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景元年元月。
大雪中夹着冰雹。
京城皇宫内,乾清宫内殿。
秦思扬,大周王朝的第十代帝王周世宗,继位还不足一个月。
此刻,年未满十四的周世宗秦思扬,正斜靠在乾清宫内殿中侧的软榻上,懒洋洋的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听着冰雹打在屋顶的叮咚声。
软榻左右,各站着两名太监和两名宫女。躬身侍立着,随时等候着皇上的吩咐。
但秦思扬知道,这些随侍左右的太监宫女,明为伺候他,实则却是在监视他。
自去看腊月,他还是太子时,故意放纵了一次情绪后。他接下来的日子就处在了明为保护照顾,实为软禁当中。
他一步都出不了太子东宫,别人也一步都进不来。这包括他的贴身侍卫卫华。
因为这个,卫华首次范上,当面斥责了秦思扬。
这还是在腊月时,卫华在严禁入宫的皇命中,利用完了他担任皇宫四品带刀侍卫两年来的一切途径,才好不容易在半夜里混到了太子东宫。
那晚,雪花只有一下没一个下的自天上飘落,云层不厚,一轮眉月很是清新。
一来到太子东宫,卫华就在夜色中,用迷香把太子宫中所有的太监宫女都尽数迷倒,然后才带着满腔的怒火跃身进到东宫寝室。
借着朦胧的月光一见到秦思扬,卫华就抑制不住的语带嘲讽的说道:“如此境遇,太子殿下竟还有心练功,呵呵,真是处乱不惊,心闲兴多啊。”
寝室中的秦思扬刚练完一套拳法,满身浸湿汗水,正自着地盘膝舒缓气息,也无心不理会卫华的嘲讽。只平静的照例问道:“可有?”
“有。”卫华冷冷的回道,指尖一动,一封还带着腊梅清香的信笺,飘然飞至秦思扬手上。
秦思扬接过信笺。一看内含三张信纸,一时欣喜不已,卫华的违尊怒颜也就丝毫放不到他心上了。
卫华只眼眸光闪去,瞧着秦思扬只着心于信笺内容,愤然又道:“我可不希望小师妹在满怀希望之时,听到的却是太子殿下意外身亡的消息。”
秦思扬暮然回望,双目阴沉,淡然而道:“你放心,我还死不了。”
“殿下以为呢?”卫华讥笑道,“一个不听话的傀儡。谁会喜欢。”
秦思扬把信低捧于心房,凝神回味了一翻,良久才收信回锦。坐于床前,盯着卫华冷然一笑:“我要死了,他们就得再找过一个傀儡。放眼现在还活着的皇子。三哥已半身不遂,能活着已是侥幸,不在考虑范围内。六哥有一个被打入冷宫的母妃,获罪被逐的外戚,不说皇后,臣子都不会要他。再者十弟,他的母妃虽只是一个美人。但却是将府出身,娘家手握兵权,他们绝不会自找麻烦的选择他。十一弟自出生后就一直体弱多病,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他们要选择了他,那也是自找麻烦。只怕皇位还未冠上,朝中臣心已然涣散了。十二弟母妃位低,也无外戚势力,倒是个最好的选择,呵呵。但一个只有五岁的娃儿,他们真要拥上去当了皇帝,只怕臣心也不稳吧。最后是十四弟,才刚满一岁,母妃又是父皇新近最宠的萧美人,骄傲得很,看着就让人不喜欢,谁会选他?”
卫华默然而立,覆于半边脸上有黑纱随着窗外吹入的寒风飘飘荡荡:“殿下未免瞧低了现在的局势。朝中到现在,虽还有一半的臣子是忠心为国,但势头却一天低是一天,要不是这朝中非得留点可以做事的人在,才可运转下去,只怕王皇后都会把他们尽数除去。依现在的情形,随着当今圣上的病去,王皇后手中掌握的权力一日日的增强,她对天下的*只会无限膨胀。她会越来越小心,对人的防范之心只会越来越大。殿下如今在王皇后的眼皮底下过活,一切的行动又都被她把控着。她怎可容得你有一丝违逆她意的行为出现?殿下不要真认为王皇后不敢对你动手,她只是认为现在还没必要吧了。随着皇权的旁落,她手中大权在握,有了生杀大权,爱挑什么人做傀儡皇帝不行,又何须去看他人意见?”
秦思扬有些呆然,他瞪着卫华,愤然道:“她有如此能耐,操控完这个天下?”
卫华一拜:“现在还没,但要是殿下还不知轻重的一切随她而动,那这一日想来也就不远了。”
“我如何一切随她去动了?”秦思扬气道。
卫华冷冷而道:“殿下还不明白吗?”
