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上房,石大小姐所住的客房前。
柳双离来时,一眼就见到那沉默寡言的石大公子,着急的站在他妹子的房门前,一手按在门沿上,一手苦恼的揉着脑门。似想要推门而入,又心下无计,正左右为难的不知如何是好。
又听得门内传来物品重重落地的声响,还有石大小姐似有不平的哭泣漫骂声。
柳双离心下一阵感叹。
见柳双离来到,石大公子长叹一声,让过身子,侧身无力的靠在了长廊柱上。
虽是被点名唤来劝说的,柳双离还是先向石大公子躬身行了礼,问了能否入内,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轻敲房门,推门而入。
一进去,就见屋内一地的碎物,柳双离摇摇头,小心的避过地上碎物,轻手轻脚的向里屋走去。
过了里门转过屏风,就见昨日还故作男子豪爽气直、大笑蛮横的石大小姐,此刻却是一副小女儿状的俯在梳妆台前,不住的抽泣着。
看去应是刚大哭大闹完,现下是忍不住的难受痛哭。
只见石大小姐身上只着着件居家的圆领玉白纱衣,丝发半垂,显是早起还没梳妆打扮过,就被什么事气得发了大火,痛哭到现在。
柳双离仰头看看半俺的窗外,日头高起,此刻已近巳正。这位大小姐依然如此,是要在这闹上一个早晨还是一天?
这样想着,再回看过来,她进来已有半刻,石大小姐还是趴在桌上哭着,没动上一动。
又等了半倾,见对方还是没有发现她的到来,柳双离只能主动的轻唤道:“小姐,巳时已过半了,你是不是……”
“滚!”
一件重物随着这一声怒吼一同向她袭来,柳双离眉眼丝毫未动,身子向右轻轻一让,就听‘哐当’一声,重物在她身后滚落于地。
“滚,你们都给我滚。谁叫你进来的,你们都给我滚开。”石琼边大叫着,双手不住的捶打着桌子。
柳双离也不去劝,只静静的看着她发疯般叫喊。
“什么不愿见我,要我回去,不要跟来,我还稀罕他了。我就是要上京城去,就是去见我的舅舅,跟他白子卫有什么关系,我要他管。”
白子卫,这名字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柳双离蹙眉想着,却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听过这名字。
正思索着,只听石琼接着又叫嚷道:“我去找舅舅,舅舅是京里正二品的大官。有舅舅在,我石琼还怕嫁不到好人,谁稀罕你白子卫。舅舅认识的人多着呢,我到时一定能嫁给候爷公爵,甚至宗亲王爷。比谁都光彩都风光,是,就是比你白子卫要气派,要气派一百倍。看你,看你还神气什么。”
柳双离心下一叹,暗自非议道:我的大小姐,嫁给公爵王爷,不定就是好的吧。表面风光是风光了,可你要拿自己的一生去赌气嫁人,这样真的好吗?你赌气嫁了,别人还不定理你,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真的好吗?
暗归暗,却也懒得劝。
石琼还在不住的大叫大嚷着,许久声音才渐渐低下,又过了一刻钟,哭泣声才有所停歇,柳双离这才走上前去,捡好听的无关紧要的话劝着。
又好一会儿,石大小姐才止住哭声,抬起脸来,边用白玉长袖抹着眼泪,边赌气的又道:“不,王爷不够,皇上不正在选秀吗,对,我就去参加选秀,选秀。等我入了宫,当上皇妃皇后后,看你,看你还看不看得起我。到时我要你白子卫跪在我面前,一直起不来,永远也起不来。”
这?柳双离不由的抹额长叹。
盯着这个石大小姐,上下左右的看了又看,直叹这个石大小姐的心理是否有问题。
说到选秀,不就是上回韩府来信里提到的,说要给刚当上皇帝的秦思扬选后宫妃子吗?听说选的还不少,这才多久,就已经普告天下了啊。
看着边抹泪边还在不住下着狠话的石琼,柳双离不由的暗暗摇摇头。
这石大小姐,真能入宫当妃子,想想都觉得可笑。
又等了半响,见石琼还是自骂着不停,当她的宽劝为空气一般。柳双离不能不提高了几倍声叫道:“小姐,不管何事,你也要先梳洗过了,才好去做啊。”
石琼被这突然的大吼吓了一跳,这才细看向屋中的另一个人,一看之下立时跳起,睁着通红的双眼,指着她惊叫道:“你――你――杨七,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双离这才陪笑道:“小姐,是段爷和大公子叫杨七过来服侍小姐的。”
“你――你,他――他们怎么能让你,能让你进来?”石琼一听之下,不但没弄明白,还似被气到了,“畜生,你个畜生,你们能进来,你――你给我滚出去,现在就滚出去。”
“小姐,”柳双离暗自好笑,“段爷和大公子是担心小姐,才叫杨七进来服侍你的,杨七不能现在就出去。”
说着见石琼还是惊叫着不明白,柳双离只能进一步解释道:“小姐别气,段爷和大公子只所以让杨七进来服侍小姐,是因为他们知道,杨七和小姐一样,都是女儿身。”
