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偏僻的后门处,两个婆子正坐在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脚边的瓜子壳丢了一地,可见这日子过得异常的轻松。舒悫鹉琻
因此处平时没什么人来,所以这些当值的婆子也较为散漫。
马姨娘蹑手蹑脚的朝着这边走来的时候,正好那两个婆子止住了话题。见到她走近,忙站起身来。“姨娘今儿个又要出去?”
马姨娘淡淡的瞥了二人一眼,照样从绣袋里掏出两块碎银子。“拿着喝茶去吧…”
“谢姨娘赏。”两个婆子笑眯眯的接过银子,额头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菊花状。
马姨娘下巴抬得高高的,显然没有跟这些个婆子套近乎的打算。四处打量了一番,便快步出了府。
裴瑾收到消息的时候,马姨娘已离府一炷香时辰了。
“她倒是有胆量,居然偷偷地溜出府去。啧啧啧…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侍书一边伺候着裴瑾用膳,一边啧了两声。
裴瑾吃了一小碗饭,便停了筷子。“为了达到目的,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也真难为她了,肯放下身段去马府走动,拼了命的要替自己的女儿铺路…”侍书随手递上一杯热茶,接话道。
对于侍书的话,裴瑾十分的赞同。
裴襄虽然是个扶不起的烂泥,但庆幸有个处处替她着想的母亲。比起她这个爹不疼,娘早亡的来说,幸福多了。可是她却不是个认命的,总肖想着一些不该肖想的东西,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小姐打算怎么应对?若真是让那人入了府,怕是又要生出许多是非来。”侍书好意的提醒道。
裴瑾细白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脑海里有很多的念头,但却一时连不起来。
侍书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侍画给制止了。她朝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去打扰小姐思考。侍书撇了撇嘴,自觉的退到一边,不敢再出声。
“按理说,一个三品官员的嫡女,不该到了二十还不出阁啊。侍书,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文章?”裴瑾将疑点提了出来。
侍书怔了怔,仔细回忆起来,答道:“据说这位马小姐也是订过亲的,但还没等到过门,男方便上门退了亲。”
“哦?还有这等事?”裴瑾更是不解。“莫不是她存在着某些缺陷?”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外界传闻,说是男方家道中落,不愿意女方跟着受委屈,便主动上门取消了婚事。那马家小姐兴许是一时接受不了,愣是不肯再议亲。于是拖到这个年纪,还没嫁出去。”侍书解释道。
“那就更奇怪了!”裴瑾嘟嚷着。“既然已经决定不嫁人了,为何又在这个当口托媒人将画像送过来呢?”
侍书愣住了,好半晌才摸着后脑勺答道:“这个…莫非是马姨娘劝说动了她们?”
“马姨娘?她有那个本事么?”侍画表示怀疑。
若马姨娘真的神通广大,就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了。
裴瑾也是不完全相信的,马姨娘或许在里头起了一定作用,但真正促使马家再次替女儿议亲的,肯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把主意打到相府头上来了,啧啧啧…”裴瑾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眼底闪过一丝戏谑。
“小姐…要不,咱先下手为强?”侍书眉飞色舞的建议道。
裴瑾手上稍稍一顿,说道:“侍书。你再去打探。一定要弄清楚,这位马家小姐身上的秘密。我总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侍书连连点头,道:“这就去。”
侍画吩咐小丫头进来将碗碟收拾干净,才插话道:“小姐…那日侍书展露了几手功夫,老夫人那边…”
“无碍…这京城里的名门闺秀,身边也不乏武婢跟随,不算什么稀奇事。只要不做的太过出格,想必老夫人也不会追究的。”裴瑾安抚道。
侍画松了口气,便拿起茶壶帮主子添上了半杯茶水。
紫藤阁
“瑶雨,姨娘可回来了?”裴襄有些不安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显得有些着急。
刚才从雅安堂回来,她就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明明同样是孙女,可是庄氏对裴瑾和颜悦色的,对她却是一脸的冷淡,这算怎么回事?原先在蒲州裴府,即便老夫人对三房不冷不热的,但对她这个孙女可是宝贝的紧。如今换了个地儿,不管她如何的讨好卖乖,都是白费心机,她如何能接受得了这个事实?