“你说。”秦思扬心下还压着火。
卫华又是一拜:“殿下几日前对那太监的一番试探,可以说把你自回宫后的一切努力,都尽数化去。王皇后原本对你不以为然,现在却已不再可能。”
“你是说这几日的软禁?”
“是的。”
秦思扬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她又能把我软禁到几时。要说软禁太子还没什么,但到时连皇上都软禁了,这天下还不大乱吗?”
卫华一叹:“殿下不要以为只要登上了那个位子,一切就能您说了算。”
秦思扬又是一哼:“放心,我还没这么天真。”
“那你还……”卫华摇头又是一叹。
秦思扬脸色阴寒,仿是地底的幽灵:“你说,她敢杀了我?”
卫华半张完好的脸上,略过一丝阴郁:“绝有可能。”
秦思扬紧咬唇瓣,双拳紧握,身上一时似罩上了千年寒冰,一时又似万年的火山蓄势待发。
卫华冷冷的瞅着他现在这个主子,半晌后自怀中掏出几个小瓷瓶,递于秦思扬道:“这几个瓷瓶中装着的是云天门及韩府历藏的解毒丹药,虽不可说能解世间百毒,但一般里的毒物还是都能化去的,殿下请先收着。”
说着卫华又大概说了几个瓶子丹药的不同效果。末了,又自怀中取出一个小葫芦,道:“这葫芦中所藏,名为半天碧落,意为半是仙丹。是青云山方明道长半生心血所得,殿下也请收着。”
秦思扬接过这个小葫芦,却不如之前的几个小瓷瓶般,好奇的打开去看上一看,只是指尖轻点着葫芦底端,笑问道:“这个可解百毒。”
卫华微一额头,道:“世间毒物千差万别,这半天碧落即使不能全解,托上个几天数月的还是行的。但这不是半天碧落的主要用处。殿下要知,这世间有些至毒之物,是一旦沾染上,就立可直取人性命。它的作用,就如同刀入胸膛,斧砍人头,人一旦死去,过后就算有再好的灵药也不可能再救活了。所以,这个半天碧落,是要来请殿下平时服用的。只要服上一丸,可抗两月毒物不侵。还请殿下记得及时服用。”
“这――”秦思扬眸光闪动,指尖不住弹动着手中的小葫芦瓶,眉目微扬,半晌后才轻声笑道,“行啊,你们考虑得还真周到,真真的滴水不漏。”
卫华觑眼一笑:“这是韩府的两位公子所考虑的,而卫华,也只不是不想看到殿下出了意外。”
秦思扬摇了摇小葫芦瓶,听着那摇去的声响,里面至少装有半葫芦的丹药。青云山方明道长半生的心血啊,这韩府一取就是一半个葫芦,真是下了大血本。
秦思扬又是轻声一笑,终于打开了那个小葫芦瓶的塞子,自内倾出一粒赤红色的丹丸,轻轻捏起,毫不犹豫的吞下了肚中。
丹丸下肚,就觉胸中一股热气冉冉升起,然后有体内一点一点的化开,慢慢的消散开去,直至完全消失于全身,再也寻不着一丝踪迹。
卫华看着秦思扬吃下丹丸,这才放宽了心,最后低首再一拜过:“如此请殿下好好休息,属下告退。”
说完转身向半启的窗口纵身一跃,瞬间就消息于这无尽的夜色中。
外面的天,渐渐暗下,冰雹撞顶的‘咚咚’也渐次小了些。
躺在软榻上的秦思扬微眯双眉,坐起身来问道:“太后今日不过来了吗?”
一个太监垂手答道:“启禀万岁,太后说今日天寒,她就暂不过来了。”
秦思扬眉头皱起,指了指远处案上摞着的一叠东西,苦恼道:“那这些奏折呢,要怎么办,那些大臣可是大吵着要马上答复的。太后不给意思,你要我――嗯,是朕怎么办?”
在场的几个太监宫女一听皇上这话,皆是微一惊起,互望了一眼后,又有另一名太监上前回道:“主子爷不必在意,这些奏折晚批上一两天也没什么的,那些臣子爱吵就由他们吵去。主子爷是皇上,是万岁,是万圣之尊,根本不用理那些臣子的意思的。”
“哦,是这样吗?”秦思扬似有所悟的又道。
“是,万岁爷不用理臣子的意见。”那太监讨好的回道。
秦思扬这才点点头,满意的又卧回到软榻之上。
天已经完全暗下,殿顶上的‘咚咚’之声也完全散去,但是透过燃起的灯笼红光看去,外面的纷飞的大雪,却还是没有小去,依然在空中漫天的飞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