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易余光看着他的背影,背脊挺直,脚步稳重,胳膊垂在身侧,看不出伤势是否有所好转。
品易收回目光,以徐相的为人,大概也不会让人看出来。
“还不进去,杵着做什么。”
“是,国公爷!”
……
封印之后,众臣休沐,皇上也卸了一身的朝时,得以放松几日。
宗之毅临近中午便去了凤梧宫。
赞清看着皇上轻快的步伐,止不住的笑容,今天早上在品易那里受的气,又要硬生生忍下去!
宗之毅兴致盎然的坐在主位上,华服玉冠,俊雅风流:“可是又什么好吃的?!”
“哪来需要皇上这样急,这不是还准备着。”说着把手里皇上的外袍交给戏珠:“甜甜怪不靠谱的,也不知道能捣鼓出什么,若是皇上看了不喜欢尽管罚她就好,可不能牵连本宫。”
宗之毅笑笑:“好罚她,不针对朕的皇后。”
端木徳淑垂头笑笑,借着倒茶的功夫避开两人交会的眼镜,遮掩了心里一闪而逝的狼狈和惭愧。
她看的出来皇上今日心情很是不错,年节在即,也难得有时间歇歇,这一年他的事情够多了。
宗之毅止了她的手,将人带到身边:“不必忙着倒茶,朕刚在上书房喝了一肚子水,朕听宫人们说你麻将打的很好?”
端木徳淑的手安分的放着,这已经是回来后第三次了,骨子里的教养让她在皇上触碰她时候厌恶自己这身皮囊:“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比别人多的早一些,怎么皇上也知道麻将了?”
宗之毅点头,突然岔开话题:“咱们玩两局如何。”没说是蔷薇想出来的。
端木徳淑点头,借机抽回手,让人准备东西,转头笑盈盈的坐在皇上对面:“甜甜她总是有很多古怪的点子,竟然能想到把叶子牌做成这样,也是没准了,她不单懂麻将,还懂纸牌,都是一些费脑子的数字游戏,不过,却是很好的识数工具。”
“甜甜?!”她做的?
“是乐师,性格跳脱的很,今天的土豆宴也是她想出来的,鬼主意多着呢!”
宗之毅心中微微诧异,麻将不是蔷薇想出来的,什么时候成这位甜乐师了?
“说起来,甜乐师最擅长的其实是唱曲,结果天天不务正业,今天学个这个,明天琢磨个那个,一会皇上就见识到她的琢磨劲了,今早给臣妾念了上百种土豆菜式呢。”
戏珠微笑的走来:“娘娘,麻将桌摆好了。”
“来了,皇上请。”
宗之毅起身:“朕就与皇上对弈几局。”
赞清、品易坐了半张椅子,垂着头谨慎的出着手里的牌,倒不是担心输赢,而是担心皇上和皇后娘娘玩的不尽兴。
端木徳淑拢了衣袖摸了牌,葱白的手指在长排的列队中扫过,放下,拿出一张不用的,打出去,不紧不慢,有心又拿捏着分寸的开口道:“不知皇上知不知道,徐修仪宫里得了一件好东西,想在国宴上敬献给皇上。”
赞清眼皮一跳,皇后娘娘竟然不是直接对上徐修仪?!
品易用余光扫了赞清一眼,果然知道,他人虽然不在后宫,盯的东西倒是不少。
宗之毅看向妩墨:“什么东西?”
