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建康九年】
院子越大,巷子就越长,越长的巷子越在夜里显得凄凉。戚媛半依着门,看着头上被风吹得颤抖的灯笼,叹了一口气。
伴着寒气,又下雪了。白色的雪片变得沉重,渐渐将那个人踩出来的脚印掩盖。两边门上的灯光昏暗但却又异常的明亮――戚媛很好奇自己为何会因为这件事情如此悲伤,甚至还要用如此有值得方法表达自己的倔强。
也许隔壁的魏大人说的对,面对这样一个极不讨人喜欢的人,自己完全用不着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但戚媛却觉得挪不开脚步,就像挪不开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一样。
过了一刻钟不到,漫天的大雪被凛冽的北风卷像大地,干冷的寒气呛得戚媛咳嗽起来。戚媛拉紧了披风,踩上了积雪的石板地面,艰难的走到路中间――刚才那个人站过的地方。
“我明白。”
戚媛想着这句话,望向巷子的出口,望不到黑暗的尽头。
突然!一朵礼花从自家的宅院里腾空而起,绽放在无尽黑暗的天空里,欢快的金色伴随这巨响纷纷扬扬的散落开来。
是哪个院子的丫头小子顽皮?这才是腊月二十九就在放礼花了?
戚媛抬头看那逐渐凋零的礼花,脚下却碰到了一个东西,再低头一看,正是自家院子里的笨丫头给对门送鸟食的罐子。罐子里空空如也,连底儿都是干干净净的。戚媛把它从半埋的积雪中拿起来,握在手里,呆了许久,直到听到梅月满院子嚷嚷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太太!太太!”梅月看戚媛的披风上全是雪,赶紧跳过来:“我刚才满院子都找遍了,找不到夫人,可把我吓坏了!太太去了哪里了?这样冷!还这样大的雪。”
戚媛自己脱了披风:“我自己放吧,你去准备洗澡水,我想睡了。”
等梅月跑出去后,戚媛才从披风里面拿出那个小瓷罐子,笑了笑,偷偷放到床下。
终于是年三十啦!魏池起了个大早,准备干点事情。但是一路逛过来,似乎却只能添乱,在不小心踢翻了一连串的竹篓后,终于被刘妈驱逐到书房。
“老爷,午饭点儿了我让珠儿来叫您,您先别出来了。”
魏池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
“小气,小气!”
屋檐下的那只似乎今天挺高兴的。
魏池把鸟笼子上的棉罩卷了起来,看到上串下跳的这位,才想起来,这厮这是饿了,找了一番突然发现装鸟食的罐子找不着了!
“小气!小气!!”这边厢可不知道缘由,只是情绪激动的蹦达着。
魏池找了许久,这才想起来,可能昨天忘在门外了!虽然好象是空了,不过也许还有一两点渣渣呢?这可好了,连饭碗都找不着了。
魏池赶紧跑出院子,打开侧门,正准备沿着墙角开始找,却看到那个小瓷罐子端端正正的放在自家的门槛上……打开盖子一看,里面装的满满的……
那位……夫人?
魏池抬头看到了对面紧闭的院门,门上的白灯笼不见了,已经换回了喜庆的红色。高高的院墙后面依旧是那棵被细心保护起来的榕树,散发着冷漠的绿色。
魏池开始认真的咬自己的手指,直到把自己咬疼了。
“哎哟……”魏池自己对自己说:“……突然开始想家了……呢。”
魏池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在雪地上跺了跺脚,然后找出了院子里的那根笤帚开始扫雪,忙活了大概半个时辰,等魏大人关上自家的院门的时候,巷子里多出了个很丑的雪人,歪着脑袋,找不着脖子,斜插着个树枝,脸上是红果子点缀的斗鸡眼,充做牙齿的石头大小不一,像是老头子或是老太太在笑。
天空放晴了,遥远的春意似乎是要近了,大家打开窗户看到高高的天空,颜色湛蓝,都夸――这是一个好年呢。
从初一开始走门户,魏池先去拜访了刘敏。
来拜访刘敏的客人很多,魏池坐在一群高官中间有些后悔,幸好遇到了前来拜年的耿炳文夫妇,这才面前没那么突兀了。刘敏按照长辈对晚辈的礼仪见了耿炳文和魏池,甚至还给了魏池一份压岁钱。临走的时候,刘敏偷偷对魏池笑道:“怎么?在礼部呆久了都笨掉了?要不是炳文也在,明天就有人传你上了我的船了呢。”
魏池讪笑:“下官只想到您是我认识的最长的长辈……最近确实很不激灵……”
“年轻人,别想太多,”刘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这样挺好的,年轻人就该这样,压岁钱可别嫌少。”
刘敏因为官位特别,所以一直在朝中地位特殊,他平常话不多,长相也很一般。比起长得高大,走路带风的吏部尚书荀秉超来说太不起眼。魏池要不是因为耿家的关系,就会和大多数朝廷里的年轻人一样完全忽略了这个小老头的存在。但是真的和他接触之后,魏池才发现平日里找他喝茶的都是朝中的大员,而他和荀秉超两人办事极其合拍,一静一动,简直就是绝佳搭档!