瑶雨见她脸色不善,说话的声音也稍稍降低了几分。“小姐…您好歹是相府的千金小姐,怎能与姨娘交往过密?若是被老夫人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编排呢。”
裴襄恨恨的咬了咬牙,拳头捏的紧紧的。“你以为本小姐愿意吗?从小到大,母亲都教导我们不能跟姨娘太过亲近,可如今母亲降了位份,可到底还是我娘啊…我不跟她交好,难道要跟裴瑾那个虚伪的长姐亲近吗?”
提到裴瑾,她就一肚子的火气。
“小姐您小声些…如今可不比以前…这院子里,可不全都是咱们的人。”瑶雨惊慌的望了望四周,才好意的提醒道。
裴襄不耐烦的一屁股坐到椅子里,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又发现茶水凉了,于是举起手来又想摔杯子,想到马姨娘的叮嘱又放了下来。“瑶雨,你派人去门口守着。姨娘回来了,立刻将她请过来。”
瑶雨没办法,只能应下,派了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去门口候着了。
马姨娘小心翼翼的再次从后门进来,嘴角带了一丝笑意,似乎心情颇佳。两个婆子点头哈腰的将她让了进去,便又接着闲聊起来。
“姨娘…您可回来了,二小姐正四处寻您呢。”守在紫藤园门口的小丫头见到她,飞快的奔了过去。
马姨娘狠狠地瞪了那小丫头一眼,道:“瞎嚷嚷什么呢!什么叫回来了,我一直在自己的院子里,根本没出过门,知道吗?”
那小丫头不明所以,顿时吓得目瞪口呆。
马姨娘懒得理会,便甩着帕子进了裴襄的院子。
“小姐,姨娘过来看您了…”此刻裴襄正在午睡,被瑶雨叫醒还有些不情愿。挣扎了好久,才清醒过来。
马姨娘走到美人榻跟前,拿起帕子替裴襄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可睡好了?”
裴襄回过神来,忙不迭的从榻上爬起来,拉着马姨娘的手急切的问道:“事情可办妥了?那为姨母是否真的会嫁到咱们相府来?”
相对于裴襄的急躁,马姨娘倒是沉稳多了。“先别急…先喝口水漱漱口,听我慢慢说。”
裴襄狼吞虎咽的灌了一杯水,催促道:“姨娘可以说了吧?”
马姨娘脸上带着几分自信,眉眼也增添了几分傲然。“有我出马,自然是事半功倍。那边本来不同意的,可是被你娘我一番劝说,便想通了。在那些人选当中,你姨母的身家背景可是头一份的。三品侍郎府的嫡小姐嫁过来做填房,你爹也算是捡了个便宜呢!”
马姨娘的语气略带了些嘲讽,显然对裴燕山存了几分怨怼。
十几的夫妻,说翻脸就翻脸,还将她从正室贬为妾室。她分明就是被陷害的,可是裴燕山连仔细查验的机会都不给,径直给她定了罪,她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起初,她以为他是气糊涂了,所以才痛心疾首的做出这个决定。可后来她算是明白了,这个忘恩负义的男人,本就存了那个心思,想要将正室的位子空出来,以便将来娶个名当户对的贵女,好匹配他相府老爷的身份。
果然是够心狠的!
马姨娘沉浸在回忆当中,一口银牙差点儿就要咬碎了。
“姨娘对襄儿真好…”裴襄见胜利在望,不由得窝在她的怀里撒起娇来。
马姨娘轻抚着女儿的发丝,心里百转千回。她就这么一双儿女,她不疼着一些,难道还能指望别人不成?
裴燕山自打来了京城,就一门心思的在外面流连,结交京城的权贵,根本无暇顾及后院的事情。
裴骏伤了腿,又由嫡子贬为了庶子,整个人也更加消沉起来。破罐子破摔的后果,便是被相爷狠狠地训了一顿,还让裴祺那小子钻了空子,趁机赢得了老相爷的喜爱。原先被她踩在脚下的一个庶子,如今却翻身爬到了自己儿子的头上,想想就叫人气愤!
bsp;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她的出身不好,才会沦落至此。故而,她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自己的一双儿女推到嫡子嫡女的位子上,不让他们重蹈她的覆辙。
“襄儿,你要记住…你是相府最为尊贵的千金小姐,言行举止都要展现出大家闺秀的风范,不能让别人小瞧了你!”马姨娘谆谆教导。
裴襄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嘟嚷着。“女儿本来就是大家闺秀,有哪一点会输给别人?”
