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显是太紧张了,或许是因为董策在这里的缘故-
董策有些不耐烦,但却是微微一笑,上前拍了拍他,笑道:“莫要着慌,慢慢来,就当本官不在这儿就是了。”
“是,是。”那汉子唯唯诺诺的应道。
看来董策的话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因为他看上去似乎是更紧张了。夹火绳的时候火绳掉下来好几次,最后好不容易弄完,射击木牌的时候前两枪也都没打准。
不过好歹是都弄了一遍,董策也得出了这两杆大抬杆子和自己手里这一杆差之不多的结论。
这两个大抬杆子的威力并不出乎董策的预料之中,他现在更确定了这是同一批制造的武器的结论,因为在放完那两枪之后,他把枪口倒转过来,仔细的测量了一下口径,发现跟自己之前手里那杆大抬杆子竟是一般无二,误差极小。
这让他对大明朝军工体系的评价又高了一些。
轮到第三个人了,兴许是看了第二个人那笨拙的表现,他就要从容一些了,甚至还抱着枪向董策谄媚的一笑。
董策也向他赞赏般的点点头,摆手道:“去吧。”
他看这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还算是机灵,虽然肤色黝黑,皱纹深深,但是那一?一?本?读?小说 m.ybdu. .双眼睛,却是骨溜溜转着,有些灵动,也有些浮躁。董策不怕那些没定性的人,那些人再怎么浮躁,他也有的是法子来磨掉他们的性子。他最怕的就是那等怎么点都不透的笨人,那等人,实在是无法可说。
这厮看来还算是机灵,董策打算观察一下,如果他射击技巧还不错的话,到时候就把他借调过来,教授自己选出来的人射击。这对于一个平凡的铁匠来说当然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也是难得的机遇。至于这一次之后,他能走多远,那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这汉子自然不知道,就是这么短短几秒钟的表现已经让自己可能会完全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他有心在董策面前表现,深深的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然后开始压实火药和铅弹,放引药,夹火绳,这一系列的动作虽然远不如杜建河流畅,甚至不如韩五六,但也还算可以。就如行文一般,至少畅通,没有太大的窒碍。
然后他把眼睛凑到了枪托后部,瞄准了远处的木牌,扣动了扳机。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也许仅仅是在零点零零几秒之后,浓烟和火光升起,一声巨响轰然炸开!
但是炸响的,却不是远处的不牌子,而是这大抬杆子自身。
董策正认真的盯着这个扣动了扳机的汉子,心里微微点头,已经是决定了到时候要借调他了。但几乎是刹那之间,他的眼前就被浓重的烟和炙热的火光给充满了,极为剧烈的轰然爆炸产生了巨大的声波,震动着所有人的耳膜,董策只觉得耳朵里面一阵疼痛,以至于在这一瞬间,他几乎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此永远失聪了。
这让他自认为已经没有太多畏惧的内心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忍不住张大了嘴,董策却是缓慢而呆滞,或许是因为这短短的一秒时间被不知道拉长了多久而已。思维似乎也随之凝固,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办。
而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身体后面传来了一阵巨大的推力,然后整个人便是重重的倒在了地上,接着便是被人压在了下面。董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重重的撞在了地上,传来了一阵剧痛,就是这剧痛让他彻底的醒过了神儿来,大脑之中思绪瞬间清明。
剧烈的爆炸发生也就是那么几秒钟的事儿,这时候,已经是完全过去了。
又过了片刻,董策感觉身上轻了一下,他转过身来,看到董勇振正自着急的看着自己,张着嘴似乎说着什么,但是董策完全听不到他说话的内容。似乎董勇振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便闭口不言了,他伸手想要把董策给扶起来,董策摆摆手示意不用,自己一翻身坐了起来。他伸手扣了扣耳朵,看到手指上并没有流血便是放下心来,而这时候,听力也恢复了几分。
这里还是烟茫茫的一片,不过一阵阵的风吹来,却是很快就把烟雾消散。
家丁们七嘴八舌的围过来问董策,董策沉声道:“本官无妨。”
他耳膜还是鼓着的,是以有些听不清楚自己说的话,也不知道声音是大是小。
