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真的是他看错了, 林半夏用手抚摸了一下照片的表面,只感受到了光滑的触感, 没有再发现任何异样之处。这走廊上的一排排照片,像是某种祭奠的仪式, 记录着每一个曾经住在这里的人。从照片的顺序来看, 李稣他们家是这栋房子的第二任主人, 之后别墅里来来去去的人倒是不少,有大家族,也有小家庭, 但是按照时间算起来, 似乎每一任都没有在房子里住太久。
林半夏临走时, 又看了眼那老旧的快要褪色的照片, 觉得待会儿还是得把宋轻罗拉来看看,怕照片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被迟钝的自己忽略掉了。
宋轻罗睡完了午觉, 才和林半夏出了门, 松下了平日里紧绷着的神经,两人走在绿荫成瀑的小道上。从别墅到大门,还有一段距离, 林半夏走在前面,准备离开院子的时候,却听到旁边传来李稣懒洋洋的声音,像是在和谁交谈。
林半夏朝那边一看,果然看到李稣在远处的小亭子下面,亭子外面, 遮了一层黑色的纱布,隔绝了周遭的阳光,林半夏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他的身形。他坐着,李邺半跪在他的面前,李稣的一只脚踏在李邺的膝盖上,李邺正低着头帮他穿着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把李稣惹恼了,抬脚就要踢过去。李邺伸手抓住了李稣的脚踝,制住了他的动作。
两人又说了什么,争吵的声音越来越激烈,说是争吵,倒更是李稣一个人在发泄,李邺全程保持着冷漠的神情,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危险。林半夏瞧着有些担心,这李邺要真的对李稣动手,李稣那个小个子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怕不是要被打的满脸开花,然而正当林半夏如此想着,就看见李邺忽的低头,在李稣雪白的脚背上落下了一个吻。
林半夏当场傻了,和他一起傻了的还有李稣,他急忙想要把脚收回来,可是抓住他脚踝的人根本不肯放手,慢条斯理的把鞋子套在了他的脚上,再一点点的系上鞋带才算结束。
林半夏这才意识到,原来两人不是在吵架,而是在打情骂俏,立马扭头灰溜溜的走了,嘀咕道:“我还以为他们真要打起来呢。”
宋轻罗显然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双手插兜,慢慢悠悠的往外面晃:“走了。”
林半夏这才回过味来,埋怨道:“我靠,你明明知道也不提醒我一下。”
宋轻罗说:“万一是真打架呢。”
林半夏说:“这像是能打起来的样子?”
宋轻罗挑眉:“他们两个又不是没打过。”
嘿,原来还有故事啊,林半夏立马来了精神,道:“真打过啊?李邺舍得对李稣动手?”
“准确的说,是李稣对李邺动手。”宋轻罗顺手摘了一片道边的树叶,握在指尖旋转着,“那时候李邺还是个小孩,十几岁吧,瘦的跟个猴子一样,李稣把他痛揍一顿,他也没哭,就这么硬挺挺的盯着李稣,最后倒是李稣先怕了。”
林半夏想起当时在俄罗斯,李稣说过他和李邺的相遇,觉得李稣应该挺心疼李邺的啊,怎么会对他动手?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宋轻罗继续道,“这顿打,李稣没留手,很的就差没打断李邺的骨头,为什么这么狠――是因为李邺背着李稣,偷偷的成为了记录者……”
林半夏:“……”
“记录者都是普通人。”宋轻罗说,“既没有搭档可以保障他们的生命安全,也没有太多的防护措施,说白了,就是为了钱铤而走险的普通人。虽然会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但是这种培训,在那些东西面前,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视频影像也好,文字描述也罢,从别人那里听过了千万次,也不如自己亲眼见证一次来的震撼,可这种震撼的代价,通常是自己的生命。
无数的记录者,因为各种稀奇古怪的原因,死于第一次出任务,宋轻罗见的太多了,自然其实也明白李稣当时的心情。李稣做这行纯属被迫,如果能选,谁不愿意当个整日悠闲的富家弟子,非要去冒这样的险。
他是没选择的,可是李邺有啊。
李邺有着无限的未来,他性情坚韧,又聪明早慧。李稣把他从俄罗斯捡回来,就是想让他过上正常人过的日子,无论过程如何,结局却已经定了,李邺毫不犹豫的进入了组织,并且是以最危险的记录者身份。
没有长处的人,只能成为记录者,用自己的眼睛记录下所见所闻的一切,即便这一笔一划中,耗费的都是自己的生命。知晓这一切的李稣,又怎么可能不生气,他怎么舍得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小孩,和自己一样成为牺牲品,有
宋轻罗这么一说,林半夏便明白了李稣的心情,他有些感慨,道:“怪不得李稣那么生气。”
“是。”宋轻罗说,“如果不是你的确有特异之处,而且有我作为搭档,我也不会同意你参与进来。”
林半夏羞涩道:“难道那时候,你就对我……”
宋轻罗冷静的说:“不,那时候只是同情你。”
林半夏莫名其妙:“同情我什么?”