马姨娘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只能作罢。否则,逼得太紧,反倒是会引来她的不满了。“好好好…我的襄儿最是优秀了。”
裴襄骄傲的昂起头,笑得可甜了。
雅安堂
“你说什么?马姨娘偷偷出府了?”庄氏刚将管事娘子们打发出去,就听见紫衣进来禀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果然是没什么教养的,竟然敢偷偷溜出府去,简直没将府里的规矩放在眼里嘛。
看着庄氏难看的脸色,紫衣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刚才,她也是无意听两个小丫鬟躲在一边嚼舌根,没想到却是关于二小姐的姨娘,便留意了一下。当得知那人竟然买通看门的婆子,偷偷往外面跑时,她便迫不及待的到庄氏跟前来告状。
庄氏出身名门,最忌讳的就是不守规矩。
马姨娘敢明目张胆的往外面跑,这不是自寻死路么?上次在紫藤阁受的气,她总算是找到机会报复回去了。
庄氏脸色沉入黑铁,紧抿着的嘴唇透露出了她的隐忍和气恼。“这才到相府几日,便做出这等出格的事来!难怪燕山要休了她,当真是个不懂规矩的!日后若是让她打理整个相府,不闹得鸡飞狗跳才怪!”
“老夫人英明。”紫衣在一旁陪笑道。
“传我的话,梅园的奴婢一律去二门罚跪一个时辰,以儆效尤。连自己的主子都伺候不好,留她们有何用!”庄氏当了这么多年的家,一直相安无事。没想到这些姨娘们一来,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如何能不生气?
惩罚了奴婢,就是要给她们敲个警钟,让她们安分一些。
紫衣领命,脚步轻快的出去了。
庄氏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好半晌没吭声。
章嬷嬷心疼主子,忙上前替她揉捏起额头来。“老夫人,您何必为了这些人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庄氏叹了口气,不想再提及这件事,便换到另一个话题。“给燕山挑继室的事,你觉得哪家的小姐合适?”
章嬷嬷见主子问起,便谦虚了起来。“这样的大事,哪里有容奴婢置喙的地方。”
“你也是我跟前儿的老人了,说说也无妨。”庄氏近来为了这事儿操碎了心,但最终还是无法决断,这才想到听听章嬷嬷这个跟了她大半辈子的老人的意见。
章嬷嬷是庄氏从娘家带来的裴家丫鬟,后来配了府里的管事,一直在身边侍候着,就连子孙后代也在府里做事,对庄氏忠心耿耿。
“老夫人的眼光自然好的…挑中的那几家,身家背景模样品行也都不错…只是事关相府的繁荣昌盛,老夫人还得仔细斟酌着,不要操之过急。”
“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晓得的。”庄氏慢慢的放松下来,眉宇间的褶皱也浅了些许。“按理说,马侍郎府的七小姐倒是个不错的。可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让我一时拿不定主意。”
章嬷嬷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不如等相爷回来了,问问他的意见?”
庄氏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毕竟相爷在朝廷为官,对朝中的大臣比较了解。表面上是两家联姻,但背后牵扯的势力可就复杂了,谨慎一些也是好的。
“嗯…就按你说的。派个人去二门守着,老太爷回来了,就直接请过来。”
章嬷嬷哎了一声,便退到一边不说话了。
静默斋
“小姐果然神机妙算!那马姨娘果然与马侍郎府沾亲带故,还是三代以内的亲戚。”侍书从外头进来,来不及喘口气就汇报起来。
裴瑾吹了吹茶杯里漂
浮的茶叶,悠然自得的抿了一口。“听说她今儿个一早又偷偷出府了?”
