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车芷兰原本看着远处的眼神一顿,这才慢慢收了回来,看在了这华良媛身上。
车芷兰虽看着华良媛,脸上表情却略带着些迷茫,原来,她刚才其实压根没在注意这华良媛,车芷兰刚才正在侧耳听着那树上传来的蝉鸣,她幼时曾在长安城生活过四五年,但十年后等她再从北疆回来的时候,却是毫无故人还乡的感觉,对这长安城已是全然的陌生,唯有到了这盛夏时节,听到这满耳单调到有些刺耳的蝉鸣声时,才勾起了她一丝回忆,在葱郁的树荫下面,自己好像被什么人温柔的抱在手中,耳朵里便满是这滋滋滋的声响,而北疆,是并没有这个的。
而就在太子妃这一愣神之间,坐在她右下首的崔良娣却已经抢先开口了:
“华良媛你也太放肆?咱们身为太子殿下的妾室,职责便是全心全意的侍奉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哪有资格谈什么情意与牵挂,更何况你还敢出言顶撞娘娘,华良媛你已经入东宫这么长时间了,却还搞不清自己的身份,真正是可笑之极。”
这崔良娣说话时细声细气,一如她往常斯文有礼的样子,但却把那“妾室”、“身份”几个词咬的分外的重,说完,还看着华良媛冷笑了两声,华良媛何时受过这等羞辱,直气的脸色涨的通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崔良娣说的本来就是铁打的事实,也正是华良媛此刻心头最痛苦最难受的地方。
这华良媛如今虽然明显得宠,之前却并没有和太子妃及崔良娣、卢良媛等三人发生过任何摩擦,一是因为其他三人俱是内敛沉稳的性子,从未对她得了太子偏宠露出任何不满和异样,二是因为这卢良媛心里一味的只挂着太子李济民,并没有心思去想其他什么,于是,除了每日按规矩去给太子妃请安的时候会短暂的碰上一面外,她们几人一直并无什么交集,倒也是相安无事。
可是今日,却是她们入宫后第一次这样相聚宴饮,这华良媛刚听说太子殿下设了赏花宴的时候,心里满满都是兴奋之情,她虽然受宠,但也只是轮到晚上侍寝的时候才能与李济民得以短暂相处,而漫漫的白日好时光,就只能靠着吟诗作曲解闷消愁,原先在家里的时候,只要写些缠绵的句子仿佛便很能安慰自己的一片痴心肠,可现如今,虽已经得以和太子殿下肌肤相亲、水乳*交融,反倒是越发相思入骨,一刻不见都想念的紧。
这日一整个上午,华良媛都在忙着和宫人们挑选赴宴的衣裙和首饰,又是好一番精心修饰,真正是细描翠眉淡点唇、粉面轻扫垂发丝,她本来就生的娇弱纤细,穿了一身淡粉珠绣的襦裙后,便越发显得如枝头杏花般的楚楚动人。
可是等一来到这宴席上,华良媛就傻眼了,她满心想着的,都是在那绿树夏花环绕下与太子殿下对饮笑谈的情形,压根把太子妃等其他女人都抛到了脑后,到了这宴席上才发现,太子殿下是与太子妃两人并肩坐在上首的,而自己只能和那卢良媛一起坐在左下首,就连那崔良娣,也比自己坐的离太子殿下更加近些呢。
等到了开了席,华良媛更是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两人推杯换盏,温言细语的倾首交谈,压根不是传言中清淡爱弛的样子,若光是这样,华良媛也许还没那么难受,更让华良媛心如针刺的,是那太子妃的姿态。
华良媛以前虽与这太子妃日日相见,却对她压根没多少了解,只觉得她性子寡淡无趣,对自己几人态度十分清冷罢了,而现在看着这太子妃对着太子殿下,竟也是差不多的态度,无论太子柔声细语,还是举杯邀饮,车芷兰都是淡然处之,华良媛眼看着那太子亲手剥了一颗葡萄递到她嘴边,太子妃竟也只是浅笑着谢过便吃了,脸上并无任何喜悦娇羞之情,只把这华良媛看的心中憋闷异常,说不出的难受。
其实这一切,纯粹是这华良媛自己给想歪了,那太子与太子妃如今确实已经生分了许多,这些举动,不过都是一个储君于面子上该给正妻的尊荣而已,再正常也不过了。
而且太子夫妇二人曾经在这东宫单独生活过四五年,车芷兰性子冷,李济民却是个柔脾气,他二人原先好的时候,便就是李济民更加殷勤体贴些的,这么多年下来,早就不知不觉成了习惯,哪怕如今只是在人前做做样子,一举一动依旧透着往日的影子。
李济民如今心中满是朝廷变革的念头,今日办这赏花宴也不过只是为了应个景而已,并未留心注意座上各人的动态,更别说那华良媛灼灼望向自己的目光,待到李纪的消息一到,他便急匆匆走了,哪里想得到倒让这华良媛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此刻这崔良娣出面指摘了华良媛后,便又转头面对着太子妃俯身一礼,口中说道:“启禀太子妃,妾身实在是忍不住才插言多嘴,是妾身逾矩了,还请太子妃责罚。”
