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嬷嬷关心则乱的忽略了众闺秀携禁香的动机,没了这层担心的局外人自然能想到更深一层的意思。
世人常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
是夜,李燕飞和柳姨娘落胎的原因,甚至李燕飞落下了一个成型的男婴,连着孔颜被发现有孕且为何逃过一劫的事,都在一夕之间传遍了凉州城大小官员府邸。
到了第二日,第三日……暖炉会的流言已在凉州城的大街小巷传开了。
与孔颜预想的一样,流言总是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传开,用唇齿间的温热气息略含了恶意,将一切的可能不断放大,然后捉住痛脚。
不过旬日之间,各种流言已然沸沸扬扬的传了起来,并随着魏康的凯旋而归越演越烈。
都道是众闺秀因孔颜迟迟不定贵妾人选,一些可能进魏府的闺秀就起了旁的心思,这才携带了可以使妇人不孕的禁香。毕竟孔颜为何给魏康纳贵妾,早已被故意传得人尽皆知,众闺秀确有可能担心,孔颜想拖到翻年正月,算是进了十八岁就能孕育子嗣,到时为魏康纳妾之由一破,难保孔颜不会直接取消了纳妾之事。所以,众闺秀极可能设计孔颜近一两年都不能有孕,这样孔颜便无法阻止魏康从她们中纳一人做二房。
当然有了这样一个最可能的臆测,众人自然不免再多想到了以后。
节度使之位历来由嫡长子继承,如今魏成这个嫡长子是与大位无缘了,按道理应该由长房嫡孙承袭了,可一个黄口小儿岂能统率三军?并且自古越子传孙之事少之又少,是以大位多是给魏康和魏湛两兄弟争了,尤其是依序列而言魏康承袭大位更当实至名归。
如此一来,能成了未来节度使的如夫人,怎么不让一众闺秀趋之若鹜?
若运气好了,成功生下庶长子,或者孔颜真就不能生了,自己的儿子不就是下一任的节度使?故有此流言臆测后,连李燕飞为何落胎之因也有了,虽然名分上李燕飞是隔房的媳妇,但到底可算是魏湛少了一个母贵之子,魏光雄少了一个贵孙,将来待她们一旦诞下一子嗣,母子俩在魏府的地位便能水涨船高。
而有了这一番流言蜚语,不论事实的真相如何,魏府自不可能再从中定一个贵妾,众闺秀也不敢顶了这样的名声进魏府。
如是,前段时日魏康要纳二房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但在这场暖炉会事件中,孔颜、孔欣、付氏三人,俨然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免不了受些心思深沉的诟病。只是终究不过三言两语,就是有那有心之人刻意言传,也淹没在明显可见的事实流言之中。
就在外面众说纷纭之际,孔颜也万分小心的保胎起来。
许是真有母子连心一说,虽然小腹依旧平坦如昔,旁人也看不出异样来,但孔颜觉得她真能清楚感受到,一个小小的生命在不断的汲取能量,变得强壮,慢慢长大。
大抵是有了这样的心思,日复一日的延医看脉,不分昼夜的躺卧在床,甚至是最不能忍受的无法沐浴,孔颜都觉得不那么难以忍耐。
只是人躺久了,难免身子酸乏,很想下床走动,还是会忍不住问沈大夫道:“三个月满了,就可以走动了么?”
彼时,沈大夫覆在一方丝帕上看脉,听到孔颜又询问了这一问话,因着大半月的看脉下来,他也知孔颜想听的话,便隔着低垂的床幔答复道:“看二少夫人的脉相,应该是都按了小的嘱咐做了,想来再过不到十来日就能同寻常孕妇一般了。”
隔了三日又听到腹中胎儿脉相不错,孔颜不由会心一笑,不再多言扰了沈大夫请每日平安脉。
立在一旁的宝珠却是有话要说,见沈大夫一看脉起身,她连忙嘟嚷道:“有甚还走动的,自大雪后外头一日比一日冷,昨儿一夜就乍了半尺厚的雪,少夫人就是足了三个月的身子,可也去不得,再说一院子光秃秃真没个看头!”
宝珠是个孩子脾气,喜怒多是放在脸上,孔颜近来百无聊奈,遇见宝珠小孩儿一样的过嘴唠叨,总是少不得打趣取乐一番,今日因着沈大夫这个外人在,她顾忌着本不想答话,却一听大雪两字,立时瞪了大眼睛。
小雪后十五日是大雪,大雪后十五日是冬至,她又不过十来日就足三个月身子了,岂不是冬至就是这两天了!?
念及冬至将至,孔颜顾不得沈大夫还在屋子里,忙是问道:“冬至还有几日?”
