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而望,可见一玄衣男子,头戴高冠,端坐在正中一高台之上。谈笑间,好似穿越千年风雪,给人以暖意,还有无尽的柔情。
子慕一时语塞,看得有些入迷,揪住浣儿的衣角将他强拖了过来,“这,这就是馆主?”语气中除了惊讶再无其他。
浣儿挣脱开,“不管你是谁,在馆主面前不得无礼。”
子慕差点腿一软直接摊在地上,这哪是什么死老头,根本就是美少年啊!
花士影咽了咽口水,这就是传说中的“吃人回忆为生”的青灯行馆馆主?这气宇非凡的样子,哪里和“非人”“怪物”这些词语搭上边啊。嗬,这大概就是这位馆主的神秘之处吧。
使了使力,子慕才勉强让自己的步子可以不飘摇的走到高台的近处,现在细看这位馆主的脸,容颜绝佳,气质非凡,五官端正,他只是端坐在那里,可身后却有千军万马之气势。她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馆主在初见的时候就震慑住她了。难怪那小孩说不得无礼,在她看来,要是稍有得罪,说不定这温文儒雅之人就会使什么恼人的手段好好折磨你呢。“太可怕了。”子慕不禁呢喃着。
长明轻轻掸了一眼眼前的子慕,随即便把目光落在了后面的花士影身上,且是目不转睛的看着。
原本目光还在游离的花士影,感受到了一股别样的气息,两人目光相撞,花士影的身子微微一颤。这,这是什么感觉?
“我见过你。”长明忽然开口。
连着浣儿在内,三人都是一惊。“馆主,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浣儿赶忙跑到他身边在耳边附语着。可是长明并未理睬浣儿,接着说道,“虽然只是一瞥,不过记得很清楚。”
花士影指了指自己,“我?你说你见过我?可,可是我怎么不记得了?”他莫名的紧张起来,身体绷紧,这是他准备迎接战斗的状态。
可能是看出了花士影的紧迫,长明不急不慢的解释道:“在这里见过你而已。”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在一个男人给我的回忆里,不过只是一眼,或许是我看错了也不一定。”
被忽略在一旁的子慕打断道:“今日是我有求而来,还望馆主大人你为我排忧解难啊。”
长明这才把目光从花士影身上移开落在了子慕身上,“说说看。”
“说,说什么啊,你直接把我的记忆拿走不就好了,啰里吧嗦,麻不麻烦。”子慕一脸不情愿。
浣儿沉了沉气,“这是规矩,若是你的故事不好,馆主是不会要的!”转脸向着长明又说道,“我看馆主这次就直接要了她的回忆得了,毕竟,您真的很需要啊。”
长明将手中一直把玩着的一串珠子放到了一旁,竟起了身,来到了子慕的身边。“没错,这是规矩,你若是不愿意说出来,那么长明只能请姑娘回去了。”
“别啊,我千里迢迢赶来,可不是听你说这句话的。”子慕有些着急了,“我说还不行嘛。”她居然脸上泛起了红晕,踌躇着说道,“我爱上了一个男人,可是求而不得之,这对我来说可是一生的耻辱与阴影,所以我便想着,干脆忘记他算了,这样我还是那个有求必得的欧阳子慕,我的人生必定比现在完美多了。还望长明馆主你帮我一把。”
求而不得之。。。花士影听完这番话,才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子慕在某些问题上总有些偏激的见解,原来这个对于什么都可以唾手可得的女子,居然真的有得不到的东西,还是个心爱的男人。方才理解出,她此刻脸上的红晕可并不是娇羞,而是窘迫,深深的窘迫。
长明沉默了,这沉默而且还很漫长,直到浣儿在一旁高声提醒道,他才终于回过了神。“馆主,这位姑娘的苦恼可否为她解决呢?”浣儿一脸期待。
长明回首望了望那陈设的桌上的青灯,反手攥紧掌心的空气,对着子慕说:“这位姑娘,求不得,无所得,人之常情,世事伦理,你若只是因为这样,就要去忘却人生中的一段回忆,不值得。”
子慕蹙起眉头,自己这是被婉拒了?惊呼:“为何?我不管,我定要忘记这段回忆,不然我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你不肯帮我,就是要看我毁了这一生,反正对你也没坏处,为何不愿助我?”