宋轻罗:“穷。”
林半夏:“……”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宋轻罗此时突然意识到,当他说出某个敏感的字眼,伤害到的不止是林半夏,还有他自己。
于是安静了一会儿,宋轻罗决定换个话题,说镇子上是不是有卖瓷器的地方,他想过去看看。林半夏一听,立马警觉起来:“你带钱了吗?”
宋轻罗:“我不买,就看看。”
林半夏说:“就蹭蹭,不进来?”
宋轻罗:“……”
林半夏委屈道:“你刚才还说要给我买房子呢。”
宋轻罗半晌没说话,最后无奈的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递给了林半夏,林半夏接过卡非常开心,说那万一人家支持支付宝可怎么办,宋轻罗却已经很有经验,说支付宝每天限额十万块,多的只能刷卡,让林半夏放心。
林半夏握着带着宋轻罗体温的银行卡,忧愁的想着,这心怎么他娘的放得下来啊,看来还是得把宋轻罗看紧一点。
顺着小路出去,就到了镇子上,这镇子大概位置太偏,商业化不算太严重,四处充满了古朴的气息,倒是有些意思。
太阳当西,周遭还是有些热,林半夏在镇子门口的小卖店里顺手买了两根冰棍,自己吃一根,往宋轻罗嘴里送了一根。两人咂摸着冰,一边走一边看,因为是做瓷器的,周遭大大小小的店里也是各式各样的瓷器,小到鼻烟壶,大到水缸,什么都有。不过这里没有古玩,全是刚出炉的东西,应该是对宋轻罗没什么吸引力。
林半夏如此想着,总算是松了口气,也对宋轻罗放松了看管,一个不留神,两人就走散了。好在镇子不大,想来待会儿也能碰上,林半夏便没有急着联系他,继续逛着周遭的商铺,这些瓷器从林半夏的角度来看,个个都很漂亮,不过因为是商业用品,有点千篇一律的味道,不少物件在各个铺子里都能看到。
林半夏看了一圈,忽的在某间小店里,被一对漂亮的青花瓷的细口瓷瓶吸引了注意力那瓷瓶放在角落里。不太显眼,但不知道为何,林半夏刚走进去就一眼注意到了它。瓷瓶不大,大概只有二十厘米的样子,瓶口纤细,周遭画着繁复的花纹。林半夏顺手拿了起来,仔细看了看,却发现这瓶子上的花纹不是寻常的静物,而是人物画作。仔细看着,像一个小孩站在一栋巨大的别墅面前,似乎正在哭嚎,旁边围着六个大人,有老有少,老的半蹲下来安抚着孩子,小的则状似惊恐的看着前方,仿佛是那栋房子里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一开始,林半夏以为这只是个少见的说故事的瓷瓶,然而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仔细的揣摩后,竟是发现这瓷瓶上的别墅,和李稣家里的老宅很是相似,特别是构造和形状,怎么看怎么觉得像。
站在老宅面前的一家七口人,则让林半夏想起了他在李稣他家饭厅里看到的全家福,他顿时觉得这件事巧合的有些不可思议,开口道:“老板,这瓷瓶怎么买啊?”
店里的老板是个女人,坐在旁边的摇椅上,脸上盖着蒲扇,正在午睡,林半夏进来了,她也没兴趣招呼,听见他的问话,才懒懒散散的回了句:“三百。”
林半夏说:“三百啊?这么便宜?”这瓷瓶是一对,看起来挺漂亮的,没想到居然只要三百。
老板说:“后面再加个万字。”
林半夏:“……”
老板道:“嫌贵?”
林半夏默默的把瓶子放下了,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别说这瓶子只是画着李稣的老宅了,就算是画上了他祖宗十八代,他也不可能花三百万买下来。
老板说:“哎,小朋友,等等啊,买卖买卖,有买有卖,你都不讲价,这买卖怎么成得了呢?”
林半夏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说:“那你能少点吗?”
