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茬子事儿来,钱氏也是满心的酸楚,说着说着眼泪便是簌簌而下,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董旭不是人,败家玩意儿。
董策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坐在椅子上,手指头轻轻敲着桌子,沉吟不语。
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破锣嗓子般的声音:“老二回来了?怎地不跟我说一声?听说你发达了,快,给老子拿些钱来。”
接着,一个人便是闯了进来,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中等,长相跟董策有三分相逍,只不过这会儿身上衣服很是陈旧破烂了,上面还有不少灰土,身上隐隐然更是透着一股子酒气。
钱氏尖叫道:“你个死鬼,不但赌钱,竟然还敢给老娘去喝酒?”
“哦,娘子也在啊!”董旭明显有些怕钱氏,嘿嘿一笑,招呼了一句,但是对坐在上首的娘亲却是看都不看一眼。
他向董策摊开手,不耐烦道:“快点儿,给老子拿钱来,别他娘的磨磨唧唧的。”
董策脸一拉:“我若不给呢?”
“不给?”董旭先是一愣,然后一张脸上便是盈满了怒气,一撩袖子,大巴掌便是向着董策抡了过来,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还反了你了……”
董策一把擒住他的手[一^本^读^小说][.[yb][du].]腕,伸脚便是狠狠的踹在他的小腹,一脚把他踹出去老远,在地上抱着肚子大声惨叫。
“什么东西?”董策铁青着脸,一挥手:“拖出去打!打死算完!”
“你这个小兔崽子,竟敢跟我动手?我是你哥……”董旭大骂道。
石进走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就往外拖:“你给我闭嘴!”
然后便是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其中还有董旭大声的惨叫求饶,每一声就像是一柄重锤一般狠狠的抡在钱氏的心上。她终于再忍不住,苍白着脸哀求道:“二郎,嫂子求你了,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他中就是你哥子啊!”
董策淡淡摆手:“放心,我有分寸。”
他自然是不会真要把董旭打死,只不过这顿打定然是极狠的,狠到董旭一定会记住这个教训。
而此时他的思绪,已经是在考虑宅子和水浇地的问题。
毫无疑问,董旭是让人下套了,但是赌场里下套这玩意儿,除非你当场识破,抓到证据,否则就只能自认倒霉。想要时候去找场子,那是门儿都没有,人家根本不承认,反而说你输不起,仗势欺人。
现在董策就算是想要仗势欺人也没那么容易――赌场背后也是有人支撑的。
而且能有这般势力的,定然是此地的大户,在这里根深蒂固,人脉甚广。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更何况董策也算不得什么强龙。
“我那杆大枪呢?”董策忽的想到一事,急声问道。
钱氏讷讷道:“什么大枪?”
“就是父亲大人留下来的那杆白蜡杆子打枪,在哪儿?”
“什么大枪?我倒是不知,不过公爹留下来的东西都在东厢的库房里面封着呢,动也没动。”钱氏哭丧着脸道,她偷看了董策一眼,又喏喏的辩解道:“那死鬼倒是想拿出去卖,给我拦下了。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岂能在咱们手里丢了?”
“那祖宅,那水浇地,还不都是在你们手里丢了的?”董策轻哼了一声,淡淡道。
钱氏脸一红,再不敢说话。
董策深深的吸了口气,心下已经有了决断。这祖宅,地产,都是祖上传下来,父亲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怎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让人含混吞了去?更别说那一杆白蜡杆子大枪,就足以此成为自己下定决心的理由。
这会儿石进又把董旭给拖了进来,他浑身又是血又是土,看上去狼狈不堪,瘫在地上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叫,瞧着董策嚎叫道:“二郎,哥子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吧……”
钱氏倒吸了一口凉气儿,终究是心疼自己男人,赶紧上前把他扶着,对着石进怒目而视:“你怎地下这般狠手!”
董策对他们很是不善,石进却是不敢有所怠慢,终归是大人家事,咱们这些当属下的还是得慎重才是。谁知道哪一日,大人和家里人关系和缓了,这兄嫂二人岂不是就是人上之人?他抱拳行了一礼,道一声:“在下不知轻重,还请恕罪。”
便是乔氏脸上,也是路出一丝不忍之色。
董策却是知道,石进素来有分寸,董旭看着凄惨,其实也不过是皮肉伤,顶多是疼上两日,断不会伤筋动骨的。他也不理他董旭,只是问道:“那赌场后头,是哪一家?”