花士影赶忙上前拦住她,“子慕,冷静冷静!”真叫人害怕她会把这青灯行馆给砸个稀巴烂。
长明一脸认真,“你可知,在交出回忆的同时,你还要将自己一年的阳寿续给我?或许这一年时间很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那个你爱的男人可能会因此对你倾心,没有必要冒险,我不会要你的回忆的。”长明态度坚决。
浣儿一脸哭哈哈,“馆主,你。。。”他反倒帮着子慕求起情来,“要是再继续拒绝下去,你的灯可就。。。”
“浣儿!”长明厉声道,浣儿赶紧闭了嘴。
“什么破青灯馆主,我看八成是招摇撞骗,一年算什么,给你十年都行!我只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忘了他。”原本激动不已的子慕突然失控的不能自己,竟在花士影的怀里抽泣起来。
花士影吓得目瞪口呆,子慕居然在哭,他眨巴眨巴眼,原来是真的!
长明背过身去,“我问你,你爱那个男人吗?”
子慕继续啜泣着,她把整张脸都埋在花士影的胸膛里,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眼泪,她的脆弱。“爱,很爱,所以恳求你,让我忘了他,我不愿意每每想到一个人,便无法自控,无法抑制的悲伤快要把我泯灭,我不能这样。”
花士影紧紧的抱住子慕,想借此给她一些慰藉。
长明蹙了蹙眉,“事已穷蹙,不是全凭忘却就能解决的,既然你爱他,就该好好享受这种痛的感觉,应该将他好好印刻在脑海里,珍藏这段回忆,即使它叫你痛苦不堪,可是谁又能保证,人生一点痛楚都没有呢?”
“你这是什么逻辑啊!”子慕叫道。
长明勾起嘴角,“是啊,这是什么逻辑?不过,这些话都在理啊,不是吗?”
“少罗嗦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要怎样你才肯把我这段回忆抽离?”子慕停止啜泣,胡乱的抹着眼泪,顺势把花士影狠狠推开。
“喂你这个女人还真是不识好歹。”花士影一脸懊恼,坐到一旁架起腿衣服事不关己的样子。
长明只是看着那灯火微弱的青灯,没有回答。
浣儿赶忙说道:“还请姑娘与公子先行回去,浣儿一定会帮着说服馆主的。”
子慕看着浣儿,牵强一笑,“我开始有点喜欢你这孩子了。喂馆主,你好好想想,对你没有坏处,何必这么固执。”
“固执的是你。”长明回答,“浣儿,送客。”说完,还不忘瞥一眼花士影。
花士影感受到了长明这颇有意味的一瞥,他故作不知,跟着子慕离开行馆,回头看着那暗沉的四个大字,心中有些涟漪,这个馆主不是一般人,他能够拥有那么多人的回忆,定是也知晓许多别人不知晓的事。也是个危险人物啊!想到这他也不禁自嘲起来:自己何时变得这样有危机感了。而后又回想到与靖茗的矛盾,深深叹了一口气,步履沉重。
送完二人,浣儿垂头丧气的,“馆主,为何又是这样,再这样下去,只怕您真的会。。。泯灭的。”他极其不情愿的说出“泯灭”二字。
长明望着他,微微弯起嘴角,“浣儿你尚不明白,红尘中,一句舍不得,耽误了多少人;而一句无所得,难倒了多少人。这千年来,我沉沦在别人的回忆里,不出行馆却对世事了如指掌。看过了太多的爱恨情仇,却不曾亲尝其中一份,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浣儿细心听着,馆主已经很久没有对他这样说话了。
长明把那盏青灯安放在掌心之中,翻掌而下,紧握拳头,只见那盏灯竟消失在掌心之中,融进了长明的身躯,“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全凭忘却便可解决的,有的时候,只有铭记一份痛楚,才能深得爱恨的真谛。”
浣儿撇着嘴,双手一撑,坐上了高台,“这大概是琉璃姑娘说的吧,馆主还真是被她改变了。浣儿陪着您这么久,从不曾见过你这样。现在门前鞍马稀,不论如何,浣儿只希望馆主平安无事,可是馆主却只是一昧的顺着自己的想法。”
长明眼露疼爱之色,过来抚着浣儿的小脑袋,“再没有找到她之前,我定会好好照料自己的。”
浣儿抬起头,“真的吗?那馆主为何要一直拒绝上门来的人呢?”
“这些灯油,是琉璃换来的,我要让它燃烧殆尽才可添别人回忆来续命,这是当下,我唯一可以感受到她还在身边的办法了。”
浣儿的眼眶泛红,眼角湿润,“馆主可曾想过,就算找到了琉璃姑娘,她或许已经将您忘记了呢?”
长明眼露哀伤,继续抚着浣儿的头,“可是我还没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