老板:“你喊个价?”
林半夏咬咬牙,跺跺脚,喊了个自己能接受的价格:“三百五!”比他想象中的价格还多了五十呢。
老板:“……”
林半夏道:“行不行啊?”他喊出来之后真怕老板说你拿走拿走,今天这单就算开个张――这种话林半夏在夜市里听过了无数遍,每次一听,心里都会微微一颤,因为这话意味着他把价格喊高了。
老板半晌没吭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林半夏这种砍价方式震惊了,人家砍价都是砍个零头,林半夏不一样,他是直接操起大刀,把后面的零全给剁了。
林半夏也觉得这沉默的有点尴尬,小声道:“那……不然,我再加点?”
不知是不是林半夏的错觉,他说出这话之后,老板的语气里多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你加多少?”
林半夏道:“五……十?”
老板:“……”
林半夏:“不能更多了。”虽然他对这瓶子的确中意,可绝对不能给宋轻罗做一个坏的榜样,不然他以后有什么立场去盯着宋轻罗别乱花钱。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林半夏都以为自己要被赶出去的时候,老板挥了挥手上的蒲扇,不耐道:“钱刷门口的二维码,赶紧走赶紧走。”
林半夏顿时喜笑颜开的对着老板道了谢,他朝着老板那儿看了好几眼,看见老板是个挺年轻的漂亮女人,模样娟秀,气质温雅,嘴角有一颗妖娆的美人痣,倒是和手里的蒲扇,身下的老人椅显得格格不入。
这也和林半夏没关系,他拿了两个瓶子,没敢问老板能不能包一下,默默的去门口扫了二维码――他怕自己再多说一句,老板就会把他赶出去。
心满意足的花了三百块,买了自己喜欢的瓶子,林半夏美滋滋的找宋轻罗去了。出门不远,他就发现了蹲在路边的宋轻罗,宋轻罗正聚精会神的看着路边一个摆放着瓷器的小摊,似乎看中了什么。
林半夏悄咪咪的走到了他的身后,就看见他家宋轻罗顶着那张不食烟火,仿若天仙的漂亮脸蛋,冷静的对着老板来了句:“老板,可以现金加支付宝付款吗?”
林半夏:“……”这句话怎么那么心酸啊。
老板也被逗笑了,说帅哥你是真的想要吗?这么多东西加起来可不便宜。
宋轻罗道:“我先付定金,你给我送到这个地址去,到时候有人付尾款。”
“行吧。”老板点点头,正打算答应,注意到了出现在宋轻罗身后,表情狰狞的像个鬼似得林半夏,浑身一哆嗦,“帅、帅哥,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宋轻罗一扭头,看见了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林半夏,呼吸一窒。
林半夏一字一句的从牙缝里往外挤:“就看看不买?”
宋轻罗:“……”
林半夏:“就蹭蹭,不进去?”
宋轻罗心虚的垂下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眉头微微蹙起,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这美人哀愁的模样,真是让人看了心软了大半――才怪呢!!林半夏他娘的可是清清楚楚记得眼前这人在床上如狼似虎的模样,他颤抖地跪着爬开,也能被握住脚踝一点点的拽回去――
什么柔弱的美人,都他娘的是骗人的!
“你说我,你还不是买了。”注意到了林半夏怀里抱着的瓷瓶,刚才还无比心虚的宋轻罗顿时有了底气,“怎么就不让我买!”
林半夏:“嘿,你猜猜这瓶子多少钱?”
宋轻罗:“十万?”
林半夏:“三百五!”
宋轻罗立马回头,看向给他报价的小贩,小贩被宋轻罗那双黑森森的眼睛一瞪,连忙干笑道:“我就随便喊喊,谁知道帅哥你认真了啊。”他心里嘀咕也不知道这帅哥是做什么的,眼睛一瞪,一股子杀气腾腾的让人腿软啊。
林半夏本来还想再教训小贩几句,让他别欺负人没见识,却发现宋轻罗盯着他的瓷瓶看了一会儿后,表情有点不对劲,手一伸:“给我看看。”
林半夏懵道:“怎么?”他把瓷瓶递到了宋轻罗的手里。
宋轻罗接过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越看表情越凝重,问道:“你这瓶子是在哪儿买的?”
林半夏:“就在刚才的店子里。”
宋轻罗说:“卖的人长什么样?”
