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的雾气犹如一抹白纱轻轻笼罩在虚海浮岛的树林上方,青竹砌成的阁楼最高处,乘坐轮椅的钟离诉指尖拂过一株兰草的枝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嘴角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背对着那刚刚站定的人,悠然道:“你还是來了。”
屏风后那人默然不语,白衣胜雪的身姿颀长挺拔,即便隔着一层薄薄的纱料也无法掩盖那尤甚冰雪的清冷卓绝。
“弥天镜在你那里。”不是疑问句,而是相当肯定的语气。
闻言钟离诉缓缓摇动轮椅转了过來,笑看着对面那人,声音极轻地问道:“沒错,的确在我手中,可是……你做到这个地步,当真值得么?”
“……”
意料之中的沉默以对,钟离诉继续微笑,怀中轻绻着白茸茸的一团是一只小小的雪狐,他静静靠在轮椅中,因体质虚弱而终年保持着平静的情绪出现了一些细小的波动,给小狐狸顺毛的动作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将熟睡中的小家伙惊醒,三下两下地从钟离诉膝盖跳到地面,然后像团白色绒球般跑远了。
“作为九霄神钥的容器,即便只是一缕幽魂,却也该在碧海神渊崩塌的时候跟着一起魂飞魄散了,”钟离诉低垂眼眸,不紧不慢地讲述着,“你这情劫陷得如此之深,碧海神竟然也由着你去,真是难以理解……”
并不需要对方回答,钟离诉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仿佛讲故事一般,“只不过,身为神识的你既然动了凡心,追根溯源也算是那位神灵的疏漏,灰飞烟灭这样的惩罚足够沉重了。”
“……我不会独活。”依然是冷漠刻板的语气,却带上了一丝薄怒。
钟离诉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來,眸中闪过异样的情绪,随后释然一般笑了起來,“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独活,说起來你都沒剩下多少时间了吧?”停顿了片刻,指尖玩味地缠绕了一缕发丝慵懒靠在椅背上,“可是,凭着你仅剩的这点力量就想开启弥天镜,怕是得落得和碧海神一个下场吧~”
“那又怎样?我本该如此……”似在叹息的声音响起,“你只管将弥天镜借我,其他无需多问。”
夹杂着些微湿凉的威风拂过林间,短暂的沉默过后,钟离诉撑着扶手站起身來,脸上不再挂着轻柔的笑意,脚步平缓地走到屏风跟前,与那人隔着几米距离,无比郑重地问道:“你不后悔?”
“……”
默许的回答,空气也变得凝重起來。
“罢了,”钟离诉一挥衣袖,白光乍现中渐渐升起一面银色的宝镜,“再过不久便是七星连珠之时,你知道该怎么做。”
看着那白衣胜雪的身影走向门外,钟离诉淡淡地说道:“难道你一点也不好奇,我给予她的选择究竟是什么?”
“她并不需要选择。”
随着人的离去,清冷淡漠的声音也被风吹散,钟离诉站在原地无声地笑了笑,过了半晌才自言自语道:“只一个情字,你竟可以做的这么绝。”
……
……
深夜,幽静的山谷中偶有夜行鸟兽的低鸣,皎洁的月色给整个山林镀上一层清辉。
一袭黑衣的少年屈膝坐在树梢,背靠着树干仰头看天,银盘似的明月仿佛近在咫尺,那忽明忽暗的繁星也像是触手可及一般,夜风拂动衣袂,投下一片影影绰绰。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带着些许自嘲的话语声飘过夜空,很快就被风声湮沒。
随手折过一片树叶,指节微微曲起,一发力,那包裹着浑厚内劲的树叶顷刻间就成了世间最为锋利的暗器,“嗖”地一声扎进对面那棵树干上,留下一道狭长的坑洞,那是瞬间足以致命的杀伤力……他从小就开始修炼这杀人的功夫,时至今日早已习惯成自然,任何道具都可以成为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可现在他偏偏想要摆脱这十几年來已经做得顺手的事情,下了决心,却并不容易改变。本以为这世间只有她和其他人不同,然而做梦也沒想到原來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想到这里,已在夜空下静坐了多时的辰曜闭上眼凄冷一笑,从怀中掏出那封离别书信,借着月光重新看了一遍那上面字字句句透着疏离的话语,不自觉地抬手捂住胸口,这身体明明经受过那么多伤痛,但哪一次都沒有如今这般难熬。
目光不经意间扫向林间,猛然发现前方不远处一道红色的身影飞速掠过,辰曜大吃一惊,立刻认出那身影正是不久前死在他手下的“御雪衣”。
惊讶之余辰曜迅速起身追了上去,因不想打草惊蛇,他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刻意收敛的气息让他整个身形完全融入黑暗之中……
突然,那红衣人毫无征兆地停住了脚步。
