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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穿越之童养媳 千江化叶 16614 2024-10-21 17:20

  宝泉连忙上前去,把那单薄的人翻过来,月色下一瞧,那人居然就是傍晚时候被带走的方沉碧,她嘴巴被塞了东西,浑身上下缠满了麻绳,原本的棉衣被脱掉,只露出里面小衣,就那样面朝下趴在雪地里,因着地面儿有些凹凸,这才得以有个**的空,不至于给憋死。%し可就算没有憋死,这样的冬夜也怕是要给冻死的,再看方沉碧的脸色已经泛出惨青色,

   如若不是宝泉夜里寻过来,怕是这一夜她不被冻死也要被夜里出没的野兽吃掉,宝泉也不知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背着冻僵的方沉碧又回来了。刘老头见宝泉又背了女子回来,也是被惊得不轻。

   “爹,你瞧这事正如我想的那般蹊跷,方才没几个时辰来接人转眼就给扔山坳里去捱死,这摆明了就是想杀人灭口。”

   刘老头在自己屋子里来回踱步,想来想去,道:“要弄死这女子倒也不是蹊跷事,大门大户的龌蹉事情实在多,我们也不知实情,可他们到底能不能回来寻我们封口也未知,我看我们也不能久留这里了。”

   许是天意,许是福报,刘家父子两个生怕走了的李贺返回报复杀人,便是漏夜就收拾东西跑了,跑的时候还带走了方沉碧。而那李贺正得意自己讲自己姨妈给的两锭金子私吞了一锭而得意,却没想到方沉碧竟还没死,而至此连刘家人也寻不见了。

   那一夜方沉碧高烧不退,依旧是没有清醒,一路上一辆牛车缓慢而行,宝泉尽心照顾她,出了山之后,也曾寻得郎中给她瞧病,可郎中的方子没有管用的,高烧持续不退,人也不醒,银子花了大半,刘老头开始不同意给方沉碧看病了。

   父子两人走了两三日,来到清河县旁边的县城里买了一块地盖了两间瓦房算作栖身。

   烧了十日的方沉碧在一日终于突然醒了,可是她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直愣愣的像是个痴儿,可见她平日里做事倒也不是个心智不足的,可任凭宝泉日日与她讲话也不曾开口,仿似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里从未有过他人。可到底好歹是醒了,多少也是令人欣慰的,尤其对宝泉而言。

   宝泉白日里去种药材,方沉碧就待在院子里,他不让她出门,生怕被人认出来又没了命,方沉碧也老实,就乖乖的等,多半时间只是静静的等,也不知她究竟在等谁。

   而另一边,蒋悦然已经跟着马文德寻山寻了月余了,真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只是再回了裴府,里面有人讲起蒋家小少爷殒于此的事,蒋悦然便是料到了,他没说任何话,也是从那之后,卓安便再很难听见他开口了。

   马文德嚎哭了好一会儿,自己的婆子,自己女儿一样待着的方沉碧,还有仿佛是他孙子一样的璟熙。这一趟明明说是治病,却不想就这么人都没了,死的死,没的没,就好似做了个梦一般,梦醒了,全空了。

   自那之后,蒋悦然同马文德形影不离,两个人都苍老许多,每日做的事就是不断的准备东西,进山再出山。蒋家来信给蒋悦然,他也从不再回了,很多时候他连信也不看,转交给马文德。可马文德毕竟只是蒋家一个下人,他的去留没人关注,何况大夫人本来就是打算把方沉碧彻底的赶出蒋府,对她来说,马文德也势必留不得,趁着马婆子和方沉碧始终这个契机最好,都没了马文德反而不用赶自己也会走,走了这个知道底细最多的人是再好不过的事,干干净净的,再无后顾之忧。

   “少爷,这是夫人的第五封信了,可要回一封?”马文德也是尴尬,信中并无大事,也都是催促蒋悦然回去的事情。

   蒋悦然摇摇头,问:“舅舅知道沉碧跟舅妈一起不见,到底是因着什么?我总觉得蹊跷的很,就算那裴非带走了方沉碧也没必要一起带走舅妈,璟熙不在了,沉碧想来也是心死如灰了,怎可与他一起走?可若不是被裴非带走,这些人怎么会出现在那种荒郊野岭的地方?绕路也并非需要绕那么远,而大火的那一两日我与卓安在回蒋府途中,与失火的山相距很近,也就是隔着一座而已,算算时间,如果他们一行人回去清河县就在当时山中,这么算下来也要有两月,不可能人走不留任何信息。就算沉碧这样打算,那裴非掌管着偌大的裴府怎可能如此任性妄为,哪怕是他自己心思动了,也必然要顾及上下和宫中的姐姐,他也要交代一二有些端倪才是,可这些线索都是断的,走的那么突然,消失的也令人格外疑虑,我总觉得这事情并不简单,甚至是有些可怖的。”