林半夏说:“是个……挺漂亮的女人,唇角有一颗美人痣,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
宋轻罗眼神马上变了,竟是显露出几分慌乱,他道:“带我过去。”
林半夏急忙点头称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很少从宋轻罗脸上看到慌乱的神情,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是淡然处之,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乱了手脚。
难道是瓷瓶真的有问题?林半夏一头雾水的带着路,把宋轻罗带到了刚才他买瓷瓶的店子里。
只是卖给他瓷瓶的女老板不见了踪影,门口坐着个乘凉的光头大汉,手臂上还是夸张的纹身,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样子。
宋轻罗上前问道:“不好意思,刚才卖这个瓷瓶的女老板还在吗?”
那大汉不耐道:“什么女老板,这里只有我一个老板!”他抬起头,看到了宋轻罗的脸,眼里顿时浮起不怀好意的笑容,轻佻道,“哟,不然你来这儿做女老板?”
林半夏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敢对宋轻罗说这种话,惊的下巴差点没掉。
宋轻罗向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不然基地里的那些伴生者也不会这么怕他,他的好脾气,都只给了林半夏一个人,至于其他人――
宋轻罗直接伸出了手,那大汉还在调笑,毕竟宋轻罗那手修长白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打架的人,倒像是个弹钢琴的。他也没动,就看着那双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后――掐住了他的脖子。大汉条件反射的想要挣脱,可是当那双看似细腻,好像和女人一样漂亮的手掐住他脖子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双手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脆弱,无论他用了多大的力气,也无法撼动分毫。
就这样,他硬生生的被宋轻罗提了起来,两百多斤的人,在宋轻罗的手里,轻飘飘的像张单薄的纸。
宋轻罗脸上没什么表情,捏着人的脖子,表情冰冷,看着那人的脸色在自己的手中因为窒息逐渐变紫,眼神也开始慢慢涣散,挣扎变得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真的死在宋轻罗的手里。
林半夏见到情况不对,低低的唤了一声轻罗,宋轻罗黑色的眼眸闪了一下,掐住那人脖子的手瞬间松开了。
“咳咳咳――”大汉直接软在了地上,不停的咳嗽着,青紫的脸迅速回血,他恐惧的看了宋轻罗一眼,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想跑,谁知还没跑出去几步,就听到身后一声冷冷的“滚回来”。
这声音不大,好像符咒一样让大汉停下了想要逃离的脚步,他颤颤巍巍的扭过头,看向宋轻罗,像在看着一个怪物。
“刚才你店里的女老板呢?”还是同样的问题,还是同样的语气,宋轻罗声音轻柔的不像质问,可在大汉耳朵里,却比质问还要可怕。
“没、没有女老板啊。”大汉满头都是冷汗,被宋轻罗盯着,甚至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这店子是我一个人在守,哪有什么……女老板……”
宋轻罗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眼林半夏,林半夏道:“真的有,我这对瓷瓶,就是在女老板那里买的。”
大汉看了眼瓷瓶,慌乱的摇摇头,示意自己完全没见过这东西。
这时候,就算是林半夏也看出他的确是没有撒谎了,但是之前他分明就是在这个店里买的东西。
宋轻罗和林半夏对视一眼,两人默契的转身进了店里,留下老板一个人,站在门口想走又不敢走,只能哆哆嗦嗦的躲到了门旁边,简直像是个惨遭恶男□□的弱女子。
进店之后,林半夏确定自己没有记错,这个店的摆设和他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甚至摇椅和蒲扇都还在,除了女老板不见了之外,一切都没有别的变化。
“就是在这里看到她的。”林半夏指了指摇椅,“她当时坐在这里和我说的话,我记得很清楚。”
宋轻罗走到摇椅旁。
林半夏继续四处打量,很快,他就有了发现,惊奇道:“轻罗,你看那个盘子。”
宋轻罗抬头,看向林半夏说的地方,离他们不远处的柜子上,摆放着一个圆形的青花瓷盘,瓷盘上,青色的花纹画出了一个妙龄女子,正坐在摇椅上乘凉,女子手里拿着团扇,神态悠闲,这画的工艺不错,女子的神态活灵活现,而最吸引人注意的,就是女子唇边的那一枚美人痣。
宋轻罗伸手就把瓷盘拿了过来,用手重重的摩挲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
林半夏在旁边不敢吭声,静静的等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分钟,或者五分钟,如同雕塑一般静止不动的宋轻罗忽的开了口。
他说:“半夏,你知道我一直在找的东西是什么吗?”
林半夏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宋轻罗偏过头,轻轻的靠到林半夏的耳边,轻声道:“我的妈妈。”
林半夏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