“使了钱给看守后门的婆子,出去了一个时辰左右。”侍书事无巨细的答道。
“你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侍画接过话来,调侃道。
侍书扬眉,神色傲然。
“马姨娘本就是个不安分的,自然要格外的关注一些。对了,我还查到一个惊天的秘密!”她嘴里塞了几瓣橘子,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裴瑾颇有兴趣的支着下巴,问道:“能让你惊讶的消息,肯定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别卖关子了,说说看。”
侍书嘿嘿的笑了几声,忽然压低声音,一本正经的说道:“据说马家的那位七小姐,并非是因为被据婚而黯然神伤不肯嫁人的。而是她本身存在某些缺憾,所以一直不敢谈婚论嫁罢了。”
“马家虽然算不得什么名门贵族,但好歹也是三品官宦之家,也是要脸面的。将闺女留在家里虽然也会招来闲言碎语,但过一段时日便会被人遗忘了。可若是等到闺女嫁出去之后才发现不妥,婆家肯定会十分不满进而闹得鸡飞狗跳的,恐怕情况会更糟糕吧?”侍书虽然出身贫寒,但也是在京城里长大的,所以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还是知道一些的。
听着她的分析,裴瑾脑子里的一团乱麻总算是理清了。她总算知道马姨娘想要干嘛了!轻笑一声,裴瑾整个人都放松起来。
“小姐笑什么?”侍书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本小姐不该高兴吗?”裴瑾明明慵懒的斜倚在靠枕上,但却有种说不出来的美感。
尽管,这姿势在某些人眼里显得极为不雅。
“莫非…小姐猜到那马家七小姐的缺陷在哪里了?”侍书喃喃自语。她都还没有好好地炫耀一番呢!
裴瑾笑得高深莫测,倒也没有隐瞒她们二人。“听闻那位马家小姐才貌双全,在京城颇有名气。按理说,即便是被退了亲,也该有许多名门贵族上门提亲才是。那些人当中,应当不乏青年才俊,本该是才子佳人的良配,可是她却一律拒绝。这说明,她身上的缺陷不是一般的大,不是恶疾便是…无法生育!”
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裴瑾最后一句话刚出口,身边的两个丫头都惊愕的张大了嘴。
过了好半晌,侍书才结结巴巴的问道:“小姐…是如何猜到的?”
这样隐秘的事情,她可是费了不少的心思才打探到的呢。小姐足不出户的,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裴瑾眉宇间夹杂着满满的自信。
对古代人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子嗣。一个女子,若是连生育能力都没有,便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
马家小姐才貌双全,想必是个心高气傲,追求完美的。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症,肯定不会做出这样决绝的决定。因为她知道,若是让人发现她这个缺陷,肯定不会被婆家所容,到时候便是自取其辱。
纵然她有着满腹的才华,可是在后院的竞争中若是没有子嗣,她那些优势便显得无足轻重了。被婆家厌弃的下场是如何的凄惨,不难想象,所以她才拒绝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甘愿做一辈子的老姑娘吧?
“说起来,我还是挺佩服这位马七小姐的。”能够为了家族的颜面牺牲自己的一生,那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侍书不大明白她的意思,追问道:“既然如此…那马姨娘又是如何说服马家,让他们掺和到续弦这件事上来的呢?”
裴瑾朝着她勾了勾手指,戏谑的说道:“想知道?偏不告诉你!”
侍书先是一喜,继而被主子的戏耍弄得哭笑不得。“小姐…您怎么也有耍赖的时候…奴婢不依…”
主仆二人嬉闹了一阵,裴瑾才正色的补充道:“其实很简单。你说说看,马姨娘最在意的是什么?”
侍书几乎是张口就来。“她在意的,自然是大少爷和二小姐啦。”
裴瑾给了她一个算你聪明的眼神,才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马姨娘最在意的就是她那一双不成器的儿女。她自觉复位无望,便想方设法的想替自己的一双儿女争取到嫡出的身份。所以,联合马家的人一道
,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
不等侍书打断她的话,裴瑾抬了抬手,接着说道:“想要说服马家也不是什么难事,因为马姨娘肯定是知道了七小姐身上的秘密,一来要挟对方就范,二来想必也承诺了些什么,保证不会让这个秘密曝光。再加上一番利诱,马家联想到与相府联姻的好处,自然就同意了。”
侍书侍画听得瞠目结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复杂的关系,小姐您是怎么想到的?