“这么说皇上是不知道了,其实本宫知道的也不多,今早让品易去问了,修仪那边传回来的说法吞吞吐吐,没说敬献也没说不献,只是说到时候看徐修仪的意思,臣妾以为皇上知道呢。”
宗之毅立即听出了结症所在,都在掌一方权势的,虽然后宫的事他不懂,但万变不离其宗,想来下面人越过直属负责官吏上报,都是让人不喜的事。
而且这个‘越过’,能说明的东西就太多了,说白了就是她不满意皇后什么,需要在皇后确认安排的时候避过皇后。
宗之毅的深色严肃两分:“你是知道我的,后院的事我不操心,你看着办就好。”说着打出一张三万。
端木徳淑看他一眼,然后笑笑:“就不怕臣妾冤枉了她,若是皇上为徐修仪求情,臣妾手不定会网开一面的。”
赞清小心翼翼的打出一张风,皇后娘娘真是会来事,这话直白的说出来等于堵死了修仪娘娘的路,不愧是失去了小世子还能安稳的坐在皇后位置上的人,除了仰仗皇上的宠爱,她自己这份光明正大上眼药的本事也立功不小。
宗之毅没有任何不自在,神色坦然:“你宫里的事,我若是插手像什么样子。”
“不插手是吧,那臣妾可要给钟美人升位分了,臣妾今早去看了三皇子,真是玉雪可爱,又壮士了不少呢,虽然钟玲身份不够,但毕竟诞育皇子有功,而且她身边抚养着三皇子,位分太低终归不好看,为了三皇子着想,早晚是要升的,也凉了她这么长时间了,以臣妾看,升了贵人便是。”
宗之毅看她一眼。
端木徳淑心有浮意,不敢生受:“看来很多事瞒不过皇上的眼,想来这件事皇上看的比臣妾透彻,臣妾也不是看在曾经相熟一场的份上,只是想着,不过是位贵人,给了便给了,又赶上过年,也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宗之毅收回目光:“你既然这么多了,口谕先下去,过了年节再办事。”
端木徳淑神色淡淡:“多谢皇上恩典,不过,臣妾胡了——”
……
小甜甜第一次见皇上!真的!虽然她也在皇宫混了一段时日,甚至是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但她真的是第一次见皇上!
那一刻她丝毫升不起要发挥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头的本事,更不敢去评判皇上的容貌,一点要勾引皇上的年头都想不起来。只想噗通跪下,或者转身就走。
因为某些人无需帝袍加身、无需多余神色,便让人不住止步不前,心中胆怯,不敢越雷池一步!
端木徳淑陪着皇上坐在餐桌前,看眼垂着头站在门边,努力缩减存在感的她,无奈的摇摇头:“还不过来,给皇上请安。”
完了完了,真的是皇上,看起来一点都没有皇后娘娘温柔,而且……而且据说他很喜欢杀人,她……她……
“还不过来。”端木徳淑的语气低了三分。
小甜甜立即端着土豆炖排骨冲进来,跪下,土豆放在地上:“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宗之毅没有看她,与皇后说着陆陆续续的上来的菜色。盖子打开,香气扑鼻:“起来吧,这顿土豆宴都是你想出来的。”
小甜甜点点头,又立即叩首:“回皇上,是奴婢……”谁说皇上没有三头六臂的,说话好渗人,好渗人呀!
宗之毅夹了一口土豆炖牛肉,点点头,又给徳淑夹了一块:“尝尝,味道不错。”
小甜甜见帝后二人开始用餐,等了一会不见皇上与她说话,瞧瞧的往皇后娘娘身边挪挪,她需要皇后娘娘的绝色美颜保佑!
端木徳淑欲找她说话,愣是没第一眼在原位找到她,看着她快跪倒自己身后的距离,无奈失笑:“好了,起来给本宫介绍介绍,都是怎么吃的,本宫看着怎么还有餐爹蘸酱?”
小甜甜闻言急忙站起来,绕到皇后娘娘身边,丝毫不敢好奇的瞥一旁的皇上:“皇后娘娘,您尝尝这个,这叫炸薯条,上面洒了一点点细盐,要趁热吃,趁热吃才好吃。”
“这个酱呢?”
小甜甜避开皇上,兴致勃勃的给皇后娘娘吹她的独家发明,最后还不忘提醒皇上,这个可只有她会,她要放在她的酒楼里,成为绝无仅有的招牌。
端木徳淑摇摇头,又来了,还绝无仅有的招牌,她就没听说过,吃食上是绝无仅有的,只能说你做的口感有秘方:“是,是,你最厉害,能一下子相处这么多种土豆的吃法,你也是真厉害了。”
小甜甜也不谦虚:“对呀,对呀,尤其是酸辣土豆粉,超级好吃的,皇后娘娘尝尝这粉条禁不禁道。”说着就要伸手去为娘娘盛,想到一旁的皇上,又乖乖的缩了回来。
戏珠立即为娘娘撑了一小碗。
宗之毅开口道:“听说麻将也是你先想出来的?”