钱氏赶紧道:“是苏家。”
“苏家?”董策眉头皱了起来。
思忖片刻,他霍然起身:“周仲,你留这儿照看着,石进,你们几个,跟我走一趟。”
“是!”众人纷纷应道。
钱氏面色一喜,董策瞥见了,冷冷的讥诮道:“你高兴个什么劲?这宅邸和地产拿回来,也不是你的。”
钱氏脸上顿时变得极为尴尬,讪讪一笑。
出了门往南,来到蓑衣渡的中心区域,就在龙王庙旁边不远的地方,隔着一条小巷子,就是苏家的大门。
便是在这片堪称这个时代‘豪宅区’的所在,苏家的大宅子也称得上是显赫宏伟。
两丈高的围墙表面都包着大青砖,齐齐整整的,下面使用方方正正,磨盘大小的大青石打成的三尺高墙基,可比蓑衣渡的那破墙要结实多了。正门是两层的门牌楼三层高,第一层一个黑色的大匾牌,上书“苏府”两个描金大字。下面的第二层则又是一个匾牌,上面四个字――书香门第。
每个字都足有两尺见方,铁画银钩,显然书写之人功底极好,能写出这等大字来。
下面黑漆漆的大门上面钉满了茶杯口大小的铜钉,门前五级青石台阶,两侧则是各自站着几个穿着青衣,带着小帽的小厮,手中各自持着棍棒。
豪门大户,不过如此。
事实也正是如此,这苏家,可以算是蓑衣渡,甚至是附近数十里所有村庄堡寨中都数得着的豪门。
大明朝素来注重耕读传家,是以许多读书人,并不是城市出身,恰恰相反,每年的进士,各省的举人,反而是以出身乡野士绅和富裕农民家庭的居多。而许多大明的豪门大户,也并不在城中,而是在乡间。
这苏家,便是个不大不小的典型。
苏府的势力大到了什么程度,甚至不需要看他家中有多少地产,看着大宅子奢华几何,只需要看牌匾上那‘书香门第’四个字就可以了。这四个字,在大明朝可不是谁都能用的,若是个武将,就算是做到了总兵参将那一级别,如果敢在自家门口挂个这牌子,也得让那些书生秀才把家给砸喽!
苏家就敢用!
现任苏家家主的曾祖父乃是嘉靖年山西布政使司的举人,在文尊武卑到了极致的大明朝,读书人是最值得尊重,社会地位最高的一个群体,便是一个秀才,在乡间也是不得了。这不是一个功名那么简单,而是实实在在的权力――中了秀才,有了功名,就不用向国家缴纳赋税了,而且每月就还能从县学领取不菲的补助,这些钱省省也足以供应一家老小了。
现如今时局艰难,能吃饱饭,家人平安,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而考上举人,甚至就已经可以当官了,当然,这辈子也做不到太大的官,五品的知府就算是顶天,可也要知道,在乡民百姓的眼中,一个七品的知县就已经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一方土皇帝了!苏家先祖曾经在宣府镇下面的怀来等地做过官,最大做到了太原府通判,乃是这块儿百年之中出过的最大的官儿,可说是荣耀乡里,苏家也随之煊赫发达起来。
苏家先祖刚中举人的时候耕读传家,家中也甚是清贫,而等他在万历十七年在通判任上致仕的时候,家中已经有上好的良田八百多亩,在蓑衣渡有大宅子一座,在附近的几个城镇都有店铺产业。
苏家后来再没出过举人,不过秀才倒是每代都有那么一两个,现任家主苏以墨也是秀才,苏家也可算是书香传世了。
发展到今日,在这蓑衣渡,苏家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第一家族,下有良田三千余亩,分布在蓑衣渡、十里铺、六铺庄、大孙庄、杨家庄等地,年年光租子就能收十几万斤。一库一库的粮食看得人眼馋得紧,家里佃户足有百多户,实力极其庞大。
不过虽然也是发达了,他们家倒还始终在这蓑衣渡呆着,并未迁走。
不过这几年时局越发的艰难,呆在这等防护不力的村镇中着实是有些危险,苏家已经策划着慢慢迁走了。
董策站在巷子的拐角处,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眼中光芒闪烁。
面前的苏府,不单单是一个府邸而已,而是一个盘根错节,财力雄厚的庞然大物,更重要的是,靠着这几代人打造出来的这个家族,势力极大,在官场各界的影响力更是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