语中还几次暗示那永嘉坊夫人对自己的安排,竟然流露出几分仍想回郡公爷和夫人身边伺候的意思,阿蛮在一旁听了不由噌的竖起了眉毛,急忙扭头去看玉华脸色,只等着一得了主子的命令便上前去堵那阿初的嘴。
不过阿蛮等了半天,都不见五娘有动静,玉华好整勿暇的坐在那里,仍由阿初哭诉着,丝毫也未动怒,一直等那阿初已经哭的实在挤不出眼泪了,才俯身看着她,缓缓的柔声说道:
“阿初姐姐,今次真是让你受了大惊吓了,说起来这事实在是不能怨你,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其实郡公爷对你一直也是甚为满意的,既然你如今一片赤胆忠心的仍想要跟在我身边伺候,我今日便与郡公爷好好商议一下,你本就是母亲给我挑的人,自然是不能委屈了你......”
玉华一字一句说出了这番话来,可把旁边立着的阿蛮给急坏了,要不是一贯知道自己主子是个极有主意的,估计就要忍不住上前去捂她的嘴了。
可玉华却丝毫没有去注意阿蛮的反应,她眼睛一直定定的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阿初不放,而那阿初听了玉华的话后,却是半天也没动静,好似没听懂一样,一直待她回过神来,仍是没有预计中的狂喜,反倒是瞠目结舌的,好似被吓住了一般。
玉华此时心中已经十分确定,她轻轻启唇一笑,忽然对身边的阿蛮说道:“阿蛮姐姐,你去叫人传话到外院,说我请郡公爷晚上用空到内院来用晚膳,然后你就守在门口吧,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里。”
阿蛮此时也已经察觉到那阿初的反应有些异常了,便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待屋里只剩玉华和阿初两人时,玉华马上又扭头笑着对自己跟前的阿初说道:“怎么了,阿初姐姐,看你这样子,难道你心里并不真的愿意去伺候郡公爷吗?”
那阿初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是已然露出了马脚,她垂着头也不看玉华,只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说话。
“阿初姐姐,我记得母亲将你赏给我时,曾特意夸赞过你的厨艺,说你极善于烹制各味汤水,你虽未曾给我做过几次,不过倒是常能想出一些新方子献给母亲和元娘姐姐的,次次也都得到盛赞,阿生她们煮汤水时若有拿不准主意的,也都要请你去尝尝味道,你还曾在我面前夸耀过,不管是什么菜色,只要是被你这条舌头尝上一尝,都能大概知道用了些什么调料与食材,呵呵,就连那昨日医婆子给你开的汤药,你都能喝出其中加了一点桃花,阿初姐姐,五娘今日倒要好好问问你了,前日那碗下了药的红枣羹,你难道是故意喝下去的吗?”
阿初在玉华的话说了一半时,就已经抬起了脸,她望着玉华,起先还有些惊惶,到最后却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那张平日里总荡着一丝媚气的脸庞,此刻静若止水,看着竟很有几分端肃之美。
“呵呵,夫人果然机敏过人,以往阿生阿蛮她们都十分畏惧你,奴婢还不以为然,现下看来,倒实在是奴婢太过自大和蠢钝了......”
等阿初终于再开口说话时,她似乎已然是一副豁了出去的模样,语气里满满都是嘲讽,并没有多少对主子该有的恭敬。
玉华听了不由微微一笑,对了,这才是那个刚到自己身边时目下无人的阿初,虽为奴婢之身,内里却倨傲不驯。玉华心里飞速转过几个念头后,便淡然开口说道:“阿初姐姐,你既然是个聪明的,就应该明白我此时还愿意单独留了你一人问话的意思,聪明人都是最爱惜自己的,不过阿初姐姐若是已然豁出去了只求一死干净,五娘当然也会愿意成全于你的......”
那阿初一听玉华这话,浑身一颤,一双美目便睁圆了,她只犹疑了片刻,便立马重新整容跪直了身子,规规矩矩对着玉华叩了三个响头,而后恭声说道:“奴婢从今以后愿意全心效忠夫人,愿意给夫人做牛做马,只求夫人成全这一次。”
果然是个聪明的,玉华心中一喜,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她和声说道:“你起来说话吧,我用人不求别的,但求一个忠心不二,我且问你,你为什么存心积虑的不愿意给郡公爷做通房。”
阿初此时也不推辞,默默的听命站起身来立在玉华跟前,想了想后才低声说道:
“奴婢乃是崔氏的家生子,从小便有几分颜色,奴婢的爹娘都是糊涂的,一直就眼馋那女儿给主子做姨娘的人家,从小便在奴婢耳边唠叨这做姨娘的好处,待奴婢□□岁的时候就开始教导奴婢一些腌臜东西,奴婢若是不听,便是一顿打骂,待一得了机会便将奴婢送进了主院,奴婢虽不敢说自己是个多少有志气的人,却是打心眼里不愿意以色侍人的,所以在夫人跟前时便下了狠心学东西,刺绣烹饪梳妆,样样都做的比别人要好,也从不在男主子跟前多说一句闲话,夫人果然开始慢慢倚重于我,好不容易熬到了一等大丫鬟,却又被夫人派到了县主您这里,奴婢开始还怀着一丝侥幸,想着县主您要是去了东宫,奴婢便可以跟着去做宫女,到了年纪自然能被放出来,可没成想......”
阿初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苦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