王允义和耿祝邱,荀秉超和刘敏,这是谁做好的安排呢?魏池有时候会好奇的想。
因为恰巧遇上了耿家夫妇,魏池也就顺路去拜访他家了。因为还是初一,没能遇上韵眉两口子。耿父看到魏池来了,很高兴,借着喜气问了问魏池有没有瞧上哪家的女儿,他好让夫人去说媒。魏池好不尴尬,赶紧连连摆手。
“今天是魏哥儿的生日吧?虚岁也二十一了,该放在心上了。”耿父责备炳文:“你们俩也不帮着张罗,难不曾要他自己去说?”
初三韵眉回娘家的时候,林瑁听到了这句话,捧腹大笑。
韵眉没有搭理他,挺认真的对他哥哥说:“哥哥知道林雨簪么?妹妹觉得挺合适的,她长得又好,人又文雅,还是亲戚……”
韵眉还没说完,林瑁就赶紧阻止:“不合适,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耿韵眉发威:“小魏哥哥第一次见着她的时候眼睛都看直了,刷刷的放着光!”
咳!耿炳文威严的咳了咳。
胡闹惯了的小两口,这才捂上了嘴。
等耿炳文走了,林瑁这才又凑过来:“你小魏哥哥只有看见吃的才刷刷的放光呢!这事情你可得听我的劝,林雨簪这个人你不了解的,别跟着搅合,一边误了你小魏哥哥的大事,一边误了别人攀高枝,你还当自己立了头功呢。”
“偏见!”耿韵眉狠狠踩了他一脚:“你老是看不惯别人雨簪,她就怎么招惹了你了呢!”
林雨簪这会儿还在宫里为新年的宴会操劳,面对这样一位美貌的女官,所有的妃嫔都暗自嗟叹。胡贵妃甚至专门命人换人,替掉了她在御前伺候的机会。林雨簪并不在意这个飞扬跋扈的女人,既然能空闲出来,那不妨去好好歇着。
宴会的宫殿旁边有个湖,虽然已经结冰了又很冷,但是乐在清静。林雨簪找了最厚的披风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后,才慢悠悠的走到湖边。
进宫这样久了,林雨簪早已熟悉了宫廷中的一草一木。这个湖并不大,只是借个景,绕着(色色小说 /class12/1.html走几步就是桥,过了桥就绕回来了,也就半个时辰不到,恰巧能赶上和黄公公问安。
“你是?”
林雨簪才走下桥,就看到有人在桥边的暖亭中站着,那人提着暖壶傻呼呼的问。
“这位大人是要暖酒么?”林雨簪大大方方的走过去,接过那人手中的暖壶,熟练的将热水倒入瓷壶的小口中:“大人要暖黄酒?”
李潘看她的举止,知道是位女官,但他从来未见过这样貌美的女子,就仿佛是从天边飘来的一样。
“告辞。”
等李潘回转过来,那人已经不见踪影了,若不是面前冒着热气的酒壶,他真要怀疑刚才所见到底是真是假。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美貌的女子啊……她是谁,是哪家的女儿呢?