   马文德原本只是有些白发,可这些日子来,头发已经花白大半,他苍老的厉害,腰弓的如弯月,想起马婆子总是格外哽咽,少来夫妻老来伴,相持走了四十多年的伴儿说没就没了,夜半里蒋悦然有时会睡不着,总能听见马文德在院子里低声压抑的哭着。他每每看见,只觉得悲凉彻骨,像是有冰碴子穿过血液,直穿他的心口窝子。

   “我也未曾料想这一去竟是生离死别了,我并不知道沉碧会得罪谁人,如说最觉得她碍眼的,除了她还有何人?”马文德意有所指的看了蒋悦然一眼,又道:“璟熙死了,怕是她就算回了府里也未必再有地位,何况陈家千金已经嫁过来了,她也就显得更多余了。不是吗?”

   蒋悦然眉心蹙的很深,思索着什么,却不言语。

   这时马文德又道:“嫌她碍眼是真,可大夫人倒也不可能要了她命,何况当时她和我婆子都是跟裴家少爷一道的,这也说不通的。”

   “看样子也不像是裴家做的事儿,可不是他们又会有谁?难道是裴家的仇家?”蒋悦然觉得毫无头绪。

   “裴家的地位如日中天,现今裴家娘娘是无比受宠,裴家早就今非昔比了,就算有仇家也万万不敢动土到他的头上,何况裴家家大业大,平素也不会做什么克扣欺辱的不上台面的事儿来,也不至于如此。”

   蒋悦然顿了顿,扭头问马文德:“舅舅,我总觉得沉碧还活着,我不知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可我就是感觉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活着。每每我只是差一点就找到她,可是就是找不到。但不管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她,再找到她,我一定带她走。”

   马文德还是甚是欣慰的,至少这个蒋府最尊贵娇宠的三少爷确是一点与他父亲不同,许是这就是物极必反的道理,可喜的是,那样一个大家大族之中,竟也生出一个情种,只是这两人的一生一世却走得如此艰难坎坷,让人感叹。

   因为裴家大少爷也是失踪人之一,又是寻了多日不见人的,很快就传进了宫里,紧接着宫里传来的特令,派了官家人下来查事儿。

   官家到底是比寻常人家辩的清楚,那烧坏的一座山连查了又是一个月,查出少许人的骨茬,也不知道是多少人,分不清楚男女老幼,只是知晓有人烧死在这里过。裴家和蒋家得到这消息也是又一个月余之后的事儿了。

   孤山的大火烧死人的事儿已经成了悬案,没人知道到底死了谁,只是裴家和蒋家得到一个线索便是当时裴非护送方沉碧回清河县正是走的这条路线,而至于其他死了谁,压根儿也没人在乎没人过问。

   现下三人同时失踪,这下子是真的乱了阵脚了,蒋府甚至早早的开始给方沉碧和蒋璟熙筹办丧事了。

   那又会是谁下手的呢?无从得知,也没有线索查下去,只得是这么没头没尾的给压下去了。宫里也并未再传来一句话,余下的事情似乎也再也没有谁去管了。只有蒋悦然还不死心,时隔几日便会再回去查上几日,可不管如何,都没有再寻到半点线索了。

   等着回去蒋府的时候,满院子都是一片素白,府邸里每个下人都是一身白,且不说蒋茽蒋煦的丧事才过,倒也没觉得不妥,只是进了院子,茗香便急急上来送热水熥过的帕子与蒋悦然搽脸,轻声道:“夫人在大少奶奶的院子里给她和小少爷也摆了灵堂设了灵位,这几日府上的奶奶们,丫头婆子们都已经拜过了,这不你若是得了空也过去看看吧?”