这崔良娣此时对着太子妃的态度无比恭敬,完全一板一眼合着那规矩礼仪行事,越发让那华良媛面上赤红难受,仿佛在不断的提醒她要有自知之明一般,
车芷兰此时面上波澜不惊,只静静的看着她二人的情态变化,半天也没开言指责的意思,而坐在最下面的卢良媛,此刻却也突然冲着太子妃俯首施了一礼后,又转身看着崔良娣,轻声说道:
“崔姐姐,今日难得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姐姐有雅兴带我们几人出来消散,本就是艳阳花开、其乐融融的好时候,我看太子妃也并没有怪罪崔姐姐与华姐姐的意思,不过都是一些顽笑话,崔姐姐快别如此自责了。”
崔琪并没想到这总是不声不响的卢良媛此时会突然开口,一愣神间,上面太子妃车芷兰却已经发话了:
“如今天气热,在外面也不宜久坐,既然太子殿下有事要忙,咱们也早点散了吧,华良媛看着有些心浮气躁,从今日起每日抄五遍大悲咒反省反省吧,崔良娣既已知错,今日回去后面壁反省一炷香的时间即可,便不再另罚了。”
华良媛此刻也已经回过味来,心中再有不甘,也和崔良娣两人一起俯身应诺认罚。反倒是那崔良娣,见这车芷兰只是不偏不倚按着规矩处罚,再无多一丝的情绪波动,心中不免暗惊,想着今后行事还要越发谨慎些才是。
那华良媛一回到宜秋宫自己的殿所坐下,便摸起手边的茶盅就要扔出去,那白芷一路跟着她回来就提心吊胆的,此刻极为迅捷的扑上来就按住了自家主子,跪下来苦苦哀求道:“良媛,您别这样,小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殿下今晚上可是还要过来的呢......”
这白芷果然是最知道自家主子的,那华良媛一听太子殿下几个字,动作便立刻停了下来,半响过后,脸上便慢慢的浮起了一个笑来。
待到用晚膳的时候,外面有内监进来传话,说太子殿下不进来用膳了,迟些会进来休息。
华良媛听了便马上行动起来,草草用了晚膳,便命人准备了茉莉珠兰的香汤伺候自己沐浴,等洗的浑身香喷喷的才出来,又让白芷替自己用特制的香膏子将全身都细细擦了个遍,直把全身抹的柔润香滑到握不住手才罢休。
等李济民进来的时候,华良媛早已换好了一身嫩黄色寝衣在内殿里侯着了,她满心的期待,便没注意李济民脸上的神情有些阴郁,只连忙上来伺候着他脱了外袍,又紧紧依偎在他身上,柔声问道:“殿下,可要兰心先伺候您沐浴?”
李济民虽有些心不在焉,仍是对她展颜温柔一笑,揽着她一起坐到了榻上,又握着她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揉捏起来,发觉她手上极为滑腻芳香,便拉到唇边想要亲吻,那华良媛却是突然一收力,便将双手藏到了身后,脸上泛着红晕,垂着头低声告罪道:
“殿下恕罪,兰心手上刚刚染了墨迹还没来得及洗掉,不敢污了殿下的眼睛,是兰心失仪了,还请殿下责罚。”
这华良媛嘴里虽然在告罪,脸上却未见任何惊惶之色,只有满满的娇羞,李济民知道她性子爱娇,便笑了笑拖过她的手来察看,见右手中指指端果然残留了少许墨迹,就随口问道:“又写了什么诗词,还不拿过来给我看看。”
这华良媛本就等着他这一句,听了马上神色一滞,眼圈便慢慢红了起来,起身缓缓跪在了榻前,俯首低声说道:“启禀殿下,兰心刚才不是在写诗作词,是在抄那大悲咒,兰心今日......兰心今日不小心惹怒了太子妃,被太子妃责罚每日抄写经书,兰心不敢有违,又怕来不及伺候殿下,饭也没吃便开始抄写了,刚刚才抄写完毕,所以还来不及洗手。”
李济民见她跪下时还有些惊讶,听她说完了,脸色却已经是变了几变,他抬眼打量了一下这木榻上的案几,果然还放着墨迹未干的经文,待他眼光再转回到华良媛身上时,却已经变的有些深沉起来,缓缓开口问道:
“你是为了何事触怒了太子妃?”
华良媛飞快抬眼看了李济民一眼,等他看到自己眼角的湿痕,才又慌忙垂下头去,声音极为低柔羞涩的说道:
“是因为今日殿下突然提前走了...兰心便有些心神不安,脸上露了痕迹,被太子妃及其他姐妹们瞧了笑话,兰心一时羞恼,说话便有些失了分寸,是兰心错了,还请殿下恕罪......”
华良媛说完,头便垂的越发低了,娇娇怯怯的露出一大截雪白粉嫩的颈子,看着十分惹人怜爱。
可她跪了半天,头顶上却一直也没有声响,华良媛忍不住了正想抬脸观望,李济民却突然开口了,他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平声说道:
“哦?既然华良媛你已经知错了,那今日就好好的反省吧,我看这佛经,你最好再多抄几遍!”
李济民说完,便立即起身穿上鞋大步向外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