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谢怀章在心中想,这不过是一场梦罢了,自己怎能当了真呢?
可是看着眼前女子像是秋水一般笑意盈盈的眼睛,他却无论如何没法说出这上眼睛、这个人都是虚梦一场。
容辞见谢怀章紧紧盯着自己却不说话,目光奇异,像是不认识自己似的,不由歪了歪头:“二哥这样看我做什么?”
谢怀章垂下眼睛:“无事……只是在想你要不要再回去休息……”
容辞看了眼好不容易老实下来,正啃着手指头睡的正香的双胞胎,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自然,我还觉得困的很呢。”
想着昨晚上这人按着自己闹到了大半夜才至如此的,便又些不自在:“……你也陪我再睡一会儿?”
却不想谢怀章却没动,他手臂微僵,避开容辞的视线,尽量平静的说道:“前朝事多,朕……”
这个他平日里说惯了的字刚刚起了个头,就立即敏锐的感觉到女人纤细的眉头微微一拧,他立即转了个调:“真的需要我去处理。”
容辞心里的疑惑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消失了,她并没有多做挽留,只是不放心的嘱咐了一番道:“你去吧,只是记得不要太过劳累……还有,这几日即然眼睛不舒服就多注意些。”
说着去看赵继达:“陛下的身子你多上些心。”
赵继达笑着躬身:“奴婢必定眼也不眨的替您盯着陛下。”
在谢怀章心中,这话借赵继达百十个胆子他也必定不敢说,可是他现在说出口却那样自然,丝毫不担心被皇帝指责。
谢怀章从下人的态度上又得出了不少信息,便若有所思。
这时候似乎还没入秋,虽然天还没亮,外头的空气丝毫也不怎么凉,但是谢怀章带着人走出立政殿门口的时候,却还是被容辞追上来递了件斗篷。
谢怀章低头看着容辞,只见她穿了件雪白的寝衣,脚上还踏着柔软的睡鞋,侧颊白皙,纤长的睫毛犹如翻飞的蝴蝶一般,就这样站在门口,仔仔细细的替他将颈下的系带系好。
女子抬起头面露关切:“虽还觉不出凉来,但也要注意些才好。”
谢怀章忍下心头莫名其妙的悸动,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应了一声,转头带着人向前走去。
……
紫宸殿倒是与过去的模样相差不大,但是这里许多他惯用的物品已经不在了,这宫殿似乎已经是单为处理公务所用,并不用做日常起居。
今日是班永年当班,见皇帝来的这般早还有些疑惑:“陛下,今日不需早朝,为何不陪着娘娘多休息片刻?”
谢怀章这时候已经发现在这“梦里”他身边的宫人们比现实中要话多不少,甚至还敢开几句玩笑,要知道他记忆中的班永年等人在他面前真正大气也不敢吭一声,随侍身边的时候就像是几根木头桩子,连呼吸都轻飘飘的。
谢怀章沉默惯了,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坐在了龙座前。
班永年见此情景以为是陛下跟皇后难得闹了别扭,现在心情不好,也就不敢再追问下去了。
却不知谢怀章现在面上平静,其实心中已经闹心挠肺的想要弄清楚现在的状况,也……弄清楚那个叫阿颜的女子究竟是谁了。
这若是梦,未免太真实,可若不是梦……
谢怀章闭了闭眼,突然想是自言自语似的开口道:“孩子都两岁了……”
果不其然,班永年并没有像记忆中一样沉默,而是自然而然的接了一句:“两位殿下是六年春天生的,到现在可不正是两岁还多了么。”
也就是说,现在竟然才是是昭文八年。
这一年谢怀章才是三十有四的年纪,刚过而立没几年,对男子来时,确实是年富力强的年纪。
谢怀章知道自己年轻了数十岁也并没有觉得高兴或者惊奇,他只是细细的思考了一番昭文八年前后曾发生的大事。
可是想来想去,除了靺狄王去年底薨逝,留下年幼体弱的儿子尚且管不住各位叔父,现在正内战打得四分五裂外,其余都不值一提。
总而言之,他绝对不会有可以住在立政殿的妻子,孩子,还是一胎双生的双胞胎儿子更是做梦都不敢做这么美的。
果然是梦么?
谢怀章到底并非常人,即使精神一时有些恍惚也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了常态,并没有多做无谓的纠结,而是顺手拿起了案上还没来的处理的奏折翻了开来。
现在天色尚早,若着急想弄清楚这里的情况也不可在此时操之过急,需得徐徐图之,不然定会招人怀疑,一切还需等天亮之后再想法子查。
这些奏折说的近日里发生的事,谢怀章仔细阅读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不,还是有一点的,比如这里没有了在召诸宗室子入宫进学之前从未间断过的要求过继皇嗣的上疏。
脑海里浮现出方才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两个幼童,谢怀章心中也知道这点变化是因为什么。
天子有了亲生子,大臣们绝不会嫌自己命长,多此一举上奏要求过继。
谢怀章看的仔细,不知不觉就是小半个时辰过去。
天已经亮了。
这时班永年便看见赵继达一个劲儿的给自己使眼色,这催促让他无声的咒骂了对方一句,最后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低着头轻声道:“陛下,恭毅侯已经将北境的事情处理妥当,已于昨晚回京,您……今日要召见么?”