小甜甜下意识的就要赔笑,猛然想到这里不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地方,赶紧垂下头:“小小玩具,娱乐娘娘而已。”
“朕问你可是你想出来的。”
小甜甜突然就想到了穿越同僚,张口就像否认,说是自己的听人说的,可是……她好像跟皇后娘娘说过是她想出来了的吧……好像是说过的……
小甜甜要疯了,她说过的话太多了,一时间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麻将是她发明的!你这张烂嘴,真以为没人跟你一样什么都敢乱说:“好,好像是。”
宗之毅皱眉:这是什么答案。
端木徳淑看甜甜一眼,温和的开口道:“不记得了吧,甜甜神游过一次神界,记忆有些受损。”
小甜甜惊讶的看眼一本正经胡说的皇后娘娘,顿时要给她跪了,她,她肯定是不相信自己鬼话的,但至于皇后娘娘是怎么想她的,她也摸不准,只知道皇后娘娘挺不在意她是何方妖怪的。
或许自己在她面前变个身,她也能坦然的接受。
端木徳淑快速点头:“奴婢……”说的有些底气不足:“记忆有些受损……”对,受损……
说着又往皇后娘娘身边挪挪,皇上的眼神好恐怖呀!
宗之毅冷哼一声,妩墨还是老样子,什么奇奇怪怪的人都敢往自己身边安排,这么一个话都说不好的东西,满口胡说,也不怕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端木徳淑示意宗之毅吃菜:“你为难一个丫头做什么,孩子不是还小吗,不懂事。”
“朕看你就是太惯着身边的人,所以她们一个个说话才不过脑子。”还有那个敢钻他空气的品易!什么主子跟什么丫鬟奴才,心大的什么都能装下。
戏珠垂着头,这是无妄之灾呀!
端木徳淑闻言,默默的吃着碗里香糯入味的土豆,一时之间不好接话,只因宗之毅说的是事实。
宗之毅见徳淑沉默下来,知道自己预期重了,但看看满屋子的牛鬼蛇神,尤其戏珠、明珠,如果不是看在她们是徳淑从娘家带来的老人,就两人看不懂眉眼高低的毛病就能立即处死。
两人安静的吃着午饭,刚刚和谐的氛围,微微有些诡异。
赞清觉得自己也快习惯了,平静的站在一旁,他已经练出戏珠、明珠的淡定。
品易站的远一些,默默的垂着头也不吭声。
小甜甜也不再说话,觉得殿内的气氛十分古怪,这里随便一个人一发怒,都可以轻易把所有人拉出去砍了。
所以她变的尤为小心,目不斜视、身子不动,只要站的距离皇后娘娘近了才能找到一丝安全感。
宗之毅觉得自己真是多事,好好的气氛弄成这个样子!还有这些不省心的丫鬟奴才,哪次不是因为她们!就不能有些眼色!回话的时候张嘴就来,满嘴的驴唇不对马嘴!成何体统。
端木徳淑把戏珠刚给她盛的土豆粉,放在皇上手边,声音轻缓:“臣妾吃着不错,皇上也尝尝。”
宗之毅接过来,殿内的气氛微微缓和了三分。
甜甜不自觉的松口气,觉得自己有种捡回一命的错觉,若这样多来几次,她非精神失常了不可。
……
“知道吗,钟美人升贵人了!懿旨都已经下了,就等年后皇上的印信了,听说今早皇后娘娘去湖馨苑看了钟美人一次,直接就升贵人了。”
“可不是,某些人前前后后跑了这么多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升位这种事还是要找该找的人。”
“被说了,有人来了。”
锦瑟站在御花园的主干道上,弹弹披风上飘落的细雪:“没关系,继续说,像这种事实,为什么不能说,当谁心里不明白似的。一个是三皇子还没有养到三月,就急着以有孕立功的理由讨封赏;一个没有两把刷子就敢揽在自己身上,成天上蹿下跳的找存在感,唯恐别人不知道她们一样,什么时候能赏什么时候不能赏,心里没点数吗1”
两位小丫头吓的退后一步,磕头:“奴婢参见锦瑟娘娘,娘娘金安。”心里暗怪自己说话不谨慎,竟然让这位听了去,这还了得。
锦瑟鄙视的看两人一眼:“怕什么,以为本宫护不住你们不成,听好了,若是有谁因为今日你们二人的话,找你们不自在,就说你们二人本宫护了,让她们有话说的尽管来找本宫。本宫倒要看看,你们那句话说错了。”
粉衣的宫女立即拉拉绿衣服的,急忙叩首:“多谢娘娘恩典,多谢昭容娘娘恩典……”
“下去吧,说两句实话看吧你们吓的,明摆着事实吗,某些人就是野心不足蛇吞象,真以为自己是块料了。”
锦瑟的话在下面快速传开,毕竟涉及风头正健的徐修仪,又是昭容娘娘亲自发话,这还是两宫正面杠上了呀。
而且谁都看得出来,一开始确实是徐修仪想揽下钟贵人的事,钟贵人也隐隐有让徐修仪帮忙的意思。
想不到最后还是皇后娘娘做了主,怎么能不说讽刺,甚至可以说是明明晃晃的给两人难堪了,毕竟皇后娘娘不可能不知道徐修仪想为钟贵人请封的事,皇上一直没有答应,结果现在答应了,为什么?