   蒋悦然闻言,顿了一顿,甩了帕子起身去了方沉碧的院子,留下茗香一个人纳罕,倒是说这蒋悦然怎么就越发的不爱说话,从前那个活蹦乱跳终日一肚子调皮捣蛋的坏水儿的人儿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老气横秋,甚至是有些阴鸷的人儿了。

   正伤感着,外面得见一伺候丫头,忙着进了门儿,道:“茗香姐,可是不得勒,三少在那边院子的冥堂里闹起来了。”

   茗香可是吓得不轻,连忙跟着跑了出去。

   才进院子便听蒋悦然怒吼,边推翻供桌,撕烂白帆儿条子,一个人呼着热气,发着疯,一双眼赤红成一片。

   “人还没找到,谁允着你们说她死了?贡设灵堂?怕是这帮子心里有鬼的东西,嫌着心里不痛快,恨不得那娘两个再也回不来了吧?”

   茗香也是怕,推了报信儿的丫头一把,道:“快去叫大夫人过来,快。”

   不消一会儿功夫,那灵堂早是一片凌乱,东西洒了一地,大夫人被搀扶进门儿的时候,听见蒋悦然正在骂。“想来璟熙也是我的儿子,方沉碧就是我的女人,你们劳什子写什么蒋煦之子,一群窝囊又懦弱的东西,由着居心叵测的人提线操控着,都在说些狗屁倒灶不知所云的瞎话,人还在你们就盼着死,都是什么良心?可是方沉碧在府里的时候短着你们什么了,现下来恩将仇报做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了吗?”

   院子里的一大群人无一敢劝,对这个府里从小就横行的三少爷是心里都是忌讳,另则方沉碧当家时候的确是心地纯良又体恤下人,待人十分好,无人可恨得她。只是大夫人的命令谁人敢不听?只能照做。

   大夫人进门儿时候就听见蒋悦然这般骂着,不由得一肚子火儿冒上来,骂道:“你这不当人养出来的畜生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蒋悦然扭头,恼怒的表情还梗在脸上,朝着自己的母亲一步一步走来,一字一句道:“我肯隐忍在这么多年,并非我是个窝囊之人,我不过是顾忌璟熙会被诟病,顾忌你待方沉碧会苛刻罢了。今日她人不在府里,也并不是给烧死了,母亲这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要设灵堂当成是死了,如不是盼着她死,难不成那一把山火是您亲手放的不成?”

   话音刚落,大夫人扬手一个巴掌落下,蒋悦然未躲开,顿时一张白脸上骤然多了一个红印子,他笑道:“母亲这般我可当做是给我说的真像给气急败坏了。”

   “你......”

   “婆婆息怒。”刚刚赶来的陈莹莹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满脸惊色,忙扯住了大夫人再次要抬起来的手,劝道:“婆婆别气了,有什么话可以回屋子再说,这里人多嘴杂,传出去终究不好。”

   蒋悦然轻不可闻的笑了一声,再看了一眼自己母亲的怒容,越过她和陈莹莹自自在在的出了院子门儿,走了。

   是夜,蒋悦然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醒了发现在外在下雪,他披着袄子在窗前站了许久,手里捏着一个木刻的人像,那人像模糊的很,根本看不出个模样,璟熙活着的时候告诉他:“我娘说这是三叔,是按照三叔的样子刻得,我瞧着不像,可我娘说这跟三叔一模一样,就让我想着三叔又瞧不见的时候,就看看这个木人偶,就当是见到三叔了。”

   孩子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可小小的人儿早就没了影子,虽是得到裴府的人证实,说是一行人离开裴府返回蒋府的前一夜那个苦命的孩子就一命呜呼了,可是蒋悦然还是不知何故,总是心里有隐约的念想,觉得孩子也没死,方沉碧就带着他离开了蒋府躲去别的地方讨生活去了。

   眼睛不知不觉红了,感到那种绝望似一条链锁,一圈圈,一节节的把他一颗脆弱的心绕城一个死结,他走不出,他也放不下,就那么一直搁在心里头,从方沉碧长大,到嫁给自己哥哥,剩下璟熙,璟熙死,方沉碧失踪,这么多年来,他哭的就似一直腌在黄连水里,从没畅快的开怀一场。

