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芷苓看着眼前不卑不吭回答着自己的男子。
虽长相平平,一双眼却是炯炯有神。
他站得笔直,淡漠地没有一丝表情。
穆芷苓微微侧眸,随着视线侧头,看向身后的男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愣住,随即道:“十三。”
“十三?”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个正经的名字。
他淡淡地看向穆芷苓,却是从容不迫地说道:“我无名无姓,在我们这一群杀手中排十三,而他排十五。穆五小姐若是没有任何吩咐,那告辞。”
他刚转过身,穆芷苓便叫住他,道:“我想着你们这样终日不休息终归是对身子不好,便想着应国公府附近替你们寻了一处住处,你们明日便住过去吧。”
十三面无表情,道:“是。”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穆芷苓微微愣神。
听娘亲说她那位故人是一个专门训练杀手之人,可无论前世今生,她压根没有听说过此人。
虽说今世她终日在深闺之中,可是前世她那纨绔的性子,又怎甘于寂寞,受困于这深宅之中呢。
为何前世她依然没有听说过此人呢。
娘亲又如何与他相识?
正当她发愣间,传来消息,说郑王府的小郡主病了,病得很严重。
郑皇后派了宫中所有的御医都不见效,听闻张太医医书卓绝。如今虽上了年纪,却宝刀未老,因而郑王府派了人前来,请张太医前去探望小郡主的病情。
穆芷苓听后,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上一世的郑若兮是个出了名的病秧子,到了七岁瘦如干柴,甚至还没有寻常孩子一半的重量。
明明名贵的中药养着,可身子却一日比一日消瘦。
到了十岁,竟是连走路都不能。走上几步也需要人搀扶着才能走得完全。
五年亲穆芷苓便担心过这些,本以为这一世沈王妃的身子若是调养好了,小若兮的身子便能渐渐好起来,却不料……
沈王妃的身子和若兮小郡主的身子皆是每况日下,而且上一次见小若兮分明就和寻常的孩子不太一样……
可是到底哪儿不一样,她又说不上。
张太医回来后,穆芷苓吩咐月眉去张太医处打听情况,不一会儿月眉回了海棠苑。
月眉微微叹息,道:“小姐,张太医说了,小郡主的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若是要彻底根治,只怕很难,也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
月眉顿了顿,指了指自己的脑门,道:“张太医还说,小郡主这里有问题,即便是身子医好了,也……”
穆芷苓的心随着月眉这句话,猛地沉了下来。
若兮到底怎么了。
她必须去亲眼瞧瞧郑若兮的情况。
却在这时,院门外响起穆曦的声音:“五姐,五姐!”
糯糯软软的声音令穆芷苓瞬间回过神来。
穆芷苓正欲起身时,又听见萧玉宁说话,道:“曦哥儿你小心些,地面滑。”
穆曦抬头,眨着晶亮的双眼,小嘴唇砸吧着道:“曦哥儿长大了,不怕滑。”
萧玉宁将他从地上抱起,穆曦看清萧玉宁的脸后,挣扎着从萧玉宁怀中下来,瞪着萧玉宁,道:“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萧玉宁脸上的笑容一僵,道:“三娘怕曦哥儿滑到,来,等我们进了你五姐的院子里,三娘再放你下来好不好?”
萧玉宁轻声哄道。
穆曦有一瞬间的犹豫,突地别过头去,冷哼一声道:“才不要,三娘是坏人,三娘好坏,曦哥儿不要和三娘在一起。”
萧玉宁身子一顿,不急不缓地问道:“谁说三娘是坏人的?”
曦哥儿年纪这么小,根本没有判别是非好坏的能力,如此看来,必定是有人给他灌输这样的思想。
不用想也知道那人到底是谁。
穆曦小手推着萧玉宁的肩,嘟着嘴道:“娘亲这样说的,姐姐也是这样说的,姐姐还说五姐姐也是坏人,但是五姐姐不是,三娘是!”
萧玉宁脸瞬间垮下来,依旧将穆曦放在地上,正欲说什么时,穆芷苓走了出来。
穆曦见穆芷苓前来,朝穆芷苓扑过去,走了一步就差些摔在地上,穆芷苓急忙蹲下身,将穆曦抱在怀中。
“五姐姐!”穆曦伸出肉呼呼的双手,环住穆芷苓的脖子,道:“许久都不曾见五姐姐了,小曦好想五姐姐……贝壳呢?”