还不是你徐修仪管了不该管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身为嫔妃伺候好皇上就够了,管什么后宫嫔妃升迁,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这话传入徐知若耳朵里,犹如晴天霹雳!心里难受的险些昏过去,眼泪止都止不住的往下落,一群狗眼看人的东西!竟然敢如此议论她!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说她!
徐知若觉得自己一直看重的自尊心被人放在地上踩了稀烂,再也没有脸面出宫见人,心里堵着的石头被人望下硬压,压的她终于思虑成疾,一病不起!
湖馨苑内,得偿所愿的钟贵人脸上没有了一丝笑容,皇后娘娘是为她请封了不假,可她曾经和徐知若走的近的事也同样暴露在皇后娘娘面前。
皇后娘娘如今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为她升位,可这也就意味着皇后娘娘以后再也不会顾念曾经的轻易。以后她们母子在工种只能靠自己!而十年内,徐知若可靠吗!恐怕谁也不敢说!
钟玲苦笑的坐在座椅上,是她错了,可终究一步错步步错。
伊依和瑞新以后都不会再来了吧。
想想自己刚有孕的时候,四个人高兴的样子,再看看如今空落落的院落,就她这样的容貌家世,谁又会真的把她当成重要的‘棋子’使唤,若是没用了,或者需要害人,自己恐怕是最先被牺牲的一个!
她到底当时那只眼瞎了、鬼迷了心窍,死活要这个位分!
“娘娘,您保重身子啊……”
钟玲苦苦笑,保不保重有谁会在意呢……
……
清暑焦急的看着不断诊脉的太医们:“娘娘已经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还没有醒!”
张太医缕缕胡须:“清暑姑娘别急,只要容老夫施个针,修容娘娘立即便会醒来,只是娘娘郁结于心,气息不畅,以后还是少思少虑、精心养气才好,否则会有伤贵体……”
“那你还不快为娘娘施针!”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娘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您承担的起吗!”清暑都快要哭了,这个太医怎么这么多废话。
太医不爱听了,你家娘娘什么情况,您不清楚吗!若是安安生生的在后宫呆着,哪里能被那些话气成这样子,想来是动过心思的,何况他不得诊完了开药:“老夫这就用针。”
“快点!”腻歪死了!他到底性子多慢,开个箱子都不急!这种人怎么进的太医院!等娘娘好了,定然要让娘娘惩治他!
徐知若嘤嘤转醒,口里念着:“大哥……”
清暑立即福如心至喊道:“修仪娘娘想丞相大人了,修仪娘娘想家了……奴婢的娘娘啊,奴婢知道您受了天大的委屈无处说,娘娘,您一定要振作呀,为了老爷夫人、为了丞相大人,您也要振作呀……”
徐知若缓慢的转过头虚弱的看着清暑,眼中闪着水光:“清暑……”
“奴婢在,奴婢在……”
“我刚才梦到丞相来看我了,丞相是不是刚走……都是我不争气,没有给哥哥争气……”
张太医默默收拾着东西,丞相大人只是您的堂兄,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做梦能梦到堂兄看她的,据他所指,丞相可算不上是一位疼爱姊妹的好兄长,徐娘娘这段戏演的有些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