   就那么站了一宿,太阳出来的时候蒋悦然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有任何知觉,他似乎想明白了一切,突然间就开窍了,懂了。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去找马文德。此时的马文德早就没了当初在府里的身份儿,账房的钥匙和手牌早就被大夫人齐了上去,昨日蒋悦然大闹灵堂,大夫人回去便叫了马文德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多半是怪在他身上,说是养坏了毛病,得了不知什么闲话在撑腰,也道说他年纪大了,眼花不说脑子也不灵光,正巧是新夫人进了府。这一等杂事也就多让她去操持,打发马文德二十两银子,说是还不如回去养老的好。至于马婆子的事情,更是只字未提,就这么打算罢了。

   马文德亦是没话可说,心里蹊跷但没有实证,方沉碧原本就留了产业在外面,伺候方家大小,马文德也带了要带的东西,准备一早就与蒋悦然辞行。

   没想到东西还没收拾好,蒋悦然反而先来了他的屋子。

   见了马文德收拾好行李,蒋悦然笑道:“舅舅这般打算竟跟我不谋而合。”

   马文德苦笑:“我不知我那苦命的婆子究竟去了哪,反正蒋府是容不下我了,这般赶我走,我还有这张老脸,也不赖着,能走就请早了。”

   “舅舅这是要去哪?”

   “去外面找方家的人,原本我也没什么亲戚在这里,沉碧之前托我照顾她家人,我这一去也只是跟他们住到死了。”

   蒋悦然道:“舅舅若不是嫌弃,不如与我一道。”

   马文德奇怪,问:“你是这蒋府的主子,你要去哪里做什么?”

   “我昨夜想了一整夜,自觉得自己本身就非什么能人做不得那么多能事,蒋府的生意也从未是我照看,除了吃喝玩乐我也不会别的,偌大的蒋府留给我怕是我娘也不安生,怕我早早的败光了它。不如就留给母亲,寻来得意的人来管着。而我本身也无心守着蒋家了,这么多年,我与方沉碧的种种是舅舅眼看着过来的,那时候只是顾念孩子长大的脸面,有怕沉碧不愿由着我,怕坑了孩子坑了方家。可现在已然这般田地了,孩子说是没了,我虽不信,却也知晓这应该是个真事儿,裴府的人没必要哄我。可沉碧和舅妈是活着从裴府走的,现在见不得人,也没见到尸身,我说什么也不信她们死了。这般还让我留在蒋府说是管着这个蒋家,我恐怕没心思也没这个本事更不乐意了。”

   马文德闻言很是难过:“信不信没有用,毕竟她们如果是真的去了他处,是不可能不迟而别的,我想来也是凶多吉少。大少爷不比我们下人,蒋府还是您的,您若是跟我走了,这蒋府怕是要大乱了,而大夫人也未必能饶得过你我。”

   蒋悦然倒是不在乎,道:“舅舅有所不知,我便是下定了决心的,以前都是自己太过计较无用的事儿,总觉得退了再退,对谁都好。可如若那时候我不肯依着我娘,我一定要带走沉碧和璟熙,就算璟熙终是夭折,我到底也是陪着他过了一段日子,也算是无憾了,可我如今,满心都是憾事,就算我找回沉碧,璟熙永远是我心里的一根刺儿,我实在亏钱他们母子太多了,若非如此,许是今日也到不了这般地步了。既然如此,我为何不早些醒悟,能堂堂正正的做一次人,光明正大的活一次,爱一次,我想就算此时烧死在孤山上的人是我,我也无憾了。”

   马文德老泪纵横,连连道:“昔日的混世魔王蒋家三少到了今日方成了一个真正的爷们儿了,我也是佩服的。”