穆曦摇晃着头,左顾右盼。
穆芷苓轻柔地笑了一声,这小家伙,原来是想贝壳了。
她蹲下身,摸着穆曦粉嫩的脸颊,问道:“小曦想见贝壳?”
穆曦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穆芷苓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萧玉宁,握住穆曦的小手,道:“那告诉五姐,你真的讨厌三娘吗?”
穆曦看着萧玉宁,想了想,小脑袋左右摇晃着,可下一瞬却又道:“可是娘亲和姐姐讨厌三娘!所以曦儿也不喜欢!”
“那小曦讨厌五姐吗?”
穆曦摇头。
“但是小曦的娘亲和姐姐很讨厌三姐姐,对吗?”
穆曦突然低下头去,糯糯道:“可是我喜欢五姐姐。”
穆芷苓将他抱起,道:“所以小曦也会喜欢三娘的对吗?”
穆曦犹豫了一下,穆芷苓却继续道:“小曦喜欢谁,难不成还要经过你母亲亲的同意?”
穆曦偷偷看了一眼萧玉宁,见她一脸笑意……
好吧,这个三娘看起来也挺好的,应该不像娘亲说得那般,是个坏女人。
萧玉宁蹲下身去,朝穆曦伸手,穆曦看了看穆芷苓,忽地朝前走了一小步。
萧玉宁将穆曦抱在怀中,和穆芷苓一道朝着院内走去。
穆曦看到院中的贝壳时,挣脱萧玉宁的怀抱,便朝着贝壳跑去。穆芷苓拉着他的手,道:“外面冷,五姐让贝壳去屋子里陪你可好?”
穆曦视线落在贝壳身上,压根没有听穆芷苓所说。
穆芷苓命翠柳将贝壳带进房中,萧玉宁将穆曦放下。
穆曦踏着小碎步朝贝壳跑过去,贝壳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对他爱搭不理。
穆芷苓看着穆曦对着贝壳活蹦乱跳的模样,轻叹一声。
若是若兮也能像穆曦这般,活蹦乱跳就好了。
这样想着,也径直说了出来。
萧玉宁倒是有些惊讶,道:“想不到苓儿如此关心郑王府的小公主。”
月眉在一旁替两人沏茶,穆芷苓轻抿了一口茶,道:“苓儿只是觉得有些诧异,那若兮小郡主小小年,怎么会得这种怪病,听张太医说怕是治不好了。”
萧玉宁眼中闪过一抹光亮,道:“也不是不可能,这种病只要方法得当,若想治愈也不算难。”
穆芷苓迅速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玉宁。
萧玉宁却一脸从容地说:“娘亲曾经接触过这样孩子,这种孩子也被称为自闭症儿童,因为终日将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心里扭曲……自闭症往往都是因为经历过什么大事件而受到精神创伤,也可能是从小的一种环境造就的。那日在皇宫之中,我听沈王妃说,那孩子来京都之前都好好的,可一到京都后就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所以我敢肯定,那孩子一定是到了京都瞧见了什么让她震惊的场面。”
穆芷苓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上一次我也瞧见了她的反常之处。”
“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所以若是想要彻底治好若兮那丫头,必须找出让她突然变成这般的原因。”
可是让一个年仅五岁的小孩子性情大变的原因到底是为何?
母女两人望着窗外,皆是皱着眉。
……
而郑王府这边,此刻已经忙作一团。
沈王妃怀抱着大哭不止的郑若兮,虽是焦急万分无奈。
“兮儿,兮儿……”沈王妃拢了拢抱着郑若兮的双手,心痛不已。
“母亲……”
郑黎从院门外匆匆赶来,瞧着沈王妃怀中郑若兮,惊愕道:“娘亲,这是怎么回事?”