又深深的喘了几口气,咽了口唾沫,董策感觉耳朵里面一疼,耳膜似乎是往里头凹了一下,耳膜内外的气压平衡了,听力终于是恢复了正常。这种耳清目明的感觉竟是分外的舒服,让他长长的吁了口气――没有方才的那一番经历断然不会感觉到听力正常竟然是这般的可贵,刚才就跟耳朵里面塞了许多东西一样,听什么都不真切。
他笑了笑,拍了拍董勇振的肩膀:“你做的很好。”
董勇振低头道:“是属下的本分。”
董策点点头,不再说话,而是推开把他围在中间的众人,看向方才爆炸发生的地方。
这时候烟雾已经散尽,董策看到杜建河,韩五六,以及方才开枪的那第二个手脚笨拙的铁匠,这会儿正在呆呆的站在那里,无一例外的,都是目光呆滞,眼中满满的都是恐惧。杜建河站得近了一些,方才爆炸的威力他体会的更加深刻,这会儿脸色惨白,董策似乎还能听见他上下牙床撞击的磕磕声音。
这种剧烈的爆炸,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对于他们这些从未经历过类似场景的人来说,具有极其强大的震撼冲击力,简直就跟天降炸雷也差不多。没给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屎尿齐流,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接触到董策的目光,他眼睛似乎有了一些神采,而董策的眼神很冷,让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脑子一下子活络了,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董策淡淡的哼了一声,再去看方才爆炸的那里。那汉子方才站立的地界儿,大概也只能用血肉横飞来形容。
大抬杆子似乎是从中间被炸断了,一截大约二尺长的枪管被冲击力给震到了足足七八米开外,横在地上。而大约一尺长的枪管被完全炸碎,分裂成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铁块,散落在地面上。大抬杆子的后半截,则还是被握在一只手上,不过那只手,已经完全变得焦黑了,而且表面的皮肉也是翻卷开来,红色和黑色相间,但却是一丝鲜血都瞧不见,这里已经是完全被方才一瞬间爆炸产生的火焰给烧的皮开肉绽,成了一堆烂肉。甚至就连血液都蒸发掉了。
手后面连着半截胳膊,但是胳膊的尽头,却不是躯体。
这条胳膊完全被炸断了,上面还连着一截破棉袄的袖子,灰色的棉袄面子已经变成了黑色,表面儿的布面被撕裂,露出了里面熏得漆黑的棉花。
那汉子已经死了,一根大约一尺长,手指头粗细,铁筷子大小的铁片儿正正的插在他的脸上,从左眼眼窝里刺进去,从后脑勺露出了一截小拇指指肚长短的铁尖儿。鲜血兀自滴滴答答的从两边的伤口低落出来。
看来这是造成他死亡的最主要原因。
或许他还要感谢这块铁片,若不然的话,他可能死的还会更加的悲惨――他的脸已经完全是变成了一片漆黑,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燎泡和伤痕,有些皮肉兀自滋滋滋的冒着油,让他的整张脸变得十分之狰狞。
可以想见,若是他侥幸未死的话,恐怕这张脸也变得完全不成人形了,那么等待他下半辈子的,怕是所有人视若恶鬼的厌恶和恐惧夹杂着的眼神。甚至就连他的家人,也不例外。他的下半辈子,必然将活在歧视和自卑之中。而且,这样严重的伤势,也未必能够治好,与其活生生的疼死或者挣扎数日之后再死,这样死了反而是干脆。
而且他的整个正面身体,尤其是胸腹部,都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是被扎的,有的是给火燎的。
不成人形,惨不忍睹!
董策看了一眼,便是不想再看了。他忽然想到了,这人手里拿着的那杆大抬杆子,好像就是结了一块儿铁锈的那一杆。却没想到,那一块儿看似无碍的铁锈,却是最终成了毁掉一些的诱发因素。在这一刻,董策心中闪过一丝悔意,但是这一丝悔意很快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把这些人找来,本就是为了把炸膛的危险转移到他们身上的,早就应该为此做好心理准备。董策现在甚至心里都不会想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大业而死,他们死的是值得的――这种想法真的是很虚伪,他自己也很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索性干脆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心狠手辣,不把别人性命当命的一个人,至少来到了这个时代这些时日,也逐渐融入到了这个时代,他在心境上已经完全是一个合格的这个时代的官僚了。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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