   蒋悦然走的时候连卓安也没有带走,就带了些细作,离开蒋府了,便是连一封信也没有留,更是没有见他母亲和陈莹莹一面。

   那高墙青瓦,那些金碧辉煌,对于此时的蒋悦然来说,就像是一张网,铺天盖地的扣住他多年,如今一朝离开,只觉得心里有畅然,全然没有再多的情绪和不舍了。

   大夫人知道之后自然不肯作罢,倒是真的去找了马文德,多次闹过之后才知真是不相干的,遂放过他了。

   就在隔壁的镇上,马文德开了间铺子,专做些土产生意,收了徒弟,生意不大,倒也能维持生计。方家留在远郊一点的地方,买了大一些的宅院,由着一家子生活,也分了地,种些能卖的作物,每逢季节马文德就来收,价格倒是高出市面很多。几年下来,方沉碧的弟弟也渐渐长大,能在学堂里读书识字,出落的儒雅许多,马文德见了也是十分欣慰,不时也会多给些银子供给,就这样,这么多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虽同在一个镇上,宝泉与马文德就隔了两条街巷,因着方沉碧的痴病从未好过,所以这么多久也不曾让她出过院子,花开就在院里赏花,落雪就在屋子里观雪,方沉碧不哭不闹,乖巧十分。宝泉虽有心思想娶了她,但心里也是有顾虑,方沉碧并非是痴傻,他也不愿坏了在她心里的那个样子,不能强迫她,就只当是多了个爱慕的女子养着,从不曾做过什么越足的事来。只是这么多年未曾娶妻,倒是让胡老头格外抱怨,可见着方沉碧又觉得那样神仙似的女子又怎么会嫁给自己儿子做老婆?

   也曾私下劝自己儿子不要胡思乱想,可宝泉也是个倔脾气,他认准的事儿,胡老头也是没辙,只得是过一日算一日,心里也猜忌着许是有一天就给什么人接了去的,怎么看都不觉得方沉碧会一辈子跟他们在这小户人家过一辈子的。

   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宝泉发现方沉碧应是个大家女子,学过书,识得字的,他怕方沉碧无聊,便趁着卖药材回来的空当给她买来纸笔油彩打发无聊时间,后来也陆续买了些书本回来,方沉碧有了事情做便不再发呆,而是有空了就练字作画,可她从来不说话,一个人安静地就仿佛从未有过生命一般。不过宝泉甘之如饴,总觉得这样一个神仙下凡一样的女子就算看着都觉得心旷神怡,更是没了有辱这凡尘之外仙子般人物的心思,像是供了尊佛爷在家一般。

   春分时节天气正好,宝泉收药材离了镇子十来天,回去路上逢人再卖纸鸢,画的精巧漂亮,他觉得好玩就给方沉碧捎了一张回去。方沉碧本来就是会作画的,看了这个纸鸢也来了兴致,提笔添补了几处,那纸鸢显得更是精致喜人。

   此后,胡家也开始做纸鸢,做好了架子糊了白纸就给方沉碧画面子,胡老头闲着的时候就拿着出去卖,倒也贴补了一些家用。

   自从离开蒋府,蒋悦然游历各地,每到一处都要积极寻觅方沉碧的下落,可许多年以来,从未得到过半点蛛丝马迹过。

   这一年春日他又要来镇上看望马文德了,镇上这个时节很是热闹,因是逢上了春芽节了,这个时节一到,各家各户都会买纸鸢,纸鸢下面绳子上绑着纸条,就等三月初七这一日在高处放了纸鸢,那么纸条上的祈福的事儿就算是上达天听去了,来年就一定会实现了。

   蒋悦然走在街上,那一头雪白银发格外抢眼,路人见了都是惊奇,无人不看。

   巧着是两个扎着冲天鞭子的姐妹儿抢着来看这俊俏叔叔又是一头稀罕白发,竟是挤掉了手里刚买好的纸鸢,纸鸢落地,被踩了一脚,面子上立马就破了,小的那一个顿时没了心思去看热闹,扯着破了面儿的纸鸢站在街上嚎啕大哭。

   那大的见她弄坏了纸鸢,更是生气,朝着她脑门儿就是一下子,骂道:“竟是个笨蛋,连个纸鸢也拿不住,等着回去挨骂吧,这几文花的冤枉,又是给你败了去,看你怎么交代?还有脸哭,哭死你也没用。”

   听姐姐这么一说,那小的更是哭开了,哭的青紫的嘴唇,蒋悦然见了有些不忍,蹲下身子递了碎银子过去,道:“别哭了,哭哑了嗓子以后大了没人要了,去拿着买新的吧,旧的这个就当给我了。还有余份儿就去买个麦芽糖吃,可再别哭了。”

   小的哭肿了眼睛,见了银子方才不哭,破涕为笑,把破了的纸鸢塞给蒋悦然自己跟着姐姐去买糖吃去了。

   蒋悦然看着手里的纸鸢,想起方才两个小童,心里不禁悲伤,若是自己的璟熙到这年月,恐怕已经去了学堂了,可那年月时候,璟熙站在院子里哭鼻子找母亲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呢?他与自己的儿子竟是那般疏离与陌生,想起来便心口作痛。

   游思远了,突地听见有人唤他:“三少,您怎么在这?”