初六之后,李潘才打听到这样的一个人,知道她不是皇上的嫔妃后,心中不免欢喜,但也仅仅是欢喜,尚且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做起。
伴着年味渐渐淡去,皇家例行的行猎又开始了,这一次自然没有魏池的名字,又是正月十二,新贵们跟着皇室离开了京城。魏池好不容易等到过了街禁才赶到城外,准备去踏雪。
益清和魏池到连珠山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满山的雪有些耀眼。
因为城中的贵族走了大半,所以山上多是些看梅花的百姓。两人爬到半山腰,寄存了马匹,将就着街边的酒铺喝了几口暖酒,就上熟识的店里去吃午饭。
那一年也是在这里吃的饭,魏池夹起一块酱肉的时候突然有些怀念。怀念那时候淅淅沥沥的雨和菖蒲的草环。
“大人,怎么想这个时候来山上?又冷又无趣。”
“无趣你还跟来?”魏池嘲笑益清:“这山上也还算有些梅花,我们选点好的买回去。”
“集市上那样多卖的,大人您还这样折腾。”
“集市上的哪有那样好?你在家里窝了这样久了,不出来溜达溜达?小心过年肉吃多了积食。”
益清怕冷,把自己紧紧的裹在大麾里,在酒店里磨蹭了好久才出门。
两人顺着山道再往上走,就走到了曾经买花的那个小岔口。魏池突然心血来潮,吆喝着益清往山路上走。益清哪里比得过魏池?被马颠得摇摇晃晃,几次险些掉下来。魏池笑得直不起腰,气得益清无可奈何。
不用走几步,就到了那个院子门口,魏池心想,不知那个可爱小姑娘和她的小羊还在不在呢。
“这位公子,您别看啦,他家都搬走了!”隔壁院子的老头儿听见动静走了出来。
“怎么会?前年我还在这里买了花儿呢。”
“公子别笑话,他家老头子年纪也大了,还能撑几年?早回城里享受天年去了,也是公子这会儿来,要是年后来,这买这园子的酒家就来收地了。您也别往前走了,前面就没路了。”
魏池忍不住有些沮丧。
“咱们回去吧?”益清好不容易赶上来。
“还早呢,咱们再往前走走。”
益清拗不过他,只能忍着屁股上的疼,跟他往里走。走了不远果然就没有路了。
“大人,别过去了,后面没路了。要去后山咱们从大路上过去。”
“大路上过去有啥意思,来吧来吧,说不定这边的梅花不要钱就能有呐。”
是要采不要钱的梅花?益清差点从马上跌下来:“大人!大人!”不可以这样恶劣啊!!!
恶劣的魏池已经兴高采烈的往里走了。
因为在漠南经历了那么多真刀真枪,这小小的连珠山确实难不倒魏池,益清一开始还在抱怨,但幸好有魏池一路上帮他,勉强还算找到了点爬山路的乐趣。
“漠南那边也是这样?”
“当然不是,”魏池笑道:“要是那边的路也那样容易,那不知我会有多高兴呢。”
“……不会吧…………”
在没有路的山间穿行的时候,魏池突然想起了徐樾,这个老头和王允义一起告老了,是他教会了自己怎么认方向,怎么找路,怎么舒服的睡在野外。魏池突然很感谢这个老人家,越在朝廷呆得久,才越能感觉到他的可贵。
“闻到了?有梅花香了!”
魏池抬起头,在空气中四处嗅着。
“大人,你的样子很象一条狗……哎哟!”
魏池狠狠的拉了拉头上的树枝,上面的雪准确的砸了益清一头。
“大人!!!”
“快走啦,要不扔你在山上喂狼!”
魏池的影子在树林间一闪就消失了,益清当真紧张起来了,也顾不得打理自己,赶紧跟了过去。
等两人一边笑,一边闹的走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昏黄了下来。
“大人,让小的歇歇把,腰都要跑断了!”益清累得气喘吁吁。
“你看!”
在林地的尽头,有一点两点粉红的影子,仔细一闻,似乎真的有清香飘了过来。
“啊!是梅花!”益清觉得刚才的疲惫似乎都一扫而清了:“大人!那是梅花!”
好大的一片梅花……
弥漫得半个山坡都是,浩浩荡荡,就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来绽开一样。
“哈哈!”魏池得意得笑起来――这也算是去了漠南后学以致用了吧!
不出魏池所料,这里的梅花是没人看管的,因为长在坡后面,也没人愿意花那样大的心思剪来卖,连地上的积雪都是新鲜的。二人牵着马,走进梅花林里,一边选一边剪。
两人完全没有文人雅士的矜持,就像是冲进菜园的两头饥饿的猪,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情绪激动的哼哼哼的叫唤。
“大人!您要是被生成个女儿就好了!”益清有感而发:“那就太漂亮了!”
“恶……”魏池在雪团里面夹了个石头,然后狠狠的扔过去:“你这个娘娘腔,竟然跑来说我。”
益清被命中了,倒在‘雪泊’里:“大人……小的说的是肺腑之言……啊……啊……”
等走到梅林边缘的时候,两人剪的梅花已经没有多少完好的了。魏池安慰在雪仗中彻底惨败的益清:“咱们没花钱,将就了……”
益清还在抖脖子里的雪,一脸苦相:“大人,以后我再也不和你玩这个了,咱们别管梅花了,快回吧,冷都冷死了。”
两人重新上了马,正准备要走,魏池突然又停下了。
“怎么了?”益清顺着魏池的目光望过去:“诶!”
魏池拉上缰绳,往坡上的山路跑去,坡很陡峭,但是是近路,魏池猛地一夹马肚子,终于跳上了山路:“戚夫人,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