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月,腥风四起。
那凄厉的火光在寒风中鼓噪,然后咆哮着照在了白玉铺就的台阶上。
台阶的最高处站着一个女人,紫金珠冠,妆容精致,一身华衣在风中微扬。她那勾勒了金线的裙摆很长很长,好似一幕金黄色的瀑布般从最高处垂下。
裙摆上用金丝银线绣出了朵朵怒放的牡丹,而穿插游戏于其间的,则是八对栩栩如生的彩凤。彩凤五颜六色,各不相同,唯一一致的却是那双用红宝石点缀而成的眼睛。它们就如同这件衣服的主人一般,虽然默默无言,却在火光中绽放出异样的神采,咄咄逼人,不能直视!
如此情况,即便是傲然而立的轩辕彻也不得不暗暗叹服。四面楚歌,八方受敌,明明已是山穷水尽的绝境,武后却仍泰然自若,临危不乱。
风在哭,她却在笑,果然不愧为一代天后!
只可惜,纵是你千般万般的好,也终究还是败了。
轩辕彻想到此处微微凝神,然后上前一步踏上台阶,躬身一礼道,“皇后娘娘,敢问父皇今在何处?”
武后迎风一笑,扬声道,“轩辕彻,此情此景,你就不必再惺惺作态了罢。怎么,你都敢带兵逼宫谋逆了,难道还指望做一个忠孝贤良之人么?”
轩辕彻眉头一拧正要说话,却见匆匆赶来的百官早已气得鼻子都歪了,一个个忍不住大骂道,“妖后,死到临头你还妖言惑众、颠倒黑白!明明是你挟天子以令诸侯,却反咬一口,污蔑太子殿下造反,你简直就是个毒妇!”
武后一生颠簸,什么阵仗没见过?听见那些个越来越难听的咒骂,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看着轩辕彻说道,“你父皇被你气得旧疾复发,此时卧床不起,哪里见得了那么多人?”
“你!你血口喷人......”轩辕彻强忍了半天,才勉强嗤笑一声,道,“皇后娘娘,看在你是长辈的份上,孤再多说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说呢?”
武后似也觉得无聊,看了眼远处的宫殿,又看了眼天色,道,“要想见陛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太医院说陛下已然病入膏肓,稍有惊扰便可能驾鹤西去啊。”
她丝毫不顾忌众人的愤慨,慢悠悠接着道,“进去也可以,但为免打扰你父皇歇息,你只能一个人进去。忠孝仁义的太子殿下,为了陛下的性命着想,你可要三思啊。”
轩辕彻倒也不怕,淡然回道,“可以,为了父皇安危,孤做什么都是愿意!”
话音才落,周遭便乱了起来,一众人早已不顾礼仪,争先恐后道,“不可,太子使不得啊!这妖后心狠手辣,摆明了就是要请君入瓮,你一人进去太危险啦!”
于是,那些白日里还对武后三拜九叩、敬仰不已的朝官,此时却齐齐放声大哭,死死拦在轩辕彻面前道:
“太子不能去,要去也是臣去!”
“对,怎能让太子殿下涉险?还是臣去,臣愿意为殿下肝脑涂地!”
“臣去!”
“臣也去!”
......
武后并非第一次见这种奴颜卑屈的场面,但以前不觉如何,此时此刻却突然觉得很好笑。呶,这就是她想要的一切。是她拼了全力,不惜以女儿性命换来的一切。她,是不是真的错了呢......