“那…要不要将这个秘密透露给老夫人知道?如此一来,倒也省事了。”侍书咽了咽口水,建议道。
裴瑾却摇了摇头,不再作声。
侍画瞧见自家主子神色渐渐暗淡下去,不由得将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与其纳进一个不明底细的继夫人,还不如将计就计,让马家七小姐进门。一来,她不能生育,不能威胁到小姐的地位。二来,也可以慢慢离间马家跟马姨娘的关系,彻底清除隐患。”
不愧是卢少棠的属下,脑子就是跟常人不一样。
裴瑾挑了挑眉头,嘴角微微掀起。
侍书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惊呼一声,道:“原来如此…小姐英明,小姐神机妙算,小姐举世无双…”
“你的嘴,什么似乎跟抹了蜜糖似的,竟然学起那些人,拍起别人的马屁来了?”虽然这些恭维的话听着舒服,但是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她敬谢不敏。
沉默了一阵,侍书又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还请小姐示下。”
裴瑾眯了眯眼,轻道:“以不变应万变!”
马家七小姐能否顺利嫁进相府,那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大周早朝的时辰是寅时三刻到午时,尽管皇上病重无法临朝,但有太子和硕王两位殿下镇守,倒也井然有序。
裴相爷下了朝,刚出了宫门,就有好些大人围了上来。“听闻相爷正张罗着替大公子纳娶填房?下官的孙女年方十八,温柔敦厚,相爷可否…”
“相爷,小女刚满十六,容貌才情尤为出众,不妨考虑考虑?”
“娶妻娶贤,下官的侄女虽然容貌差了些,但是德行是一等一的好,将来相夫教子,必定能够…”
裴相听着耳边嗡嗡嗡的说话声,显得有些不耐烦。“这后宅的事,老夫向来不插手,各位大人还是请回吧。”
“这怎能与相爷无关呢?所谓一屋不扫,如何扫天下?相爷作为一家之主,自然是有权决定这媳妇的人选啦!”有些人尚不死心,继续纠缠上来。
裴相性子耿直,最见不得这样德行的,整张脸都沉了下来。“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能盯着后院不放?若是再继续纠缠下去,休怪老夫不客气!”
“相爷息怒…”
“相爷何须动怒…”
那些同僚惯会见风使舵,见裴相脸色不愉,便堆起笑脸来赔笑。
裴相懒得理会这些人,便一挥衣袖大步朝着自家的马车走去。小厮小心翼翼的将老爷子搀扶上了马车,正要赶车往回赶,却见一匹高头大马朝着这边而来,挡住了前方的去路。
“云升,怎么还不走?”裴相怕那些人又缠上来,便催促了起来。
云升撩起车帘子,禀报道:“老太爷…硕王殿下有请。”
听到硕王二字,裴相的眉头不自觉的就皱了起来。这位位高权重的王爷,势力与太子殿下不相上下。平日里除了在朝堂上,私下并无任何的来往。今日拦住他的去路,究竟想做什么?
“相爷…”被硕王那张冷冰冰的脸给吓得缩了缩脖子,云升不得不再次提醒道。
裴相怔了片刻,便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裴相,可否借一步说话?”硕王骑着汗血宝马,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就算与当朝内阁首辅面对面,亦是丝毫不输阵势。
铺面而来的王者之气,令裴相不由得捏紧了拳头。他一向不掺和皇位之争,自然也没打算与硕王有任何的牵连。
正犹豫着,硕王
又开口了。“只是有几句话要与相爷说,不会耽搁太久的。”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裴相若是再拒绝怕也是说不过去了,只得跟随硕王走到皇城边上的一座楼阁。至于交谈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远远的,太子的车辇缓缓驶出皇宫。看着那二人离去的背影,赵永德狠狠地一拳砸向马车内的小书桌,脸上的神色颇为难看。
“殿下,可要属下去查探一番?”烈风骑马跟在车辇旁,无时不刻的注意着太子殿下的一举一动,故而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异样。
赵永德沉吟片刻,却还是理智的阻止了他。“四皇弟是何等精明之人,你跟上去只会打草惊蛇,算了。”
烈风垂下头去,没再开口。
马车停顿了片刻,便朝着太子府而去。但眼前发生的一幕,赵永德却始终无法释怀,直到进了府里也仍旧不能展颜。
无双阁
“殿下…”裴婉袅袅的站起身来,见他脸色阴沉闷不吭声,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赵永德盯着裴婉看了良久,才找到话题,说道:“你与相府的关系如何?跟那个裴瑾相比,谁更得相爷的重视?”