   蒋悦然扭头看见是马文德的小弟子,正拎着一堆东西,还捏着个纸鸢在手里。

   “方才到镇子上。”

   小弟子见了他很是高兴,道:“明日便是春芽节了,师傅准备好酒菜就只等您来了。瞧,我连纸鸢也买了,明天可以好好过个节了。”

   蒋悦然露出一丝笑意,眼睛瞥了一眼纸鸢,方想笑他也跟孩子一般,转而眼色停在那纸鸢上,上面是一幅画,画中有一景,是一个花衣的小女孩,在跟一个大红缎袍子,宝顶小帽男孩子打雪仗。

   蒋悦然眉心一蹙起,扯了小弟子的纸鸢,要看仔细,却把小弟子吓了一跳。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一柄纸鸢,忙摊出来瞧,坏的这张上面画了一幅图,是一队青年男女还有一个抱在怀里的小孩,是在月桂树下面,虽说这纸鸢粗糙,可但见作画人的手笔是练过的,而且这样的画,他见过,曾经还十分熟悉。

   这是方沉碧的画,不必看字,但看画出的画也知。儿时的方沉碧和他一起跟着师傅学画画,可自己本就是没带心思,总是画的难看,方沉碧就一笔一划的教他,尤其那副戏雪图,就如当年看见的一模一样。

   血液如逆流,蒋悦然僵在那里仿若化石了,顿了好一会儿,方才捏着小弟子问:“这纸鸢哪里买,是什么人卖的?”

   小弟子不解,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东边街角有个老头在卖,因为画的好看也不贵,好多人在买呢,三少你问这作何?我不是买了一只了吗?不够用吗?”

   蒋悦然已经来不及答话,奔着东边街角疯了似的跑过去,等他到的时候街角早没了人,蒋悦然逢人便问,最终还是打探到了胡老头的家。来到门前,蒋悦然有些抖的控制不住,他不知道方沉碧是否真的待在这里面,想进去是想找到人,又怕进去了错了人,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正由着他愣着功夫,里面有人推门出来,胡老头见有人站在门外,一身段子刺绣的袍子,那般模样真是少见的俊俏,只是一头白发如雪,真不像是这个世间该有的人。

   “请问......”

   蒋悦然忙赔笑,道:“听闻老人家您卖纸鸢,我瞧着有点兴趣,想过来看看。”

   胡老头笑道:“今儿的都卖完了,明天才有,公子要买就明日早点再来。”

   蒋悦然连忙道:“我对这纸鸢面儿上的画特别的感兴趣,不知道是何人做的?”

   “我家女儿做的”

   蒋悦然道:“老人家您且别急,我若不买纸鸢,只收画作可否?价格定比您卖纸鸢给的高,您看方便不方便?。”

   胡老头有些错愕,他知道方沉碧学过,画的也真心不错,可好坏毕竟是他们这般眼拙的人看来的,竟没想到能招来买画的人,听闻此,喜笑眉梢,道:“要是这样,公子快请里面来。”

   蒋悦然进了门,一步步如铅坠,这不过是个清苦人家的院子,杂乱,无赘物,多半堆了待卖的药材在墙角,清落的院子里只有旁侧一间房前面栽了几株腊梅树还算雅致。顺着窗望进去,但见窗前的桌子边有个布衣女人,正低头写着什么,那身形似乎熟悉。

   蒋悦然的一颗心绷紧,他握紧了拳头,缓缓走到床边,轻声喊了一句:“方沉碧”

   未曾想,那女子竟然不自觉的抬了头,一瞬间,蒋悦然已经说不出其他话来了。可方沉碧似乎没什么奇怪,一脸漠然又陌生的样子看着他,好似从未识得一般。

   胡老头一见这仗势,顿时明白过来,也听自己儿子说的,这女子就是那清远县上的大户蒋家里的人,但很显然大户里的事儿更是玄妙,并不是他们这帮人能描得像的,又是等着许久没人来接,再来了人接了却是半路给扔荒山里等死。

   别的他想不通那么多,单单这么明白的几件事串起来也知晓这女子是个症结,留在身边可能是祸害。可胡老头到底也是个正直人,虽说方沉碧吃喝了他这么多也没付个一文半子儿的,可毕竟马婆子死前也是给了他所有家当,何况后来蒋家是来了人接走方沉碧的,顺道还给了金钉子也算是抵了吧。

   胡老头寻思好一阵子,想着若是等着自己儿子回来还不知道要生什么风波,可若是直接让方沉碧就这么被眼前的富家公子带走,若真的和李贺一样是给去送死的,那也对不住自己的心。

   “公子认得我女儿?”胡老头试探了下问。

   蒋悦然神色有些沉,轻声道:“老人家是如何领得这姑娘的?”