听着孔颜陡然拔高的声音,冯嬷嬷不由狠瞪了一眼宝珠,这才领了沈大夫到了屏风后的外间,让英子伺候沈大夫在束腰圆桌上写下今日的医嘱。
宝珠见人走了吐了吐舌头,上前勾挂起床头幔子回道:“明日就是冬至了。”
“明日?”孔颜一听是明日,不禁低呼了一声。
宝珠纳罕道:“明日怎么了?”她说话素来不过脑,这一声问过,立马想起往年冬至的时候,孔府其他房少夫人孝敬鞋袜的事,随即笑道:“奴婢知道了,少夫人可是担心鞋袜的事?”
冬至亦称压岁,素有献鞋袜之俗。
三国时魏国曹植便在《冬至献袜履表》中有过“压岁迎祥,履长纳庆”的佳句,可见冬至献鞋袜之俗古来有之。
然,自前朝唐昭宗下令,汉有绣鸳鸯履,冬至日上舅姑。自此百余年间,凡冬至日,妇人皆要敬献公婆鞋袜,以祝尊长福寿绵长。是以,妇人更在今夕将冬至称为履长节,便知此日献鞋袜之俗有多重之。
既然此俗礼如此之重,冯嬷嬷怎会不提备妥?
孔颜平躺在床榻上无奈道:“出嫁前我不是有好几副做了一半的孝亲鞋袜么,冯嬷嬷应是让英子拿着补做好了吧!”说着瞥了一眼笑容愣住的宝珠,“这个我还能估计到!我想说的是,二爷应该不是今晚就是明儿回来!”
话音一落,屋子里所有人都是一愣,却只有宝珠吃惊问道:“二爷今明两日就要回来,二少夫人怎么知道的?奴婢没听说过呀!而且原来说了这月中旬回的,也还不知为何还没回呢!”
听着宝珠的问话,孔颜不由沉默了。
十岁那一年,她听府中下人说,冬至这日城中诸庙,烛香者犹盛,十分的热闹,她便在节前一日缠着父亲去城隍庙。
哪知父亲却抱着她好一番晓之以理,道民间有“冬至大似年”的说法,而官场则有“冬朝大于年朝”一说,身为朝廷命官年朝可缺,冬朝不可缺。此外,还有不少千里之外的大员,为了赶赴朝廷的冬至大朝会,宁愿不眠不休的日夜兼程也要出席;至于未能有幸上京参与冬会者,也会由当地首官举办冬至官会。
如是,河西身为大周数一数二的大藩镇,自然会有冬会一事。
又冬会重胜年朝,估摸着河西一众大小官员都会在明日群聚凉州。
而从魏康三天两头的宿在军营,就不难他有多重视官场,这河西百官群聚的冬会魏康又怎会错过?
只是这话不好明晃晃地说出来,孔颜斟酌了一下道:“明日有冬至朝会,二爷刚打了胜仗回来,应该得在朝会上禀告一二吧!”说着止了话,直接吩咐道:“总之,一会儿就去备一下二爷回府的――”
一个“事”字已到唇边,声音却戛然一止。
只见屏风与墙间的过口,一道挺拔傲岸的身影赫然在目。
他,甲胄兜鍪,悬腰佩剑,外披一袭玄色绣金虎纹战袍。
不知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还是因着外面风雪肆虐,周身绕着肃穆森寒之气,让人望之不由遍体生寒。
这人是谁!?
猛然见到来人之人,孔颜脑子里第一意识防备的冒出这样一句。
下一瞬,却又对上一双熟悉却难掩讶异的漆黑眸子。
脑中慢半拍的想到,这人是魏康……!?
即使看清相貌,却犹自难以相信,眼下之人和印象中的那人委实难以看为一人。
就这样,孔颜一时愣住,任由四目相对。
见孔颜突然止声,发了一个怔儿的看着门口,宝珠不由疑惑地顺着目光看去――竟是一身重甲战袍的魏康!
周身的赫赫肃杀之气,吓得宝珠一个趔趄跪了下去,舌头发僵得打结道:“二,二爷!”
太过意外而惊慌的声音,唤醒了四目相对的两人。
魏康“恩”了一声,缓步走进里屋。
却刚跨出一步,脚下立时一顿,随即回首一看,便见适才伫立的地方已湿了一滩雪水。
想到半月前府中传来的消息,又看孔颜果然大上午的却睡在床榻之上,当下眉头一蹙,不虞方才一下马径直一路直奔回来,这便对孔颜道:“我先去书房一趟。”说罢踅足而出,临到外间门口时,瞥见被他示意噤声的沈大夫并冯嬷嬷、英子三人,他这又吩咐道:“沈大夫你稍等,我略去一下就过来!”
语毕,挑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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