猝不及防的询问,令裴婉有些愣神。“殿下怎么想到问起这个了…叔祖父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据说连小姑姑在他老人家面前都无法真正的亲近起来呢…”
避重就轻的作答之后,裴婉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格外的小心谨慎起来。好不容易在太子府立足,她可不想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就遭了太子的嫌弃,令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
赵永德眼神讳莫如深,瞧得裴婉后背直发凉。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赵永德忽然又转移了话题,将视线移向了别处。“你平日里若是没什么事,便跟太子妃告个假,多回相府走动走动吧。听闻你的叔父即将续弦,你这个做侄女的,也该上上心,不是么?”
“是,嫔妾遵命。”裴婉微微吐了口气,脸上挤出得体的笑容,专心的伺候起他来。
相府
“老爷子总算回来了…紫衣,吩咐摆饭吧。”庄氏亲自替裴相换下了官袍,又殷勤的拿了湿毛巾给他擦汗,关怀无微不至。
裴相面色沉重,依旧摆着一张严肃的脸,让人无法亲近。
梳洗完毕,两人坐在圆桌旁用膳,谁也没再开口。这食不言寝不语的老规矩,这二人算是遵守的彻底。直到两人放下了碗筷,丫鬟端来水漱了口净了手才打破了沉寂。
“老爷有心事?”庄氏作为他的枕边人自然是了解他的性子的。
长时间不说话眉头紧蹙,便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裴相挥了挥手,将丫鬟打发了出去之后才开口道:“今儿个下了朝,硕王殿下便找到我,打算旧事重提。”
“旧事?莫非是…”庄氏稍稍动了动心思,便知道是何事了。
两个人心领神会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过了好久,庄氏才又继续说道:“相爷的意思呢?难道真的打算将瑾丫头嫁进硕王府?”
裴相沉默着,手指不时地在椅背上敲打着,心绪不宁。“我本无意掺和到夺嫡之争当中,可若是断然拒绝,怕是硕王殿下也不会善罢甘休…”
庄氏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显得格外沉着冷静。将身子微微侧过他一旁,低声问道:“那在相爷看来,究竟谁更有真龙命格?”
这本是朝廷秘辛,不容任何人议论的。庄氏更是一介妇人,谈论起这个话题,就更大大的不妥。可是裴相爷却只是沉默着,没有斥责她,反而深思起来。
如今皇上病重,这皇位迟早要交出去的。太子殿下与硕王殿下的势力不分伯仲,但是就才干和魄力而言,硕王殿下无疑更胜一筹。可若是他继位,便名不正言不顺。毕竟,太子才是皇后的嫡出,硕王的母妃不过是个势力薄弱的嫔而已。
手指敲动的节奏忽然一顿,裴相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似的。“夫人…派人去把瑾丫头叫来。虽说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毕竟事关她一辈子的幸福,还是交由她自己做主吧…”
他伸手握住庄氏的手,心中无限感慨。
当初,他力排众议,发下一生只娶一妻的誓言并非只是做戏而已。正因为是心心相印,故而他不允许第三个人插足,来带给心爱的女人伤害。他们夫妻俩和和美美的过了大半辈子,一直很幸福。故而,他也想他的子孙后代也能够觅得良缘,欢欢喜喜的过完一生。
虽然天底下抱着跟他一样想法的人少之又少,但他还是存了一丝希冀的。可若是硕王殿下,那这份希冀就完全成为泡影了。
若日后他真的能登大宝,那么三宫六院是必不可少的。即便他许以正宫之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但又有何意义?深宫里的女人,没一个省心的。尔虞我诈、手段百出可不仅仅是朝堂的专利。那些看似温良无害的各色佳丽,才是真正的红颜祸水呐。
“老爷的意思是…”庄氏暗暗有些吃惊。毕竟,对于这个孙女,他们相处的时日也尚短,并不怎么了解。
裴相拍了拍爱妻的手,安抚道:“那丫头一看便是个有主意的,是福是祸,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庄氏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裴瑾过来还要一些时辰,所以庄氏便趁着这个时机,跟老爷子商量起来。“媒婆送来的画像里头,还有些不错的…给燕山挑填房的事儿,也不能耽搁的太久。”
“这件事,夫人拿主意就是了。”相爷对后宅的事情一向不怎么过问,对发妻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庄氏知道他会这么说,却也不敢大意。“我瞧着里头有几个不错的,不如老爷帮妾身参详参详?”