沈王妃只顾着摇头叹气,良久才说道:“我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今儿一早天还未亮,我就听养娘说兮儿闹腾。本以为没什么,可当我赶到这里的时候,她便一直哭闹不止,她以前从不是这样的。已经来了许多太医,都那她没有办法。不过都开了一些宁神静心的方子,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沈王妃一边说着,一边哭了起来。
这些年她心底的苦,压根没有地方说起。
积攒了太多,如今一说起来,只觉得心底越发委屈。
郑黎瞧了瞧窝在沈王妃怀中的郑若兮。
郑若兮哭得太厉害,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
他也察觉到了若兮的反常,在西南时,她虽然身子弱了些,却终日黏着他,而且小小年纪整天叨个不停。
可是这一次回京后,他明显察觉到她的疏离。
沈王妃抬起手,宽大的衣袖往下,露出白皙的手,只是手腕上方一大块淤青。
“母亲……您这是?”
沈王妃目光闪躲着,急忙用衣袖盖住那一大片青紫,颤抖着嗓音,道:“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撞在牀沿,不碍事的。黎儿你今儿个赶了一整天的路,早点去歇息吧。我让丫鬟替你烧好洗沐的水……”
沈王妃正准备站起身,郑黎却开口说道:“母亲,这是父亲……”
沈王妃猛地摇头,道:“不是!你快些去歇息,别吵着兮儿!”
郑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怀中的郑若兮,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他一直犹豫很久的事情,到底应不应该做……
如果他那样做了,是否就可以保护娘亲和妹妹不受伤害。
郑黎抬步向外走去,抬头便迎上一张冷峻阴沉的脸。
父子两人相顾无言,擦肩而过。
沈王妃瞧见郑诺,吓得身子往后一缩。
郑诺面无表情地向母女两人靠近,不由分说地就伸手打算从沈王妃怀中接过郑若兮。
本是哭到抽噎的郑若兮回过头看到郑诺那一瞬——
“啊——”
尖叫声震耳欲聋,划破宁静的暗空,回荡在郑王府的上空。
沈王妃将郑若兮抱紧了些,手焦急地拍着她的后背,怯怯地偷看着郑诺。
郑诺的脸色愈发平静。
可他越是这样,沈王妃便越是害怕。
她知道,郑诺生气时,定是面无表情的时刻,若是他笑起来,那便是他真的动怒的时候。
她抱着女儿往后退了几步。
郑诺却转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沈王妃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出了神。
这样一个冷情无情甚至绝情的男人,她当年到底为何会喜欢上。
若是当年他没有跌落悬崖,若是当年她没有发现他满身血迹躺在草地里,她若是不救他,一切都不会错了。
是她错了,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以为时间会让他忘了一切,她以为她的付出,可以抚平他心中的伤口。
可是夫妻十数年,他给过她的,不过仅仅是一个安身之所,仅此而已。
她知道,他的心中一直住着另外一个人,一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
待郑诺走远后,怀中的郑若兮渐渐止住了哭声,小脑袋深深埋在他的怀中,小小的身板狠狠地抽搐。
带动着她的心也跟着狠狠颤抖。
当丫鬟将熬好的药送来后,沈王妃松开抱住郑若兮的手,见她放至牀上,郑若兮却猛地抓住她的手,喃喃道:“娘亲,兮儿怕,兮儿怕……”
“兮儿不怕,娘亲在这里,兮儿乖乖听话,喝了这药就不会怕了。”
沈王妃一边轻哄着,一边将郑若兮搂在怀中。
察觉郑若兮终是没了动静,沈王妃将她半楼在怀中,瞧见郑若兮紧闭着双眼,皱着眉竟然睡过去了。
一旁的丫鬟轻声问道:“王妃,这药还需要吗?”
沈王妃摆摆手,道:“你放在桌上便出去吧,这药本就是起静心安神的作用,既然现在郡主睡着了,不用也无妨。”
那丫鬟将药放好了离开,沈王妃抱着郑若兮,过分纤细的手指,来回摩挲着她尖瘦的下巴,而后又到紧闭着的双眸,神情凄苦而哀伤。
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坐了整整一下午。
深冬的白昼本就极短,仿佛一眨眼便过去。
日暮时分,沈王妃终是将郑若兮轻轻放在床上准备离开。
却在这时有丫鬟进来,递给沈王妃一张信纸。
沈王妃看了那信,双手交叠在胸前,一旁的丫鬟茫然地瞧着沈王妃复杂的神色。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