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日要比江南干燥得多,久旱之后偶来一场瑞雪,便足以使人心满意足而有余了。
北方的雪也不比江南。
江南的雪是柔和中带着温润依恋的,而在北方则直白的多,鹅毛般的大雪面粉般簌簌从空中洒落,砸到人脸上还带着冰凉入骨的寒意。虽少了许多江南的烟雾朦胧,却也直白的可爱。江南是很少看到大雪的,左不过是白白的一层,很难令人畅意。而在北方则很容易见到大雪,有时甚至是及膝的。
洁白的琼雪,有着天生荡涤人心灵的神秘力量,再有一两枝傲雪的散发着生命活力的梅花,便更加完美了。
黛玉此刻就隔着纱窗看外面的红梅。
她院子里有两株五六十年的老梅,应着皑皑的白雪开得满树嫣红,赫赫然如火如荼,给这漫天的洁白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姑娘,可要奴婢给您折上一枝?”翠竹突然有些兴奋的说。
“不必了,”黛玉笼笼身上的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点着翠竹的胸口强调,“一会子你告诉下去,那两株老梅的花枝,谁都不要折。尤其是你,翠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偏爱折这些花儿、柳儿的。”
“姑娘,我哪有……!”翠竹不服气,有些无力的反驳。
“还狡辩呢,我都瞧见了。旁的我不管,不过这两株老梅不许你动。”
“姑娘,有您这句话,我断不敢再折的。以后我也学姑娘,小心呵护着这些花花木木草草的,安心做一个‘护花使者’,如何?”她挤了挤眼,一面说一面递给黛玉一个掐丝珐琅荷塘莲纹海棠式手炉,一面又回头叫雪雁,让她通知众丫鬟去。
“惯会油腔滑调!”黛玉瞥了她一眼,含笑责备了一句,不轻不重的,便伸手去接手炉,触手但觉温润,暖暖的,却一点烟味儿也无,不愧是上用内造的。这手炉还是益阳公主后来派人送来的,自那次绣荷包香袋之后,这几个月,黛玉倒跟公主府有了些不亲不热的来往。后来又去了两次公主府,益阳公主倒常派人送些东西来。
黛玉将手炉笼在怀内,回头对翠竹说:“让小丫头准备工具,一会子雪停了,咱们堆雪人去。”
“诶?姑娘……?嘻嘻,太好了,我这就告诉她们去。”翠竹说着已兴冲冲的走了。
可大雪却是故意与她作对似的,铲子、小锄等都准备好半天了,漫天的碎玉仍是悉悉索索的落。翠竹盼星星盼月亮,直盼到傍晚时分,大雪终于止住了。用标尺丈量一下,足有六寸厚,她兴冲冲的拉着大家堆雪人。黛玉院子里伺候的大小丫头加一块,共十几人,翠竹的兴奋、激动和迫不及待当属头一份儿。她奔到院子里,手套也不带,便赤手滚起了雪球。
滚着滚着不免打起了坏主意,掬起一把雪,用双手握成实心的小雪球,便朝着一个丫头扔去。
这一开头不得了,不多时众丫头便沸腾了,院内雪球乱飞。
俨然不是堆雪人,而是打雪仗了。
晟玉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种场景。他兴奋的奔了几步,大叫:“这个好玩,我也来也!”说着握起一个雪球便朝黛玉扔去,一面还叫,“姐姐小心啊……!”
黛玉轻巧的躲过,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晟玉不服气,又抓了一把雪,迅速握实,这次却不再提醒了,不过结局还是一样的惨烈就是了。如是再三,晟玉不得不举手认输,“姐姐,你怎么躲的?教教我!~~”
怎么躲的?自然而然嘛,雪球到了,就是一侧身、一抬脚的事。黛玉身子灵活、感官敏锐,自然不在话下,若说教,非她不愿,实不能也。
“姐姐,教教我嘛……”
“晟儿,现在不行,等你再大些……”黛玉只得先搪塞,她想,待自己在研究体悟一番,应该能找到某种对晟玉有益的东西罢。
“那好罢。”晟玉有些失望。不过他这个年纪本就是懵懂而不知苦恼的时候,转念见便已将此事放下,倒对雪人兴趣满满起来。
“姐姐,我们去堆雪人吧!”说着拿起一个铲子有模又样的来拉黛玉。
黛玉也亲自动手,按晟玉的吩咐何处添,何处减,何处插眼睛,何处安鼻子。不多时,一个奇形怪状完全不似雪人的奇异之物诞生了,黛玉逡巡再三,掩嘴儿笑道:“晟儿,你这堆得是什么,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是螃蟹……啊……不对,是乌龟!姐姐你没看出来么?”晟玉的表情很纠结。
“什么螃蟹乌龟,我看就是一坨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哪有,是乌龟!”
你见过长绿眼睛红鼻子的乌龟么?黛玉已经懒得再辩驳了。
不多时贾敏身边的大丫头名唤若雨的来传话说:“太太知道姑娘、哥儿在堆雪人,命奴婢传话,太太说‘玩玩自然是好的,只不可过分,玩一会子便进屋罢,别着了风寒。’”
黛玉道:“我们就进屋的,若雨姐姐也进来吃杯茶罢。”
若雨便随黛玉进了屋,吃了半杯茶,便道:“姑娘、哥儿莫怪,太太使我去库房找个炕屏,太太还等着呢,不能久待,这就告辞了。”
黛玉便不强留,命翠竹道:“去送送你若雨姐姐。”
“真没趣,才在兴头上倒不让我们玩了!”晟玉唉声叹气的瘫在炕上。
“母亲也是为我们好。”
“这我自然知道,可是就是想多玩一会子嘛。我身子好得很,哪用得着如此小心,天天呆在屋子里,太无趣了些。诶……?姐姐,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我还不跟你一样?”
晟玉垮了脸:“怎么不见姐姐喊无聊?”
黛玉失笑:“你有这闲空儿,多读读书就不无聊了。”
晟玉咕哝:“我又不是姐姐,什么书都能看得津津有味。我读书还是无聊……”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林如海踏着满地的碎琼乱玉走了进来。两个小丫头忙的接过林如海披着的一件玄色大氅,搭在熏笼上烘着,这样一会儿再穿就还是热的。黛玉、晟玉都兴冲冲的迎了上去,翠竹捧上热茶来。
“爹爹!”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
林如海答应一声,坐上炕,含笑吃了半盏茶,问:“门口儿的雪人是何人所堆?”
“是我!”晟玉兴冲冲的举手,对上林如海审视的眼神不禁弱了下来,“呃……我堆的是个乌龟,和姐姐一起……”
“乌龟?哈哈……”林如海闻言大笑,“乌龟……?”他又重复了一便,忍俊不禁的,表情看起来越加诡异,“乌龟……哈哈……”
黛玉也掩着嘴儿笑。
晟玉粉团般的小脸涨红,“乌龟……乌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