相爷端起桌上的茶盏浅抿了一口,才接话道:“夫人看中了哪几家的姑娘?”
庄氏见他肯与自己聊这些话题,脸上的神情更显得柔和了。“妾身觉得鸿胪寺卿蒋大人府上的庶出幺女不错,还有国子监祭酒柴大人的嫡孙女,京府通判卢大人的胞妹也是好的,再有就是…礼部侍郎马大人家嫡出七姑娘…”
裴相爷一直安静的听着,直到听见礼部侍郎这个称谓的时候,蹙了蹙眉头。“侍郎府嫡出的姑娘赶着给人做填房?”
这一句,显然是带着些嘲讽意味的。
庄氏起初也很纳闷儿,但私下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姑娘是被退过亲的。虽然问题不在她的身上,但传出去名声也不怎么好,所以才一直没有嫁出去。“据说这位马家七小姐人品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妾身也私下打探了一下,品行倒是不坏…”
“夫人看中了便好,只是礼部侍郎…是投靠了太子一方的…”裴相隐隐有些忧虑。
庄氏倒也不笨,马上就想到应对之策。“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马家姑娘进了相府,便是相府的人了,与马家何干?即便将来有个什么,也不会连累到相府的。只要她是个明事理的,自然是会向着咱们相府的…”
“既然夫人有了主意,那便找个合适的日子上门去提亲吧。”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果然不假。
庄氏高兴的应了,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静默斋
“侍画,你跟着小姐去的老夫人屋子,可听到了些什么?”侍书因为要盯着马姨娘的一举一动,所以被留在了院子里。可是看到小姐眉开眼笑的回来,不免充满了好奇。
侍画将裴瑾伺候睡下了,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将侍书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好像是关于小姐的亲事…硕王殿下那边,今儿个找上相爷了…”
“竟然有这等事?那我赶紧给少主报个信儿!”侍书急急忙忙的就要走,却被侍画一把拉住。
“急个什么劲儿,瞧小姐那神情,若是相爷应下了还不气急败坏的扎小人?显然相爷是没有答应硕王殿下。”
侍书愣了愣,脸上总算浮现出一丝笑意。“当真?”
侍画甩给她一个白眼,在一旁回廊的栏杆上坐下,掏出袖子里的帕子扇着风。“别有事没事往少主那里送消息!如今,咱们可是小姐的奴婢。别看平日里小姐纵着咱们,可那也是有底线的。一奴不侍二主,你可要记住了!否则,到时候小姐翻脸,我可不会替你求情!”
侍书当然也知道这个理儿,但好歹也是幽冥门培养出来的,哪能轻易的抛弃过去?她也不过是替两位主子着想嘛!
两人正闲得无聊,
忽然见一只胖鸽子摇摇晃晃的从屋檐下坠落。侍书手脚快的将它接住,这才避免了它被摔死的命运。
“小灰,你怎么来了?”侍书一边蹂躏着它圆鼓鼓的肚子,一边调侃着。
小灰扑打着翅膀,显然很不喜欢这样的捉弄。嘴里咕咕咕咕的叫着,好像在抗议:你好烦人啊好烦人啊…
侍画及时制止了侍画幼稚的行为,接过小灰,从它的腿肚子上接下竹筒,将里头的字条倒了出来。
当看过那剪短的几个字之后,连一向沉稳贞静的她也忍住抽了抽嘴角。少主啊少主,这馊主意您也想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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