恭毅侯?
谢怀章还记得这个颇为得力的臣子,顾宗霖此人允文允武,文采出众的同时精通兵法,差事办的很利落,一向的谢怀章的信重,可是恭毅侯已经在多年前意外去世,当初他还对这件事很是惋惜。
谢怀章作为一个皇帝,对曾经很得用却英年早逝的臣下当然是怀念的,听到此时他还在人世的消息也不免欣慰,因此没有想太多便点头:“去传罢。”
班永年为自己主子提到恭毅侯时的平静感到颇为惊奇,毕竟虽然皇帝一直标榜自己十分公正,绝不会因为争风吃醋之类的无聊原因迁怒某些人,但是他心里到底在不在意人家曾经是皇后的夫君,而他只能偷偷摸摸的那些事情,他身边贴身的宫人再清楚不过——
分明是在意的要命,只是怕皇后觉得他善妒小心眼,所以才作出一副大度的样子罢了。
可是这一次的表情,倒真像是心无芥蒂了似的。
底下的内侍领命去传召顾宗霖到了殿内,紫宸殿伺候的人才发现事情不好。
皇后居然从立政殿往这边来了。
赵继达张口结舌,急的几乎要站不稳,趁着皇帝正跟恭毅侯询问靺狄的情况,忙不迭的低声跟班永年商量:“你快想个法子先把娘娘拦一拦啊!”
班永年冷笑:“这是疯了吧?我是哪个名牌上的人,怎么敢挡皇后的道儿,赵公公觉得自己本事大不妨自己去试试,成了以后我就认您当干爹。”
许后与皇帝生儿育女,如胶似漆,好的如同一个人似的,她进紫宸殿就像进立政殿一般方便,他们不过区区奴婢,是嫌自己的命长吗还想去拦着女主人不让她进自己家的门口?
赵继达自然也不敢去,这才想忽悠班永年去,可是跟在皇帝身边当差的人又有谁是傻子呢。
立政殿就跟紫宸殿紧挨着,这两个大太监互相挤兑的这点功夫,容辞已经带着人到了殿门口,她嫁进宫来已经三年,得了空的时候常常来紫宸殿跟皇帝作伴,现在早就不需要通报了,便在一众急的要命便又不敢说什么的宫人的视线里进了殿内,直奔着皇帝处理政务的东暖阁而去。
谢怀章以为自己看到英年早逝的能臣应该是很感慨的,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见到那张俊美非凡的脸的那一瞬间,一种发自内心的排斥就一股脑的涌了上来,以至于那点感慨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脸色略微难看,但是包括顾宗霖在内的所有人都没觉得不对——见到妻子的前夫,要是能高兴了才有鬼。
谢怀章压下那无由来的不悦,若无其事的开始听顾宗霖奏对。
这时他就看出来眼前这个曾跟他君臣相合多年的男人神情也有古怪,他跟自己说话时脸皮紧绷,语气很压抑,连视线都微微偏离,跟皇帝本人心中的不悦倒是对上了。
难道这里的顾侯与自己有什么心结不成?君臣居然到了两看相厌的地步,与自己那边的情景截然不同。
饶是谢怀章再聪明也参悟不了他究竟是在一个怎么样的世界,明明自己身边的人还是那些,朝政大事也没什么不同,但是在有些地方却变得那样离谱,与臣子的关系倒是其中最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了。
这时,他敏锐的听到了屋外轻盈的脚步和宫人们低声请安行礼的声音,下一刻就有人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谢怀章微微一怔,这人正是不久前那个与自己同居一榻的女子。
这时她的身份已经确定无疑,她穿着代表着大梁最尊贵的女人才能穿的衣裙,头上绾着望仙髻,插着彩凤簪,其上九颗浑圆的明珠顺着金链垂在头侧,映得正值青春的女子更加光彩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这确确实实是正宫皇后才配用的打扮。
顾宗霖打从见容辞进来便抿着嘴收了声,而这才是大清早,容辞也没有想到殿内还有旁的大臣,便压根没往旁边看,径直走到谢怀章身边,将手搭上他的上臂,嗔怪道:“这便是忙的连早膳都没空吃了吗?”
谢怀章不了解自己与这个皇后相处的方式,但看样子两人是极亲密的,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虽不知该怎么回话,但却鬼使神差的握住了她的手。
容辞便反手与他手指交缠,语气亲昵,带了点撒娇道:“那边都摆好了早膳,你陪着我一……”
话还没说完,却突然看到许久不见的顾宗霖居然就站在大殿一侧,正目光幽幽的盯着两人相握的手。
容辞猝不及防的见到他,被那目光一刺,竟反射性的将手从皇帝的手中抽了出来。
谢怀章一惊,抬头就见这必定是自己皇后的女人脸上有些不自在,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正见顾宗霖绷着脸低下头。
谢怀章在尚没有没有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心里就首先感觉被钝刀子狠狠划了一下。
这种既酸涩又闷痛的感觉,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