轩辕彻却并没有太多时间考虑,他在此起彼伏的哭喊咒骂声中拾阶而上,缓缓向武后走去。而那些适才还哭得左摇右晃的臣子们,转瞬间健步如飞,个个跟在轩辕彻身后不离不弃。
场面相当感人,连武后也回过神去看。
便见,除了几个实在胆小缩在原处不动,大多数文武权臣都随着轩辕彻涌了上来。她似早有所料,轻声一笑后微微将手抬了起来。
就在那手抬起的一瞬间,乾坤殿的门口百箭齐发,携卷着寒风射向了人群!说时迟那时快,前一刻还吆喝着赴汤蹈火的群臣乱作一团。除了一部分人冲上去保护轩辕彻,大部分都缩在了轩辕彻屁股后面。只是,即便他们反应神速,还是被射了个哭爹喊娘,血流满地。有几个动作慢的,当场就断气身亡了。
说来也是好笑,几万大军在前,对此却束手无策。除了冲上前去救人,便只能干瞪眼。没办法,谁让他们的主子在人家手里呢?他们的确可以一拥而上,却非常害怕武后会来个同归于尽。武后的死是小,可若是武帝因为他们的鲁莽而亡,那他们都休想再活下去了!
于是,太子一众人死了一部分,逃回去一部分,剩下的便只有十人不到了。武后见此总算满意,挥手停了箭雨,抚掌而笑道,“看来我轩辕国还是有忠烈之士,也罢,既然各位都想进来,那便请吧。”
言罢,也不去看众人神色,一个转身便往殿内行去。
轩辕彻见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微微理了理衣袖,抬腿便跟了过去。
乾坤殿之内还是老样子,铜漏嘀嗒,檀香袅袅,处处都彰显着皇家的威仪。唯一不同的是,正中央的龙椅上坐的不是武帝,而是银发如雪的武后。
乾坤殿之内没有黑压压的大军虎视眈眈,武后变再也不用顾忌。她见众人已经全数站好,便拍了拍手,道,“何将军,将陛下带出来吧。”
“是!”
众人连忙循声去看,却见原本就有些苍老的武帝更加憔悴了。他发丝凌乱,面色如雪,正一边走,一边颤抖着发紫的双唇道,“苏锦,你若是伤了朕一分一毫,都会不得好死!你可要想清楚了,是放了朕求个安稳,还是被五马分尸?!”
“放了你我也没什么好下场,更何况,你可别忘了,你我身中子母蛊。我若是死了,你也是活不成的。”
武后不紧不慢地吩咐何守正将人带到自己身边,然后一脚将他踹倒在了自己的脚下,又抬手拍了拍武帝的脸庞,语焉不详道,“轩辕智,没想到真的会有这样一天。你说,是你死呢,还是我们一起死?”
武帝喘着粗气坐在地上,冷笑道,“朕再奉劝你一句,朕死了也没什么,朕的江山有人守,但你的儿子怎么办?你们苏家自认血统高贵,如今只剩下这唯一的血脉,难道也想葬送于此吗?”
“那也是你的血脉!”武后目眦欲裂,一字一顿道。
“是朕的血脉又如何?你们苏家从允许你嫁给朕的那一天起,便动过逐鹿天下的心思。你当朕眼瞎心也瞎了?你当朕看不出你们的狼子野心?”
武后听到此处再也不愿意多说,她一把揪住武帝的衣襟提到身前,森然道,“就算有,也是被你逼的!轩辕智,你别想用贺儿威胁我,他早就逃了!倒是你,应该考虑一下选择哪一种死法!”
“且慢!”轩辕彻急急前行几步,却被何守正提刀拦下,于是只能高声喝道,“父皇您怎么样了?您放心,小白等人一个都逃不掉!儿臣已经着人将他们拿住,此时正在赶过来!”
说着,他怒指着武后恨恨道,“苏锦你听着,若是父皇有半分损伤,孤就要拿小白千倍百倍地偿还!”
武后果然骇然变色,惊道,“不可能,就算贺儿不明白不愿意走。还有那苏幕遮在!他最善审时度势,怎么可能没逃出去?!”
“想诈我,哪有这么容易?!”话落,她五指一收,死死扣住武帝的喉咙,冷冰冰笑道,“你们都不用急,我苏锦既然没有逃就不会再逃。死又如何,你以为我会害怕么?”
她用下巴点了点轩辕彻,然后勾唇一笑道,“不过,人之将死其心也善,若是你肯过来听我说一句话,我便放你父皇一马如何?”
“你若是骗我,又当如何?”
“骗你?我反正都是一死,又有什么好骗?”