   这一句算是清明了,胡老头也知道两人必定曾经是相识过,遂道:“这姑娘是我捡来的。”后面林林总总说了一番,蒋悦然是听的惊心动魄魂飞魄散。最后胡老头,道:“原本还有一个婆子的,那婆子后来没熬几日就死了,大夫来瞧过的,说是骨头碎了伤及肺,她没等几日就咽气了,我还没得告诉她从蒋府回来的事儿,她也没等到我儿子告诉她。”

   蒋悦然剑眉微蹙,似乎愠怒,压抑着问:“老人家,您说之前是有您的儿子宝泉前去蒋府找过她当家的马大管家的?”

   胡老头点头道:“公子说的正是,的确是凭着一只修补过的玉镯子前去寻人的,但当时马大管家并不在家,宝泉很快也就给打发回来等消息。再后来还来了个叫李贺的公子,说是蒋府派来接人的,我们见接人的来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把方姑娘给他带走了。”

   不自觉间蒋悦然袖子里的手已经攥成拳,原是彻头彻尾的全被大夫人蒙在鼓里,她一早就知道所有事情真相,却一心想把方沉碧置于死地。再想着这么多年以来,自己过成此等样子也是都拜自己亲娘所赐,思及此,那种刻骨铭心的恨,那些年挥之不去的怨气,一股脑的迸发出来。

   “老人家,恐怕我要带走这位姑娘了,实不相瞒,这姑娘是我的发妻,因是经历了事情方才走到今天地步,如今我与她舅舅都在找她,我定然不会白白让您跟着操劳这么久,酬谢是少不了的,不过现下我就要带她走了。”

   “可我怎么知晓公子是姑娘的何人呢?若是再被坏人带走,我岂不是害了她一条性命。”

   蒋悦然想了想,道:“老人家不妨前去街口的马记去瞧,里面的掌柜就是蒋府的马大管家,我随身的命牌也不在,不过那只碎坏又被镶好的碧玉镯子就在他手里,见了镯子也就认得出认了,您不信我,总该信马大管家了,此人正是这个女子的舅舅,也就是马婆子的当家的。”

   胡老头见此,也不好说什么,道:“如此这般也就算是可以了,公子且慢着,先进屋子里去喝口茶吧,姑娘到底还有些东西要收拾。”

   蒋悦然点点头,随着老者一步步进了屋子,胡老头也是明白,把蒋悦然送进屋子就出去泡茶了。

   方沉碧站在窗口,直直的看向面前的男子,俊美无俦,一头白发饶是显眼,似乎就在哪里见过,曾经非常的熟悉,甚至是刻骨铭心的地步,可是到底他是在哪里见过,他又是谁?是自己的什么人?方沉碧自己也不知道,她仿佛从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而来,没有前程也没有后路,不知道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这个世界与她格格不入,她又与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联。

   “沉碧,我来接你。”

   方沉碧定定看着蒋悦然,熟悉感觉那么清晰的从脑海泛开,方沉碧抿了抿嘴角,张了嘴巴:“你,是谁?”

   许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方沉碧的声音有些黯哑,轻轻地,如是不仔细听都很难分清她说了什么。

   “我是你男人。”

   方沉碧还是不动,她静静的听,面无表情,身后的天光将她包裹在一片绚烂明亮之中,可她的脸却是隐在阴影里,很难看的清晰。

   他想过无数个重逢的关头,以为是会痛哭,或是生死离别,亦或者是心如刀割的,可此时此刻,蒋悦然只感到一种窒息感,轻微,提着心,说的小心翼翼。

   方沉碧没有再说话,目光离开蒋悦然的脸转向窗边,完美的侧脸被光衬出漂亮的弧度,长长的睫毛弯着,垂着,似乎动了动,她轻声道:“我不记得了。”

   她真的已经不记得了,不记得那年是怎么来的方家,怎么去的蒋府,如何见得蒋悦然,在蒋府读了多少年书,如何嫁了蒋煦,生了璟熙,又是如何被大夫人拆散,如何失去璟熙,如何到的胡家。这一切的一切,全然忘记,干干净净的如一张白纸,竟也连前生一并忘记。