“你,你也是女的?”石琼这下真的奇了。
“是,所以小姐没什么好气的了,来,让杨七帮小姐梳下头。”柳双离点头笑着,拿过桌上的红木软梳正想帮石琼梳发。
不想这石大小姐是个不消停的主,只见她明白过后,却一拍桌子,转而大骂道:“你们――你们骗我,一个两个都在骗我。”
柳双离愣了一愣,见石琼只顾不高兴的大叫大骂,心下又是一阵好笑,只能低言解释道:“小姐息怒,杨七出门在外,为了行事方便才着的男装,不是故意要欺瞒小姐的。”
“你――”石琼指着柳双离,柳眉倒竖,“我不管,反正你骗了我。”
“小姐,”柳双离苦笑着,见石琼还是不依不饶,只好连声赔道,“是,是杨七不对,小姐请息怒。”
“你说,你是怎么扮的?”石琼气道。
柳双离无奈道:“杨七也没怎么扮,就是换了件男装。”
“你骗人,要是这样我怎么看不出来。我那两个丫头也换的男装,可我一眼就看出她们是女的。”
“嗯,”柳双离接着无奈,“杨七市井小民,粗野得紧,怎么能跟大家里的姐姐们比。”
“你,怎么不能比,说到底就是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石琼说着说着,以气不过的哭闹了起来,真真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
柳双离只能把语气放到最软的又是连连陪不是,又是不住的劝说着。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石大小姐才似气顺了些,不再究着别人骗她不骗的,突的大叫道:“你不是说要服侍我梳头吗,那还不快点梳,梳男式的。”
柳双离听言这才暗自松了口气,连声答应着,急急取过红木梳,认真的帮石琼梳起了头来。梳毕,又转自前屋,打了盆水,服侍着石琼洗好脸,扮好了妆,再自衣橱间取了件月白长衫来,伺候着她换好。
等一切都弄毕,石大小姐换好衣服步出客房,时已过了午时,什么事都已做不来,大伙只能直接转去吃午膳了。
吃过午饭,又服侍着石大小姐在河南府城四下转了转,直转得她完全没了兴趣,又回了客栈,歇下了身,柳双离才重获了自由。
晚间寻了个空,和段爷细聊会话后,柳双离才大致了解了自己被强行跟着的是怎样的人家。
原来石琼是西安布政使府上的大小姐,因石府这一辈中就独她一个女儿,所以从小被家里的长辈宠坏了,养成了这般娇蛮任性的性子。
而同行的那位石大公子,名唤石琅,刚至弱冠之龄,是石琼大小姐的同母大哥,族中却是行三,所以石大小姐才唤了他一声三哥。
石琅原已成婚,不想年前妻子却突得急病过了逝,他心里郁积,见妹子闹着一定要上京去舅舅家,就自告奋勇的陪同出门,也是为了一解他心中的积闷。
一提到西安布政使,柳双离立时想月前在西安时,那晚因一时好奇在那大宅院所见之事。而同时不久后,在那条小巷中,她就听闻了布政使府的二少爷受伤的事。当时还猜测是否就是她所见到的那个,被自家姐妹刺伤的少年。
对了,还有白子卫,这名不正是她那晚在那屋顶上听到的吗。那晚那个刺伤人的小姐,喜欢的人不正是叫白子卫吗?难道,那晚她在屋檐上所见到的那个小姐,就是现在这位石大小姐?
要真是这样的话,真的好巧啊!
难道是她和这个任性刁蛮的石大小姐有缘?有缘,哎,想到这心里的感觉,怎么就这么的不好呢。
晚间,段爷建议,反正白子卫他们也追赶不上了,不妨就在城里多住上两天,再往前走。
明说是为了游览河南府的风景名胜,段爷的真实用意,却是为了能停下来,好等等被石大小姐抛下的那两个贴身丫鬟。
石琼本不愿意,但在她家三哥的一再劝说下,最终还是点了头。
听言要在这多停留两天,柳双离倒很是乐意,思量着怎么在这两天里,寻机到宝运银号去看看。
机会说难也难,说不难其实也不难。
不难,是因为做为总管事的段爷,并未刻意安排柳双离做事,只要求她时时帮盯着他们家的大小姐,别让她在闹事就行。石大小姐的虽娇横,却也不是全然的不讲理,只要多加好话劝着就行,这其实不算太难。
说难,却是因为这位大小姐真是闲不住的人,她完全不是官家小姐那种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性子。这还算了,爱出门就爱出门吧,可出来逛个街,她大小姐无论到哪里,都呆不够半个时辰。这样一来,要时时盯着她的柳双离,真真就没了自由身,完全做不了自己的事了。
没有自由,要她怎么好去宝运银号?虽然这两日来,她不只一次从宝运银号门前路过。
就在柳双离不知如何是好时,石大小姐那传言中的两个贴身丫鬟,终于赶到了河南府。
两个丫鬟,一个叫桃红,一个叫柳绿,很简单又很好记的名字。她们的到来,终于让人舒了口气,也终于解放了柳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