武后讥讽一笑,轩辕彻则满头大汗。只是,片刻之后,他咬了咬牙,竟不顾他人的劝阻,真的独自跑了过来!
武后见状大喜,朝何守正暗中使了个眼色。于是,眨眼之间,何守正手中刀光一闪,一颗人头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砸到了地上!
轩辕彻,总算死了!
武后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连何守正也热泪盈眶,垂头喃喃道,“少主,娘娘为你扫去了最后一处障碍,你可千万要......”
他的话未说完,场中便再也静不下来了!一众人再不多话,齐齐大喝一声,竟然揉身而上,与何守正斗作了一团!
“娘娘,便让何守正护你最后一程!且看我将这些‘忠诚’杀他个片甲不留,也好让少主登基之后少操些心!”话落,他手中长刀翻飞如入无人之境,直杀了个双眼通红。
武后见状欣然而笑,她凑到武帝耳边,畅快道,“阿智,我今日虽然难逃一死,但也足够了!有你,有李家,有轩辕彻,有那么多人给我苏锦陪葬,值!”
她太开心,完全没看见武帝的嘴角浮起了一丝诡异的笑!而那双早已失明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却是直愣愣地瞪着近在咫尺的女人。
“锦儿,你终究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就该做好自己的本分,你又何苦如此陷自己于绝境呢?”
“什么意思?”武后微微一愣,而就在这一愣的空隙,突有一支短箭呼啸而来,竟是直奔她的面门!
箭来得太快太急,武后丝毫没有准备,躲无可躲之下被射中了右肩。而体弱病残的武帝则被一人迅速拉开,躲到了一丈开外。
箭上有毒,武后虽然疼得钻心却并不慌张。因为她原本就抱着必死之心,并且她也很清楚,只要她一死,武帝根本就不可能活下去。
可是,就在她准备慢慢等死的时候,远去却传来武帝兴奋不已的笑声,“彻儿,快,让你准备的金蚕蛊呢?快给朕!”
彻儿,金蚕蛊......
武后汗毛一竖,连忙抬头去看!
却见,轩辕彻头戴乌纱,一身文官装扮,正扶着武帝坐在无人的角落。见武后看去,他还十分好心情地朝她笑了笑,得意洋洋道,“皇后娘娘,替身这招用了一次又一次,真没想到你还是中招了。”
“替身?!”武后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看向那个滚落在地的人头。果然,经过鲜血的浸染,一张薄薄的人皮从那张死人脸上滑了下来――刚才那人,根本就不是轩辕彻!
武后浑身一软,从龙椅上滑下,然后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她这厢心如死灰,武帝的脸色却也不好看。他抓住轩辕彻的手,训斥道,“逆子,让你暗中从阿朵体内逼出金蚕你忘了么?你还不拿出来,难道想害死你父皇谋朝篡位不成?!”
轩辕彻闻言无声而笑,凑到武帝耳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父皇莫急,金蚕蛊就在孩儿手上,这就给你!”
“你”字刚一出口,一把雪亮尖锐的匕首从轩辕彻袖中滑出。然后,在这个暂时无人关注的角落,轩辕彻一手捂住武帝的嘴巴,一手则将匕首一竖,狠狠捅进了武帝的胸口!
随着一声闷哼,鲜红腥臭的血液流了出来。武帝双目圆睁,死气沉沉的眼珠里尽是不可思议,而一旁的轩辕彻则挂着疯狂的笑意哭了起来!
“父皇父皇!父皇你怎么了,你不能死啊!”
苏幕遮等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武后华衣染血,歪倒在龙椅边不知死活。何守正奋力厮杀,却被人团团困住。而轩辕彻则穿了件本不该属于他的衣服,抱着奄奄一息的武帝,挂着一脸的笑意狂哭不止!
他的哭没有眼泪,也没有悲痛,只有放纵的嘶喊与说不尽的畅快!
小白等人看得毛骨悚然,却没发现阿四扶着的苏幕遮猛然脸色一白,然后一个哆嗦,竟捂着胸口缓缓向地面倒去!
一把油纸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