   “不碍事,你不记得就罢了,我记得就好。”蒋悦然走上前去,伸手揽过方沉碧瘦弱的身体,搂在怀里。

   “不碍事,我记得就好。”蒋悦然轻声呢喃。

   这个怀抱很暖,这么多年,方沉碧第一次感到,最温暖的地方就是这个怀抱,她终于可以不必再冷着了。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是永远也不会有个答案。她那么疲累,感到也不知是活了多久,竟感到身心俱疲,没有求生的**,也没有求死的必要,喘着气,张着眼,一日一日,竟也活着,只是为什么活着会如此让她感到厌倦,感到绝望,她不知道。

   她再也想不出任何东西来,这么几个月过去,连一个片段也未曾记起,身体的病痛与透支却远不及她心底的累与伤。可每每她努力拼命回忆所谓的曾经时候,便会没来由的头痛欲裂,心如刀搅,内心深处那股子愈发要迸发出来的绝望与痛苦就快要迎头把她湮灭。

   她一面急切的想摆脱这种不知所在的感觉,另一面却又害怕自己被彻底击溃,这么多月过去,她似乎更安于顺其自然。

   蒋悦然最终将方沉碧安置在马文德这边,但却对马婆子的死只字未提,许是对于他来说,永恒找不到这个人,总好过知道她已经死了,哪怕是自己骗着自己也是好的,至少人还能仰仗着一口气,活着。能活着,就是最好的。

   蒋悦然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没有回蒋府,他给了胡家一大笔钱财,将他们举家送去很远的地方安居,至于马文德,还是一沉不变的待在这个镇子上做着自己的生意,只是每年的春芽节,都会买纸鸢,写自己愿望,但愿来年会找到马婆子,两个人能团聚,然后在最高的山上远远的放走它。

   没人知道蒋悦然去了哪,这个人从此消失在这个世间,他送走了胡家,安置好了方家,甚至还留了一些京城的产业给马文德,然后悄无声息,无人知晓的走了,他带走了方沉碧。

   从此,没有任何人再见到过蒋悦然和方沉碧,连马文德也不得而知,从那一夜春芽节之后,便至死没再见过两人。

   以后的许多年间,大夫人动用蒋府所有的人一直寻找蒋悦然的人,她本将占为己有的蒋家家财,投予陈莹莹的长兄代为在京城做了买卖,本想是给蒋悦然打个底儿,回来之后好生过日子,掌管蒋府。可到底还是被自己侄子辜负,生意败了不说,那陈家长子也竟是东躲**的,吞了不少银子不露面,弄得两家闹了几场,也没任何结果。没几年也算是败落了,遣散家奴丫头,只留了一个粗使的在身边,终日以泪洗面。陈莹莹常陪在身边,婆媳两人相依为命,苦不堪言。可无论经过多少日夜,终还是没有消息。这个人消失了,至于方沉碧,她以为她早就被送到不知名的地方,应是已经嫁了什么穷乡僻壤的人家,生死不知了。

   李贺依旧在她姑姑面前声称是安置好了胡家,也送走了方沉碧,这一切,表面看着,应算是结了。

   从头到尾,看似一团迷雾的故事,其实人人心知。皇宫里的皇贵妃心知自己的胞弟是被烧死在了荒山,李贺心知方沉碧应是被冻死在了山坳,大夫人心知方沉碧是给送的远远的再不会回来,蒋悦然心知马婆子已死,马文德心知蒋悦然走之前带走了方沉碧。

   其实人人都是心里清楚的,只是他们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或者在一部分的真相,便是连陈莹莹也心知,蒋悦然这一走,便是再也不会回来,也不会被找到,那么聪明如她,应该猜到,他们是两个人一起走的。

   人世间大体如此,活着的时候都是机关算尽太聪明,亦或者忍气吞声只求平安,可天如人愿,还是天意如此,纵然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参透,无法预计的。只相信,人各有命,你争与不争,不过只是通往结局的路是否绕弯罢了。

   而身后那些事,那些人,真有无法替代这样一说,只是这些执拗的占有,往往被认为存在于一些离奇之中,皆是故事,其实不然,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是戏还是人生,他人多说无益,只有亲身经历它的人才能明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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