辰曜观察了片刻,只觉着那背影越瞧越不对劲,心下不好,一个瞬步上前落在那红衣人身后,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
然而直到他走到距离对方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那人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半点反应也沒有,实在怪异得很。辰曜抬手凝出一道气刃向前掷了过去,随着一声利器划开物体的细响过后,那红衣人背部瞬间被剑气贯穿,整个身体轰然倒地…
不对,这是个假人……
意识到情况反常后,辰曜猛地撤回脚步,可他刚转身向后还沒看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闻到一股扑鼻而來的异香,视线顷刻模糊。
他心知自己中了暗算,也不管眼睛看不见就胡乱出手向着四周无差别攻击,可很快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重心不稳地踉跄了几步就半跪在了地上,双臂颤抖地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
换作平时,在确认周遭情况之前他绝对不会轻易落入这种自己无法掌控的状况,或许这两年以來他真的倦怠太久了,全身心地投入到那自以为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情之中,早已忘记过去的种种本能,已经堕落到连这般拙劣的陷阱都避不过的地步……所以,即便心里再不甘愿,今日也只能认栽了。
脑中思绪一片混乱地想着,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想不到这天下第一的杀手,竟然也有今天。”
不远处的密林之中响起一个女子轻蔑的冷哼,紧接着由远而近传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身姿窈窕的紫衣女子径直走到昏迷过去的黑衣少年跟前,保险起见还是弯腰检查了一下,确定沒什么异常之后才放心地转过头看向身后,“宫主…”
婆娑树影下,一袭红衣似火的花倾夜面带微笑信步走了过來,描金刺绣的彼岸花图纹从腰间一直蔓延到衣袂下摆,逶迤拖曳过微微湿润的草地。
“他身上只有这个……”一袭紫色霓裙的阴铃花在辰曜身上搜了半天,却只找到一封简短的书信。
花倾夜笑而不语地接过信纸看了看,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饶有兴致的神色,幽幽叹息了一声,道:“为情所困,纵使身怀天大的本事,又能如何?”目光扫过侧躺在地上的黑衣少年略带苍白的容颜,沉吟半晌,才摇着头转身走向远处,“把人带走吧。”
“是…”
阴铃花俯首听令,等花倾夜走远了才唤來几名手下将不省人事的辰曜搬上了马车,一行人扬长而去。
……
阴云密布的天际划过一道闪电,遥远的天边传來雷声隆隆,盖过屋顶的枝梢落下几滴冰凉的雨水。
悠然躺在屋顶横梁之上的青年缓缓睁开双眼,澄澈的瞳孔倒映出一片灰暗的天幕,半晌,才懒洋洋地坐了起來,拎着被雨水湿润的道袍一角拧了拧干,而后怅然若失地叹息了一声,自顾自抱怨道:“啧,又是这见鬼的天气……”
一觉睡到天亮的君无夜转身拿起搁在一旁的酒壶晃了晃,发现已经空了,于是更加的愁眉苦脸起來,衣袂抖空,身法轻盈地从屋顶落到地面,这从天而降的举动当即吓坏了屋檐下摆摊卖烧饼的小贩和几个过路的人。
人们惊讶于眼前这个行为怪异的道士竟有着一副风流倜傥、俊美无伦的相貌,可当这人醉醺醺地吓跑街边一个小孩时,就完全沒了好印象……当然君无夜压根不在乎这些,周围又沒有美女,形象工程什么的只需要在美女跟前表现一下就行了。
他晃晃悠悠地一路走到西街酒坊门前,刚要叫店家过來买酒,可一摸口袋才发现居然只剩下几个可怜兮兮的铜板了……
“店家,可以赊账吗?”君无夜讪笑着走到比他矮了一大截的中年胖老板跟前。
这酒坊老板刚被自家那位母老虎臭骂了一顿,这会正憋屈着,才不管來者是谁就直接开骂了:“沒钱你买什么酒…滚滚滚…”
君无夜愣了一愣,随后无奈地摸了摸后脑勺转身走向一旁的酒坊老板娘,三言两语就哄得那妇人眉开眼笑,连账都不用赊就平白得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在吃瘪的店老板目瞪口呆地注视中乐颠颠地离开了……“哎,今朝有酒今朝醉啊~”旁若无人地往嘴里灌了一口酒,低声感叹道。
……
(第三卷完结)
ps:从下一章节开始进入第四卷,主角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到底该何去何从,尽在第四卷揭开谜底,敬请期待噢…r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